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砚已经掀开被子坐起来,“最好别是。”这要是一对儿还怎么搞认证?认证不了怎么赚黄鱼?那么严华阿姨不是耍人吗?她气得发泄了一通,严珑却问她,“你不是想通过这事儿积德行善吗?”
“那也得有钱赚吧?”王砚砚说不会吧严珑,你不会不知道,这个社会的底色都是钱打造的。金钱衡量一切,可以购买一切,别信一些人瞎扯安慰你,“这世上有很多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可是没那些东西只有钱也快乐啊。积德行善的人要是真不图钱,被报道后会跟上“我做不到但是敬佩这样的人”的评论。我就是这样的人,别跟我扯那些理想道德有的没的,我吃饱了才有心情做会儿大好人。
严珑说其实我们要做的这事,前些年姑姑就尝试过,也留了点记录,你看了就知道,这世上真有不想揾钱只图理想的人,贺绚就是,王洛英也是。我其实也想不明白,她们理想描绘的是今天的世界吗?
说完她发来自己整理的资料,“贺绚生平介绍。”
贺绚1919年出生在楠城丰华镇,自幼和严孝同定亲。十五岁进入楠城女师就读,十六岁考入金陵女子大学,当年转入上海女子医学院。1939年加入黄绍竑创建的抗日女子营,1941年回到丰华镇创办妇孺诊所,1945年被秘密杀害,1980年遗体被发现。
寥寥数字,但让王砚砚看到一条曾经鲜活而短暂的生命,贺绚死去那年,正好是她们如今的年纪。这点让两个人同时生出唏嘘,一时都提不起说钱的兴致。
还是王砚砚回神在前,“你不是一开始不想干这事儿吗?怎么大半夜的还这么有兴致?”
严珑敲敲打打半天,最后发来一句:“其实,我知道这事比复习有意思。”正是担心这份有意思会影响到自己,她才犹豫。
“那王洛英呢?你查出什么?”王砚砚追问对方。
“查出她是1938年归国的爱国华侨。”严珑将自己在网络上掘地三尺翻出的电子文档截图给王砚砚,“1920年出生在新加坡,生父曾是橡胶商,家产颇丰,其母祖籍为广东三水。”后面就只写了一件事:王洛英1938年回国前筹募资金捐助空军抗日,并附上一张模糊亦不改温婉的黑白照片:戴着头巾的女孩巧笑倩兮,气质灵澈,眉宇间依稀存着股英气。
和两个人记忆中慈祥的六姑婆差异很大,因为她们压根没想过,老太太曾经如此年轻可爱。
这也她们越聊越起劲,直到天光初放,才意识到熬了一宿。王砚砚的思路已然打开,说干脆别睡了,我俩碰头继续说,我顺便开车载你去吃早餐。
不容严珑拒绝,她快速洗漱出门,开着修得不甚精细的电动汽车到石拱桥头,再拨严珑电话,“给我带杯热水出来,早上忘记喝了。”语气熟稔得像当年让严珑提她的书包。
严珑悄然爬下挑脚楼,将保温杯内灌满枸杞热水,又从冰箱拿了吐司出来。临走前还是将吐司放进微波炉催热,再热袋纯牛奶,最后捧在怀里跑向桥头。
王砚砚熬了一夜正饿着,毫不客气地坐在车里吃吃喝喝挑三拣四,看严珑只是微微咽下口水,她心里一动,“你也没吃吧?”回答她的是双熬了一夜却楚楚可怜的眼神。王砚砚笑着将水杯塞进严珑手里,再将牛奶吸管递到她嘴边,严珑难为情,“我自己来。”
边开车边合计的王砚砚做事风风火火,说她已经搞明白这件事的流程:前期就是网络人-肉和线下走访搜集尽可能多的资料。网上的事好办,线下走访却是关键,我们找谁访?第一个就是你姑姑,我们要榨干她的脑袋,把她所知道的每个细节都挖掘到位。第二批就是家里的长辈和丰华镇的知情老头老太。第三批则是□□门、大学里对本地名人有点研究的老家伙们。我们要搞明白一件事,贺绚是怎么死的?以什么身份死的。这对认证非常关键。
越想越觉得自己离那五条黄鱼更接近的王砚砚从此刻起,不想再开网约车,也不愿意顶着回乡当管理层的谎言度日,她要脚踏实地地赚钱。
“严珑,你知道像我这样学历大专、家里没钱没背景的人这年头想赚点钱只有四条路,进厂、滴滴、送外卖以及自媒体。”王砚砚已经有了初步的变现规划,“这事儿我想找团队来拍成网络连续剧,剧本嘛咱们自己就能编得抓马点,还能边直播进度边带货。我们要立足黄鱼,放眼带货。你看六姑婆那张照片不就是妥妥的引流利器?”
