夏光抬头望她一眼:“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宋舒幼警惕起来:“坏消息?”
“确实有人占你便宜。”
“好消息?”
“那个人真是你爸。”
宋舒幼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不过夏光的思路没毛病,自己爹占便宜那能叫占便宜?那叫联络感情。不过有一说一她现在很庆幸当时喝醉了,不然肯定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你爸让我告诉你,他很想让你回家陪他吃顿饭。”夏光说这话时心里感受怪怪的,但转瞬即逝。
“再说吧。”宋舒幼顶着鸡窝头悠哉悠哉去卫生间洗漱。
朱鱼切了一盘凤梨从厨房端出来,早上吃的小笼包有点腻口,饭后吃点水果也好解腻。
昨晚夏光又惊醒了几次,出去发现朱鱼房间安安静静的才放心回去睡觉。
自从养猫之后朱鱼睡觉很少关门,经常一张床要挤一个人七只猪,三十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慈母风范,对于抢地盘的崽一挠二咬三恐吓。
在腌了一夜的凤梨冰爽清甜,夏光用牙签戳着吃了几块,电视上的相声说到有关童年的话题,她心中一跳,装作不经意问:“朱鱼,你的童年时光是什么样的?”
“我的童年时光,”朱鱼想了想,“不是在奶奶家就是在姥姥家,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奶奶家,她很疼我,有好吃的都会给我留着。那时候山还没有被开采的这么厉害,每次下过雨后我和她都会上山捡蕨菜,捡上一大筐回家洗干净包包子或者炒鸡蛋,特别好吃。”
“那……在姥姥家的时候呢?”夏光问。
朱鱼别了下脸,再转过来时说:“姥姥对我也很好,但她总爱和外公吵架,吵起来特别凶,我很害怕。”
夏光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和她坦白:“关雪今天早上告诉我她们医院引进了一项新的治疗方案,涉及到催眠,能挖掘你内心深处的记忆,你认为可以尝试吗?”
早上关雪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仪器都已经到了,催眠取物是探知人内心最深处记忆的,最好是在人物不知情的时候进行,否则她会事先对内心设立屏障,影响真实效果。”
也就是说,最好不要告诉朱鱼。
“催眠……是什么感觉?”朱鱼问。
“和做梦差不多,”夏光说,“不要紧张,到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好。”
“中午吃什么啊!”从卫生间出来的宋舒幼已经恢复精神抖擞的状态,刚起床还没感觉,现在她觉得她能吃下一头牛。
朱鱼做了个龙井虾仁和盐煮笋,宋舒幼嗷嗷声称自己要吃肉,要吃大块大块的肉,被夏光一记眼刀杀的乖乖闭嘴端碗吃饭。
昨天累了一天回来也没收拾东西,朱鱼整理行李箱时看到了邱梅给她拿的巧克力。她想扔掉的,犹豫过后还是将巧克力放到了梳妆台上。
太阳落下又升起,关雪冷清已久的办公室又热闹起来,她没有一上来就聊病情,而是天南海北的扯了二十分钟,从菜价上涨聊到霍金去世,从中美贸易战聊到娱乐圈偷税漏税,等把朱鱼的情绪彻底活跃开了,她把夏光往外一推:“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半小时之后见。”
她摸了下鼻子,沿着医院走廊一间间科室经过,听到各种各样的哭声。老人的、孩子的、男人的、女人的、放声大哭、低低抽泣的,构成了苦难的交响曲。
走廊冰凉,尽头阳光灼目,夏光伸出手,想抓住光亮。
不同的场景同样的动作,已经进入催眠状态的朱鱼在形形色色的物件中,伸手抓住了一只纺锤。
……
“纺锤、恐龙、马齿苋。”
封闭办公室内,关雪将朱鱼抓的东西摆在夏光面前。夏光一头雾水:“这些都能代表什么?”
