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指向桑岚,怒喝道:“方才便是你袭击的本皇子?”
“……刁民?”
树影婆娑,依稀遮盖住了月光,也将这隐晦的花园一角称得愈发阴暗,偶然吹过的风更是为这氛围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六皇子,若我没记错,我们方才在殿上还互致过礼——你不应当不认识我。”
桑岚沉着声,隐没在黑暗中的面容像是出鞘的刀,周身逐渐散发出不可言说的威势,“你的五皇兄是陛下亲封的彧王,而我则是你皇兄明媒正娶的正妃。”
“再如何,你也该尊称我一声五皇嫂。”
“你……”那六皇子被桑岚身上的气势吓到,再加上方才殿上桑岚制服雪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顿时说起话来便有些支支吾吾。
不等他再作出其他反应,桑岚便颔首低低溢出一声轻笑:
“此处昏暗,六皇子应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选择了这里罢?”
“以多欺少、以长欺少……”
“六皇子做这些时,可有想过自己也会在这里遭遇到些什么么?”
“孤、孤乃堂堂皇子!”
被他这么一说,那六皇子明显慌了,纵使身后有侍卫保护,但他却觉得这些人都打不过眼前之人。
恰在此时,桑岚迈前一步。
他的举动使得那六皇子顿时如惊弓之鸟后退一步,倏地张口撂下一句“你等着瞧”,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身侧的两兄妹后,便转身带着身侧侍从匆匆离去。
桑岚目送着他们一行人远去,半晌,忽然声音很低地开口:“其实像这种人,只要硬气点,吓一吓他们,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他并未看着谁,似乎这番话仅是在自言自语,但有心者却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说得轻巧。”半坐在地上的谢瑄垂下眸,随着低头的动作,略长的额发遮掩了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又不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有皇兄撑腰。”
不是的,谢瑄在心里否认。
他想说的并不是这句,分明今天赶走那人,全凭眼前这人自己的本事,而他应当道谢。
但话已脱出口,又没了收回的余地。
他本以为,这人在听了这些话后会生气,或许会直接一走了之,却没想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桑岚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眼身前狼一般的少年。
“我想说的是,你已经做得很好。”
“你看起来并非不会武,之所以忍让他,是为了让五公主逃跑罢。”桑岚半蹲下身,试探着将手搭在眼前的少年头上,轻轻拍了拍,“你是个很好的兄长,七皇子。”
没有听到什么被人欺负了之后就应还手的空泛的大道理,反而在极其狼狈的境况下,得到了久违的夸赞。
这种意外,让谢瑄一愣。
“至于底气。”桑岚顿了顿,“你会有的,但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这种。”
“而是真真正正,能帮助你劈开风雨、保护好身侧之人的能力。”
桑岚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极强的韧劲与狠劲,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草原上孤独成长中的狼王。
——其实或许就算他方才不来,对方也有办法能够脱身也说不定。
谢瑄闻言,藏在发下的瞳孔微缩,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他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于是便眼睁睁地错过了一次道谢与表达歉意的机会。
“话说回来。”桑岚收回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谢琬,语气平淡无波:“答应帮你的事已经完成,五公主如今可否告诉我是谁让你引我至此的么?”
“……什么?”
谢琬面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如雪,对上桑岚与谢瑄同时望过来的目光,顿时急得眼泛泪意。
桑岚倒是没有什么逼迫的意思,只是淡淡解释到:
“我们不过初次见面,今日来的外国使臣又那般多,如我这般长相的也不少——你怎么敢断言我就是彧王妃、且一见面就唤我为五皇嫂?”