严珑听了半晌不作声,手抓着车门把手似乎想要逃离。王砚砚察觉到,放缓语气,“你不愿意这样?”
“嗯。”严珑小声说,“我总觉得,已经图了我姑姑给的金条,再拿这事来博眼球不太对。”
“傻不傻!”王砚砚伸手拍她后脑勺,指尖轻轻扫过她柔软泛黄的发丝,又闷然开了会儿车,“不过这事的确是我想得太简单。”她说要是全程直播引流带货,就不可能认证成功,道理稍微往里面想一层就都懂,哪里能炒作烈士?
再开了会车,她们进入楠城东面的高架主干道,王砚砚忽然问,“你想不想吃开封菜的早餐?”她记得初中时自己给严珑带过一次开封菜的皮蛋瘦肉粥搭配油条,受宠若惊的女孩半天不敢拆包装。还是王砚砚给她打开的,并且逼着严珑在自己眼皮子下吃完,末了还惊叹一句,“原来你吃东西没声音啊?”
“嗯……去吃那里的皮蛋瘦肉粥和油条吧,简单方便。”严珑的回答让王砚砚双眼弯下。
“你今天不是……相亲吗?”严珑忽然想起金蔚告诉她的关于王砚砚的正经事。
“那倒不着急,下午才见呢。”王砚砚叹了声气,难得展现她对这破事的不满,“严珑,你有时慌不慌?”她说到了二十六七这年纪,身边人都火急火燎地替自己着急,“但是我最缺的不是结婚证,而是钱呐。个个那么好心,怎么不直接给我汇-款?”
严珑低头交错着两根大拇指,“你谈恋爱或者相亲,甚至结婚……我知道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就是总觉得怪异。从小都怪。”
“怪什么?”王砚砚说自己一表人才,五官搭配也算好看,气质也很突出,一看不是卖房子就是推销银行贷款或者卖保险的,“但是又具备反差萌点,毕竟自己还能男女通吃,铁蹄都对我有点意思。我这样的人被喜欢不很正常吗?”
严珑说不出口,可小时候那种背叛的感觉却深烙在心底——明明自己是和王砚砚相处最久的,却似乎掌握不了她内里的动态:她对谁有意思,她和谁越走越近,她在同学们的起哄下斜眼某位男生,脸却不好意思地红了的场景……这些都离自己很远,这些王砚砚让严珑觉得陌生不适,而严珑对她的作用只限于拎包买零食抄作业和人肉沙包。轮到自己被掐着脖子当工具人时,严珑才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安稳感。
安稳到读大学加回乡这几年她很少和王砚砚联系,也没冲淡她的感觉和记忆;安稳到她一度以为时间过得很慢,总有种还身处少女时光的错觉;也安稳到她在桥头看到王砚砚那嚣张的脸时,竟然生出了点苦涩的委屈。
“喂,究竟怪什么?”车开下高架,王砚砚放慢速度时问严珑。
女孩攥着呢子外套衣角,“嗯……总觉得你应该值得更好的。”
王砚砚扭头看窗外,伸手挠后颈,“哎哟,好感动。”可那痒劲儿没熄灭,从后颈蹿到额头,又飘到胸口,“我哪有那么好,我父母就是底层,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揾钱才是我理想。”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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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本来是一场相亲,再见王砚砚就觉得惊艳的宋子闻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对方的情感态度,就被王砚砚一路拽着从家里的法拍房聊到提前还贷。宋子闻甩手惯了,只晓得房子写他名,房贷父母还,他心情好了就去相亲见漂亮妹子,或者去CP2728围观胶衣娘,心情不好就闷在游戏里三天不理家人只和药娘伪娘撩骚。见王砚砚双眼充满红血丝,薄嘴皮子一张一合不显疲惫,颧骨上都像布满了她的事业心,顿时起了点心疼,“干这行很辛苦吧?”