纺锤是古老纺织工具,恐龙是远古时期动物,马齿苋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菜。对她而说,这三样东西的意义仅此而已。
“马齿苋最多的地方是田间,”关雪说,“田间,是朱鱼对童年最多的印象。”
夏光不自觉蹙眉:“她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没说过就对了,人心中都有些事情是至死不会分享的。”关雪指尖点到塑料恐龙上,“霸王龙,一种体型巨大的食肉恐龙,代表的是压迫。”
“她的童年很长时间内都处于巨大的阴影之下。”
没说第三个,关雪平静问夏光:“你是不是告诉了朱鱼我们对她进行这项测试的目的是什么。”
见瞒不过,夏光承认:“是的,我没办法瞒她,很抱歉。”
“跟我没什么好抱歉的,只是我提前告诉过你这样做她可能会进入防御状态从而引起结果偏差。”关雪指向纺锤,“第一个抓取的东西至关重要,但因为出现了这种状况,我不能保证信息量绝对正确。”
“嗯。”夏光点了下头。
“夏光,你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吗?”关雪背靠椅背,头微微后仰。
当然听过,没有人没听过。
美丽的公主被巫婆诅咒,当手指被纺锤刺破时会陷入沉睡,直到获得真爱之吻才能将她唤醒。
“这是大部分人熟知的版本,我这边有一个别的版本。”关雪口吻放松,“美丽的公主被巫婆诅咒,失去初夜时会陷入沉睡,纺车其实就是男性,那么纺锤,你觉得是什么?”
夏光顿了一下,脑海忽然“嗡”的一下炸开,拼命去避开那个可怕的假想:“不,不要这样!”
“你先不要着急,毕竟这次测试算不上成功,”关雪说,“虽然很难,但让朱鱼主动敞开心扉远比弄这些要强得多。”何止是很难,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人都有秘密,有的人能裹着秘密安然一生,有的人的秘密时间一久会发烂发臭,如果不把它挖出来清洗干净,腐烂便会漫延全身。
“我知道了,这次真的多谢你。”夏光还没有从刚才的恶寒中缓过来,手脚都冰凉,“她的药需要调整吗?”
“暂时不用,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这是最重要的。”
“好。”
夏光从办公室出去,看到坐走廊正在翻看猫咪照片的朱鱼,强忍住大哭的冲动,过去对她说:“回家吧。”
照片上的三十正坐沙发上舔菊发,jiojio高高翘起,像个大鸡腿。朱鱼收起手机,抬起脸兴高采烈:“好啊!”
回去路上两人都没有反常的地方,甚至还去宠物店提了新猫粮,因为家里养了七只猪,现在宠物店老板见到她俩跟见到财神爷一样。
费劲吧啦把猫粮全运到家,两个人累的都不轻,七个罪魁祸首在猫粮包装袋外嗅啊嗅,时不时对朱鱼喵喵叫两声,仿佛在说“愣着干嘛,赶紧给朕拆!”
朱鱼有气无力:“旧的还没吃光啊,等吃光了再给你们拆新的。”
“哈!”
上下一般粗的煤气罐罐发怒,凶人的样子活像一条短粗蛇。
朱鱼回家两天总感觉忘了点什么,直到看到回来路上买的鱼丸才恍然大悟:“咱们走那几天昙花浇水了吗!”
天呐,居然把那盆小祖宗给忘了!
“宋舒幼浇过了,不浇早死了,她说花比猪还难伺候。”搬了四袋猫粮的奔三老人家现在瘫沙发上跟死半截没埋似的。
朱鱼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指望它开花呢。”
夏光都没好意思说她怀疑那盆花是公的,又一想不对啊如果是公的那它哪里的骨朵?它就是单纯的不想开。
她幽幽望了眼朱鱼,心道谁抱来的随谁,都那么磨人。
晚上十点,被长期怀疑跟铁树是近亲的小昙花悄然绽放。
如果不是猫跑进主卧朱鱼来抓猫,差点就错过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她连忙招呼夏光过来,生怕晚了花就合上了。
于是两个人七只猫,挤在床头看花开。
这种时刻是不适宜开灯的,把窗帘一拉让月光照进来,看那自带光晕的花瓣层层叠叠舒展身体,清香丝丝缕缕缠人心弦,如一只素手在撩拨神智。
朱鱼实在高兴,往下一趟说:“我不管,今晚我不走了,我要闻这香气睡一整晚。”
“你将花拿你房间就是。”夏光提议。
“不要,我们俩要一起闻。”
朱鱼鲜少有耍无赖的时候,此刻来上这么一下,属于有点挠人心肝的俏皮劲儿。再看她满头乌发堆在脑后,衬的眉目如画面白如玉,越看越让人……
夏光俯下身,两道呼吸即将交缠之际朱鱼却突然推开她爬起来便要走。夏光下意识抓住她手腕,心中有委屈有困惑:“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明明是她先主动的,凭什么现在被拒于千里之外的却是自己?