“谢琬。”闻言,谢瑄转过头,严肃地看向谢琬,问:“实话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少女,面对这样的压力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虽然潜意识里知道不可以,但仍旧瘪着嘴想哭。
“五公主。”
桑岚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叠成的小包,在谢琬眼前展开,低声问:
“要不要吃糖?”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且干巴巴,但桑岚对于安慰人这方面一向笨拙,这已经是他绞尽脑汁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好在这招倒是很有效,谢琬很快被眼前色彩鲜明的糖球吸引了视线,但是在伸手前还知道看自家兄长一眼,在得到对方的默许后才接过道谢。
糖果清甜的味道很好地安抚了小姑娘身上的伤痛以及所受的委屈,也让她看起来心神稳定了许多。
谢琬平复了一会儿,咽下口中的糖后,这才拽着桑岚的衣袖,睁着双水润的眼说道:“我、我之所以知道皇嫂,是方才兄长让我逃跑时,在路上遇到的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对我说的。”
“他说,叫我往前一直跑,如果遇见一个个子很高、有绿色眼睛的女人,就叫她来帮我,她一定会答应的。”
“我问了他那个人是谁,他告诉我,是五皇兄的王妃。”
“那那人分明知道你需要帮助,怎么不来帮你?”桑岚疑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黑衣人举止怪异。
——而且对方如何笃定自己一定会帮谢琬?
“我不知道。”谢琬抿着嘴摇了摇头,又说道:“但他给阿琬的感觉很不好,所以阿琬不敢叫他。”
“而且他跟我说完这些话以后,就‘唰’地一下消失了。”
小姑娘张开手比了个烟火炸开的手势,配上那张圆鼓鼓的包子脸,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可爱。
“那里又无旁人,我担心兄长,便只能按他说的做。”
“——于是果然就遇见了五皇嫂!”
“我第一眼看见五皇嫂,就觉得皇嫂是个好人!”
说到这,小姑娘看上去还有些兴奋,拽着桑岚的衣袖,颇为依恋地就想要往他怀里钻。
桑岚见此僵硬着身子,手掌虚虚搭着对方的手肘,正思索着该如何推拒时,却忽见余光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是暗箭!
千钧一发之际,桑岚一手环抱着谢琬,一手卡着谢瑄的腋下,飞快地运起轻功,在一瞬间便跃离了原本所在的位置。
“……是谁?!”
落地后,桑岚一手把着一人,将两个孩子牢牢挡在身后,目光掠过插在地上的箭矢,转而向着箭发出的方向看去。
话音刚落,一旁浓密的的树丛中,便缓慢地走出一个人影,那人蒙着面,看起来像是刺客的打扮。
“彧王妃,果然是好身手。”来人拊掌赞到。
“你是谁?”桑岚一边问着,一边将身后的谢瑄与谢琬往不易攻击到的角落藏了藏。
——这人手上未执弓箭,想必暗处仍有同伙。
“殿下无需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你今日走不了了。”
黑衣人笑声中泛着冷意,在无边的黑夜中莫名使人通体生寒。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我?”
“王妃这话,当去问你家夫君才是。”那人笑了笑,并未正面回他,然而又似乎觉得他今日必死无疑,话也多了些:“我家主人容不下彧王,却又不能直接从他身上下手——而你又是他少见的软肋,杀了你,也同样能缓解我家主人心头之恨。”
“不过这彧王殿下倒是有些本事,将你保护得这般好,叫我们几次刺杀都没能成功。”
“但是今日,总算让我们寻到了机会。”
那人冷笑着开口,伸手从腰间掏出长匕,“你们三人,如今谁也别想走!”
话音落下,寒芒袭来。
桑岚握紧了手中的发簪,紧绷着神经做好了防御的姿态。
若是他单独一人,尚且能同这人交手,然而他身后还有两个孩子,便不得不有所顾忌。
恐怕那幕后之人早就想好了,今日既要杀他,也要杀谢瑄和谢琬,因此才设计将他们引到一起——不过他便罢了,这两个孩子又招惹了什么人?