男孩的眉毛睫毛眼珠都漆黑到反光,王砚砚定睛,觉得他和初中时的精气神竟然没什么根本性变化,只是头发变成了摩根烫,眉毛文得干净而清朗,校服换成WASSUP工装,状态松松垮垮地潮在西装还是2021年买的自己面前,问自己辛苦不辛苦?
王砚砚看着他善良的表情怔住,想起自己前两年卖出一套全款两千多万的房子,买家夫妻的孩子也是这样气质的年轻人。对方出生就含着金钥匙,随随便便出国读书镀金,随随便便回国找份不太满意的月入几万的工作,不耐烦地被父母推出家门看房等他点头。那男孩揉着熬夜打游戏到快睁不开的双眼,朝王砚砚露出干净轻松的笑容,“辛苦了啊,让你等这么久。”那天她等了对方三个小时,脸上的笑容都黏得快扒不下来。
她讨厌那些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辛苦的同龄人看似礼貌地问候自己,用他们出身、阅历、知识、智商和情商以及被家庭无限包容后养成的阳光普照自己,提醒自己她和他们的距离这辈子都撵不上。如果有什么接近他们的便捷途径,结婚倒可能比她独身奋斗来得要快。从这一刻起,王砚砚的两片薄唇偃旗息鼓,懒得再演下去。
“你们这行这几年不好做。”宋子闻的语气没有挤兑或嘲讽,反而充满实事求是的共情。王砚砚笑笑,“哪行好做?”
两人对坐片刻,已经说不到一路。宋子闻朝她摇手机,“我哥们找我开黑,先回去了,改天再约。”他似乎也没有必定要相亲成功的执念,飘然离去后剩王砚砚一个人坐在原处,心里又羡慕起他来去从容,压根不管家里怎么想怎么问的自在。更怨恨起这场相亲怎么没有初中时那段青葱岁月的人情影子?宋子闻都没表现出一点重新看上自己的情绪。
她讨厌宋子闻的地方越来越多,多到一杯咖啡喝完她也没全然理出头绪,还是金蔚一句话点醒她,“我怎么觉得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呢?活得很有安全感似的。”
王砚砚也想如此,可她的心肝脾肺肾被无数根线穿过,被无形的力量提紧面皮、鼓胀心脉,筋骨肉都恰如其分地朝着从小被李勤芳夫妇戴在头顶的紧箍努力:要出息、要挣钱、要让别人看得起、要活得扬眉吐气、要比严家李家贺家都强……说到底,她羡慕的仅是那种不用努力也能过一天算一天的松弛感。
手机震动了下,是李勤芳问她相得如何?宋子闻是什么态度。王砚砚反扣手机,和金蔚打招呼后往“洛英”咖啡馆的方向而去,身后的金蔚追出来,塞给她一盒打包精致的车厘子蛋糕,“烦了就来坐坐,我天天都在。”
换有心情时,王砚砚会伸手轻揪金蔚的胳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可撩来撩去、不受名分角色和未来约束的关联总归不能理清她五内的凌乱线头。坐坐、谈谈甚至亲亲搂搂抱抱都无法挪开心中的五指山。王砚砚还是点点头,“谢谢啦。”
她将自己心情忽然低落的理由归结为睡眠不足,也因为宋子闻无意间对自己现状的高维打击。进门前她就焊上了中介的扑克脸,进门后撑在吧台看了会儿严华和严珑两姑侄,王砚砚来了劲儿,眼神示意严珑发问。
严珑清清嗓子,“姑姑,现在也不忙,我们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为什么有两个六姑婆?”
严华坐在高脚凳上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喝一口陈皮茶,“贺绚当年和严孝同定娃娃亲也是取了‘六六大顺’的意思,他们俩在各家都行六。贺绚最后成了我们家的干女儿,所以我喊她‘六姑婆’。而六姑婆的金兰姐妹王洛英被家里逼着嫁给严孝同,结果没赶上成亲就守寡。作为严孝同这个老六的未婚妻,我们也就顺便喊王洛英六姑婆。不过——”严华放下二郎腿坐正,她沉吟了下,“就是这些。”有些话她似乎不愿意说出来,可严华说无伤大雅,不影响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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