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谦衡叮嘱温诚将祝锦枫安全送到家,话音未落,视线捕捉到了他手中的物件。他愣了几秒,一股酸味猛地涌上来,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而祝锦枫也没有拒绝。于是储谦衡尽量不动声色地搂紧了祝锦枫,一起去到地下停车场,直到祝锦枫坐进车里才松开,再吻了他的额头。
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温诚犹豫着开口,假装十分为难:“祝先生,您以后不必给我带午饭的。”
“没关系呀,其实不麻烦的,两人份和三人份的差不多,不会多费时间的。”祝锦枫低头回复微博私信,一边纠正温诚,“你怎么又这样叫我哦……”
“储总刚刚好像看见了,我看他有点不高兴,”温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要是哪天再听到我叫您小名,可能会直接开除我吧。”
“嘁,那他也太小心眼了。”祝锦枫很自然地接过他的玩笑话,笑眯眯地给他画饼,“他以后要是故意压榨你,你就跟我告状,我给你教训教训他。”
温诚回以克制的微笑,补上“储总其实对下属都很好”,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当然希望祝锦枫能继续带饭,即便只是顺手多装一份,没有设计精致的摆盘,也想要正大光明地叫他小枫,不再避嫌,但更不希望储谦衡起疑,给祝锦枫带去麻烦。
到达小区楼下,祝锦枫没有如往常那样提前解开安全带,似乎还有话要讲。温诚静静等了一会儿,正要回头看,就听见他慢吞吞地说:“其实到今天,我跟他认识十年了。”
温诚抬眼看向后视镜,镜子里的祝锦枫垂头抠弄便当盒的盖子,悲伤和失落几乎化为灰蒙蒙的实体将他身躯吞没,也殃及了温诚。他没有展开下文,沉默地开门离开,忘记道别。
回到公司,温诚的意识还是恍惚的,祝锦枫的那句话回荡在脑海,话中的妥协放弃和心有不甘交缠成难解的线团,将他也饶了进去。他产生不合时宜的错觉,认为祝锦枫将他纳入了可信赖的名单,将他当做汪洋大海中可以短暂依靠的浮木,发出求救信号。
温诚如果再自作多情些,祝锦枫的种种“顺便”已经造成了很多误解,足够让他认为自己比储谦衡更加适合祝锦枫,而祝锦枫也更需要他这样的。
但温诚很清楚,祝锦枫只是太善良了,“顺便”是因为真的恰好顺手。挂念了十年,怎么可能轮得到他。
刚进办公室就吓了一跳,混乱的思绪立刻归位。储谦衡正站在他工位前的窗边,端着茶杯,脸色不太好。
“还是尽量让他少来吧。要来的话,直接从家里接。”储谦衡瞥了他一眼,责备的意味倒不明显。
“抱歉储总,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温诚顺从地低头。
“算了,他开心就好了。以后他要再偷偷策划什么事情,提前告诉我一声,以防万一。”
储谦衡嘱咐完却依旧定在原地,温诚疑惑地抬头等他下一步指示,撞上了他躲闪的眼神。
“你那份有蛋糕吗?”
这句话含糊且飞速,温诚差点以为是幻听。
“……没有。”他立刻给出储谦衡想要的答案,“保温桶也给祝先生洗干净了。”
储谦衡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迅速晴朗起来,甚至还带了点得意,他假装不在意地点点头,收回并没有在看窗外风景的视线,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下午晚些时候,张玉梅来打扫卫生,紧随而来的是送钢琴的搬运工人和调音师。崭新的黑色立式钢琴放置于落地窗前,祝锦枫惊讶于储谦衡的执行速度,没怎么记住调音师介绍的注意事项。
“我还以为小衡再也不肯碰钢琴了。”张玉梅感慨道,“他小时候钢琴弹得可好了,自己也喜欢,我每次过去,只要他在家,就一定要给我伴奏。他这手真是可惜了……”
“他说要教我弹呢。”祝锦枫打开琴盖,用食指慢吞吞地按动琴键,弹了首很笨重的小星星,中午在车里对温诚短暂发泄的消沉已全然不见踪影。
“真好,”张玉梅对二人关系的转变很是欣慰,“你们俩现在这样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小衡他就是嘴笨、嘴硬,整个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还要辛苦你主动一点。”
“不辛苦的张姨,他这样我也很喜欢。”祝锦枫的思绪快进到了储谦衡下班回家和他一起坐在钢琴凳上,握着他的手教指法,但储谦衡多半不会老老实实上课,他还得自力更生。
没一会儿,祝锦枫就将钢琴装饰完毕,放上了许多小摆件,包括储谦衡上次买来的那一批玩偶中最小的一只兔子,耷拉着耳朵静静坐在边缘。十岁的顾谦衡在剧院演奏的照片也用精致相框装裱,摆在正中央,被簇拥起来。可惜祝锦枫只在三年级的音乐课吹过竖笛,没有照相留念,无法与之配对。
张玉梅顺手做起晚饭,祝锦枫在一旁帮忙,又收获了不少储谦衡的童年趣事。
“他小时候可闹腾了,那会儿他们家还住在市区里的老小区,整天带领一帮小崽子上蹿下跳地想搞点事情出来,在那一片名气不要太大。”张玉梅指了指冰箱门上的旧照片,“也很爱笑,嘴皮子不得了,特别招人喜欢。”
祝锦枫回想起储谦衡高中的模样,想他多半是等比例长大,条条都对得上。在运动场上、主席台前,从不屑于收敛锋芒,永远张扬、意气风发,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只是独独藏起了祝锦枫。
“要不是高考完他爸妈闹离婚,好好一个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张玉梅重重叹了口气。
“……离婚?”祝锦枫惊讶极了。
“是啊,明明一直挺和睦的,突然就说要分开各过各的,你说这孩子怎么接受得了。”张玉梅想起就心疼。
“我当时过去做饭的时候听见他们在那吵架,看架势已经吵了好几天。那会儿小衡就有点不对劲。
“后来消停了一阵子,说要陪小衡过完十八岁生日再商量,结果过完生日他们娘俩就先后出事了……唉……哎小祝!”