朱鱼在她的质问中缓缓转过头,眼中闪着光,像星星,也像眼泪。她笑着说:“姐姐,我脏。”
第55章 过渡
又是这句话,夏光上次听朱鱼说这句话是她吃巧克力弄脏嘴角,当时她以为那个“脏”字是指巧克力,现在才惊觉其实她在说她自己。
她抱住朱鱼轻声安慰她:“不脏,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小姑娘。”
朱鱼笑:“姐姐,关医生跟你说什么了吗?”
回忆起关雪在医院给她说的话,夏光的心像跌进一个黑洞里,永远见不到底似的下沉着。
“测试结果有误,怪我提前告诉了你消息,现在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了。”夏光避重就轻。
“为什么啊,明明我全程都是凭借自己的本能。”朱鱼一句话,把夏光心中所有希冀击个粉碎。
“她这项测试还不够成熟,我们没必要管它,让它过去吧,只要好好吃药,总会好起来的。”夏光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朱鱼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平淡:“生活可以重新开始,身体可以复原吗?”
夏光猛地颤了下,狠吞喉咙说:“会!”
朱鱼笑出声,笑的眼泪都出来:“其实你果然还是知道了对不对?我的抑郁症根源,不是网暴也不是校园暴力,是——”
夏光松开她抬手捂住她的嘴,不断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说出来不要去回忆,朱鱼我求你,我真的求你。”
月色如水,照耀满室银白。朱鱼将她的手从自己嘴上挪下来,轻轻吻了下她的掌心。
唇是温热的,眼泪是冰凉的。
夏光再次抱住她,这回是因为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
“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件事情对我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教过我。”
“后来我上了初中,开始听班里的男同学说起,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是那样啊。”
夏光怀抱收紧,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发出的声音还是极其哽咽:“那个人是谁。”
“梁伟。”朱鱼说。
听到这两个字时夏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能想象在遥远的多年前,在那个稀松平常的课间,纯真如白纸的少女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小时候就已经被亲舅舅侵犯了啊。
“那段时间我成绩大下滑,但弟弟还很小,爸妈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朱鱼说,“我尝试过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但学校没有错。我也想吊死在家里,但我爸妈没有错。后来,我就去了泰山。”
夏光如遭雷击,她回想着:“所以你当时,是准备去泰山……”
“谢谢你拉住了我,”朱鱼破涕为笑,“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但一个人的运气毕竟有限,遇见你,应该就已经用光了。”
“没用光没用光,你会慢慢好起来,会平安喜乐,会长命百岁,我把我的运气都给你,你还要继续给我做好吃的,陪我去西湖散步,”说到此夏光已经泣不成声,“咱们家七只猫啊,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你答应我要永远陪着我好不好,我再也遇不到一个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了,你就当可怜我行吗?”
她搂住夏光的肩:“我答应你。”
“不许反悔。”
“不反悔。”
“那拉钩。”
“嗯,拉钩。”
三十听不懂人类语言,它也不想理崽子们,最后跳上床头柜,爪子拍了一下已经合上的大花骨朵,想让它陪自己聊聊天。但它显然高估了昙花的教育程度,昙花甚至都不会喵喵叫一下。
它一生气,一爪子连盆带花都给呼下去了。
“三十!”
“死猫!”
朱鱼收拾现场,夏光收拾猫,那些阴暗潮湿的过往,在一大堆鸡零狗碎中渐渐被磨的没了棱角。
假如,没有那几块巧克力。
次卧房间的化妆台比较高,平时猫都跳不上去,只能先跳上凳子,再从凳子跳上桌子。平时朱鱼用完化妆桌都随手把凳子推进去,但偶尔也有遗忘的时候。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就在于那几块巧克力。
那日下午她和夏光出去买菜回来,开门见三十在门口急的喵喵叫,其他小猫都没出去迎接,朱鱼觉得反常,问猫:“崽崽们呢?”
三十叫着把人往卧室引,眼前场景把朱鱼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地板上全是嚼剩下的巧克力渣,平时活蹦乱跳的猫咪现在一个个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嘴角白沫和巧克力混在一起,看起来别提多触目惊心。
夏光听到朱鱼哭声跑过去,也被吓得不轻,连忙把猫都抱进太空箱往医院送。
六只猫,抽的吐的昏迷不醒的,浩浩荡荡的阵容把兽医吓得想跑路。得知是偷吃了巧克力后立马安排洗胃。一个接着一个,人手压根不够,请假休班的全被一句“江湖救急”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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