兵刃划过金质的发簪,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同时也打断了桑岚的思考。
他一边护着身后的人往后退,一边闪身躲过黑衣人的攻击,由于对暗处藏着的人有所顾虑,他们三人很快就被逼到了死角。
而身后始终保持安静的谢琬在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压着哭声发出声音:“五、五皇嫂,你别管我了,带着兄长走吧。”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成为桑岚的负累,小姑娘虽然怕到浑身颤抖,但还是咬牙说出了请求。
桑岚一顿,沉声安慰:“没事,别怕。”
旋即,他抬起手腕,化守为攻,足尖一点便向前跃起,锐利的发簪直指那刺客的咽喉。
那人似没想到桑岚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反应过来之后偏头一躲,却仍然被簪头刺破了皮肤,留下一条血痕。
刺客站定后微微抬手点了点脖颈上的伤痕,像是被那疼痛激怒,于是轻轻拍了拍手——
顷刻间,周围又出现了十余名与他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人。
按气息推断,皆武功不俗。
桑岚沉眸,将手中的发簪攥紧了些。
——仅是要杀一个女人与两个孩子,竟就要派出这么多人,可见这幕后之人手段之阴毒。
“原本想同彧王妃殿下玩个游戏的,既然王妃不领情,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
“给我杀!”
“……杀?”
随着那刺客一声令下,到来的并非是蜂拥而至的群袭,而是如晚风般温和的男人的话语。
在那个轻缓又好似带着疑惑的“杀”字响起的同时,那群刺客就仿佛被什么定住一般无法动弹。
枝叶繁茂的树丛中,缓步踱出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来人眸光温润,不偏不倚望向桑岚的方向。
“塔塔。”他道,“抱歉,孤来晚了。”
“你可有受伤?”
见到男人的面容的一刹那,桑岚紧绷的心神终于有了些微的松懈,置于前胸呈防御姿态的手腕也落下些许。
“……谢流庭?”桑岚微微摇头:“我无碍。”
他方想接着说此处危险,让对方快走,却亲眼见到男人一步步走近。
男人的步子不大,几乎每一步都符合皇室礼仪的规范,庄重而优雅。
然而他每迈出一步,周围的刺客面色便痛苦一分,当他走到桑岚进前时,那群黑衣人竟像是被什么所腐化一般,自足底向头部一点一点地化成了齑粉。
恰在此时,谢流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抬手向外一拂袖,旁侧便袭来一道劲风,将那些人化作的粉末席卷吹开。
粉末散在风中。
最后,竟是连一声呼喊、一滴血肉也没留下。
“塔塔。”
谢流庭站定后垂眸,轻轻唤了一声眼前的人。
而桑岚早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便张开衣袖遮挡住了身后的谢瑄与谢琬的视线,避免他们看到方才那称得上是残忍的一幕。
此刻面对谢流庭,不知怎的却并没有立即予以回应。
谢流庭见桑岚不答,不自觉上前一步,而察觉到他意图的桑岚,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塔塔?”见此,谢流庭动作一顿,温润的声线亦紧绷了些许:“你在害怕?”
“……你在害怕孤?”
或许连男人自己也没有察觉地,他素来沉稳的嗓音此刻竟在微微地颤抖。
“并不是。”
反应过来之后,桑岚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叹了口气,他上前握住男人的手腕,低声解释道:“我身后可都是孩子,叫他们看见方才那些,实在不好。”
虽说方才的举动实在是令人惊异,但他确实并未害怕。
而几乎是桑岚指尖探过来的同时,谢流庭便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并与他十指相扣。
紧接着,男人的目光扫过桑岚的脸庞,确认他并没有在说谎后,便微微俯下身,称得上是凶狠地吻住了他。
“——唔!”
被猝不及防的吻夺取了呼吸,还没等桑岚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就被手上几乎要将他掌心握碎的力道给转移了注意。
嘴上传来轻微的痛意,与往日的温柔缠绵不同,谢流庭似乎像是在借此确定桑岚完好地存在。
于是桑岚沉默地看向谢流庭近在迟尺的直长的眼睫,到底还是没有挣脱。
不过亲吻过后,桑岚以手挡着被咬破的唇瓣,不顾男人缠上来的手,坚持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他轻喘着气,问:“你怎么会来?”
“王妃丢了,孤自然要来。”
谢流庭微微勾唇,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看向一旁被方才那一吻惊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孩子,语气不明:“孤未曾想过,不过这一会儿未见的功夫,王妃便有了性命之忧。”
身侧的男人姿态仍旧儒雅而雍容,明面上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桑岚却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正在生气。
“与他们无关,今日之事,本就是向着我来的。”
“是么。”
谢流庭轻声应了,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淡淡抬起两指,说道:“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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