刀刃偏移落到手指,割出一道伤口,祝锦枫却迟了好几秒才意识到疼痛,呆呆站着任张玉梅帮忙处理。
十八岁生日。储谦衡的生日在7月24日。那段时间他似乎刚做完手术。是之前还是之后呢。单单是父母要离婚的突发情况会让储谦衡手足无措到快两个月都没心思查收他的任何消息吗。
好像有哪里对不上。是张姨记错时间了吗,还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仿佛浩大的多米诺工程临近收尾,最开头的骨牌却摇摇欲坠,期间的所有努力即将化为泡影。祝锦枫瞥见指尖渗出的血水,恍惚间以为是从身体另一处流下的,顿时感觉头痛欲裂、四肢发麻,软绵绵倒了下去。
好在只是短暂昏厥,张玉梅刚把他扶到沙发上他就醒了,吃力地阻止张玉梅给储谦衡打电话,用晕血搪塞过去。他昏昏沉沉回到卧室,从储物柜最底下翻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尝试了很多次才打开有些变形生锈的盖子,指尖的痛逐渐放大。
褪色到看不出图案的钥匙扣,一截断掉的红绳,几颗暗沉无光的低品质石榴石,廉价的、随意的,仿佛正沉默地提醒祝锦枫,别再自我欺骗了。
第28章
储谦衡要临时出趟短差,备在办公室的换洗用品足够,便没有特地回家收拾。上车后他向祝锦枫报备行程,再告诉张玉梅晚饭不必算他那一份,但到上了高速也没等到祝锦枫的回复。
太阳已经快落下,储谦衡心里痒痒,又知道祝锦枫偶尔午睡会睡到很晚,怕打电话吵醒了他,只能默默捏着手机皱眉瘪嘴,坐立难安。明明两点左右祝锦枫还在很兴奋地讨论那架钢琴,储谦衡在会议期间见缝插针地回复,舍不得超过两分钟。
温诚察觉到后排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过头去,就见储谦衡眼神躲闪半天才慢吞吞地发问:“他回去的时候没有不高兴吧?”
祝锦枫落寞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温诚尽力将愣神伪装成认真回想,含糊地回答:“没有,祝先生在想下次给您做什么菜。”
“下次……锦岩哥最近好像会来吧?”储谦衡有些头疼。
“是的,具体时间还没确定。”温诚回过头,握紧了手机,用力到指尖泛白。
储谦衡苦恼地叹了口气,放弃思考。温诚再三确认他在闭目养神后,将手机切换到分身系统,打开微博。
这个近期注册的账号随便关注了许多不同领域的博主,“一片小枫叶”的ID混在其中,特别关注的提醒延迟弹出。祝锦枫来公司之前就更新了微博,展示精美的午餐便当,自然只拍了储谦衡的那份。评论区均是在羡慕“神仙爱情”和夸赞高超厨艺,温诚草草看了几条,见微博点赞数较多,便也放心按下。
不知道第多少次点开私信选项,聊天框内只有关注后的自动回复,一个头顶枫叶的Q版小人和约稿注意事项。温诚将手指悬在输入框上,迟迟不敢落下。
这次出差恰好去的是之洲,自驾不到两小时,储谦衡在出发前就决定好要将行程延长半天,先简略地实地考察一番。温诚想祝锦枫或许会喜欢住在之洲,但不希望他不明不白地以“逃亡”的形式搬迁,而乱作一团的思绪梳理到最后又回到起点,温诚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干涉,更加无法判断,哪一种才能使祝锦枫受到的伤害最小化。
如果储谦衡真的有本事完美地隐瞒一辈子呢。
温诚还没决定好要不要以约稿者的身份搭讪祝锦枫,储谦衡就惊醒了,神色惊慌又迷茫。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待呼吸平稳后拨出电话。
“张姨,你还在家里吗?”
“在呢,小祝帮我切菜的时候划到手指头了,我给他都收拾好了再走。”
“……他没事吧?严不严重?”储谦衡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绷直了后背,提高了音量。
温诚也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十分担心祝锦枫的状况,但储谦衡手机的通话质量太好,他听不见张玉梅的声音,只得在储谦衡察觉到他的过分关注前将视线拧回正前方。
“不要紧的,只是划破皮了,吃好饭回去躺着了。我看他今天很累的样子,你好早点回来照顾照顾他。”
拨给祝锦枫的电话快自动挂断时才接通,储谦衡焦急地问他的情况,问他手还疼不疼,还想委屈地问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消息,但碍于有外人在场,没好意思开口。
“嗯……刚刚睡了一会儿,没事的。”祝锦枫蜷缩在被窝里,怀中抱着顾谦衡的高中校服,放大了疲倦来掩饰其他情绪。卧室灯都关着,手机屏幕照亮他半张惨白的脸,映出几道泪痕。
“那你先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自己做饭了。我明天晚上就回来。”储谦衡当他是因为给他准备午餐忙了一早上才累着,愧疚又心疼,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靠着车窗,更加萎靡不振。
温诚并没有比他好多少,再一次点开微博私信,犹豫片刻,模仿评论区里的常见语气发出第一条消息:“太太,最近还接单吗?”
祝锦枫很快回复:“可以的,还要排三个嗷,最近手受伤了,进度会拖慢。”再附上流泪猫咪表情包,白底黑字无法透露他的真实情绪。
“伤到哪儿啦,有没有去医院?”
“没事啦,只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很快就能好。不介意要等的话可以先把要求告诉我哦。”
“好滴,太太平时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温诚浅浅松了口气,但没法完全放心。他收起手机,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阻止自己胡乱揣测祝锦枫和储谦衡的“十年”。
第二天下午,温诚获得半天假期,选择待在酒店休息。
储谦衡早上情绪稳定,时不时拿起手机笑着打字。祝锦枫那边似乎也没有异常,他更新了在福利院的动态,拍了左手食指展示创可贴上的小红花,还有小朋友们刚画的儿童画。“十年”纪念日仿佛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
但温诚心底一直未散去的不安愈发浓重,他思索再三,终于选择跨过界限,打开电脑搜索岑江一中的学生论坛。
旧论坛鲜少有人光顾,最新回复都是几天前、几周前,几乎没有新帖。温诚搜索“顾谦衡”的名字,意料之内检索到了许多条当时的讨论帖,大多在羡慕他的成绩、外貌、家境,八卦他的绯闻,还有不少男生直言嫉妒、恶语相向。晚几届的学弟学妹也仍在议论他,可见是个风云人物。
温诚不太了解储谦衡的过去和家庭,道听途说的只有顾锋大学还没毕业就执意跟大他六岁的储婷结婚,很快就有了储谦衡,顾兆宗恨屋及乌,尤其在储谦衡改随母姓后。讨论帖里拼凑出来的顾谦衡对温诚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祝锦枫会惦念十年也不奇怪。
只是没翻几页,顾谦衡的绯闻对象就出现了五六个,还都有举止暧昧的偷拍照为证。顾谦衡似乎看谁都深情、对谁都热情,有不少人跟帖附和自作多情的经历。
温诚想祝锦枫会不会也是被忽略的受骗者之一,几次偶遇就开始单相思,将顾谦衡不经意的举动当做回应。alpha即便没出车祸,大概也会在漫长的分别中将他淡忘,或者从来就没记住过。如果是这样,温诚只能替他惋惜,抓不住谴责储谦衡的证据。
正打算换另一个帖子,温诚在某个楼中楼发现了关键词。
“那他和十三班的祝锦枫又是什么关系啊,最近总看到他们两个在一块。”
“你说那个农村来的暴发户?不就是衡哥随手找的一个小跟班嘛,给我们跑跑腿,他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土包子啊。”
“就是,我看是那个借读生缠着储谦衡好吧,真以为储谦衡帮了他一次就是看上他了,也太不要脸了吧……”
维持理智的堡垒顿时震出无数裂缝,在重新检索祝锦枫的名字后,轰然倒塌。
“土包子这样看起来还有点姿色嘛!”
照片里十来岁的祝锦枫蜷缩在厕所角落,浑身湿透,上身只剩一件沾了污渍的白色背心,校裤被卷到大腿根。他狼狈遮掩裸露的部位,一只丑陋的手捏住他下巴逼他直视镜头,朦胧泪眼中满是痛苦哀求。
“他好白啊,我也想摸一把!”
“啧啧啧这个眼神,看得我都要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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