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也挺邪门,按理说王洛英无儿无女,后代也就认准了可能失足的严华一人,王家扫墓也在严家之前。但好几次王家扫墓时却能见到她那处干干净净,祭拜的水果鲜花明显是新摆上去的。今年也不例外,乘坐女儿专车服务而来的王启德在老太婆墓前站了好久,忽然飞起一脚踢开果篮,再压下一腿踩烂菊花,“她倒是还有人记着!”他骂老太婆。
王砚砚好奇,“为什么啊?”
“为什么?”李勤芳面孔扭曲如她开了花的烤肠,“那么贵的房子店面,还有存款首饰,没有一千万也有四五百万的价值,她全给了严家!她还姓王呢!她只有你爸这一个侄孙呢!当年还得你爸爸为她摔碗下葬,可她一点情分都不念,拜她做什么?”
严家人就像一座山堵在王家人大门口,走哪儿都绕不开,还要时时刻刻用自己的幸运幸福反衬王家人的清贫不幸。王启德把自己辛苦创业赔钱欠债的气都撒在王洛英身上,李勤芳此时就夫唱妇随,也痛数王洛英没良心。但她的痛陈往往是大而化之的,骂到最后还得落在严华头上,“她也看走了眼严华,还以为她成绩好以后能出息呢?不还是南下打工失足回老家啃她的老?”
王砚砚在走前又看了眼王洛英的墓碑,“一九二零年——二零零七年”,立碑人只有严华,还有一个非王姓、非严姓的人:贺玺。
夹着好奇心,扫完墓后的王砚砚又来到“洛英”咖啡馆,背着手绕着后院的梅花树兜圈,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株梅的过人之处。最后回到吧台前忙活了会儿,顺便观察下严华身上的“失足”气息,结果被调着威士忌的严华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严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去扫墓?”王砚砚问她。
“周日呗。”严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王砚砚,“你爸是不是又去踢了六姑婆的墓?”
“那倒没有,水泥墓他踢着脚不疼嘛?也就是掀了祭品。”王砚砚说她过意不去,把父母送回家后自己又折返公墓,重新摆了一份给老太太,“我这人还是信因果报应的。”
“呵,你胆子不小呢,敢自己去。”严华一愣,眼睛亮了后倒也高看王砚砚一眼,“那地方阴气那么重,你不怕撞上什么脏东西?”
“严阿姨,那地方隔壁就是烈士陵园,脏东西自己得小心才对。”王砚砚又看那株清隽的梅花,“六姑婆为什么那么招我爸妈恨?就是因为没分钱给他们?”
严华从嘴里捞出欣怡那儿顺来的棒棒糖,喂自己一口酒,“有这个原因吧。”
“哦,那也难怪他们生气,我爸妈最缺的就是钱。”王砚砚再扫一眼低头做事的严珑,“为什么六姑婆的碑上只有你和一个姓贺的姓名?”
严华的脸不自然地撇过去,“一块儿办后事的远房亲戚,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觉得六姑婆挺有意思的,有点子不落世俗的感觉。”王砚砚印象里的六姑婆是个皮肤白皙、整头银发扎了小髻的体面老太太,她脸上手上没有丁点老人斑,皱纹都温温柔柔地排列着。她还总坐在一把木制摇椅上打扇子,独自看着屋前大溪,有时会给路过的小朋友们一把并不时兴的糖果或橘子李子。除此以外,记忆中就剩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回甘的气味,不似鲜花香水浓烈,仅仅隐隐约约,就像老太太太眼里的笑意。
严华已经喝了小半杯,酒味冲得她身体微微晃动,她闭眼凝神,终于将天灵盖到胃部的辛辣捋顺,“那当然。”她捞过严珑的脖子,再喊王砚砚,“你们俩呢,也都算她的后代——”话到嘴边,严华摇着脑袋又清醒过来,“算了算了,和你们说这些干嘛。”
王砚砚给她倒上第二杯,“说说嘛,我要是我爸妈那脾气,至于总来您这儿帮忙嘛?”
“嘿,你帮忙那不是因为闲着没事做吗?不是说你和宋子闻相亲了?怎么,没相成?”严华的话让严珑双眼波动,她又想到王砚砚的“汉子”,撤后半步继续事不关己地擦杯子。
“没有——”王砚砚说还没碰过面呢,现在她不考虑结婚的事,得把事业做好。
严华说对,女人的事业没有大小之分,有的女人的事业是抛头颅洒热血,有些女人的事业就是独立自强活自己,还有些女人的事业,哪怕就是卖根烤肠,也比手心朝下找男人养好。
王砚砚脸红,“严阿姨,别挤兑我妈。”
严华的脸颊已经飞上红云,“我不是挤兑她,你妈也算独立自强大女主。”酒精冲得鼻腔发酸,她揉揉眼角,“六姑婆更是奇女子。”
酒劲再度上头,严华指着后院的梅花,“嘿,老太太生前嘱咐我干了件秘密大事呢,就在树底下。”
严珑和王砚砚同时睁大双眼,“什么事?”严珑猜姑姑在树下卖了点老太太的遗物,王砚砚则盘算那下面是不是藏着上百根金条,由此激动得手掌发颤。
严华却说美得你们,秘密要是随便说出来还叫秘密?你们俩我观察了好久,一个考公考研考编都没考成,一个天天开车挣小钱钱还装什么管理层,其实不都在我这咖啡馆混日子?
严珑闻言咬紧下唇,王砚砚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但她脸皮比严珑厚,“严阿姨你这就不讲面子了,我们两个年轻貌美前途光明,陪着你五十好几的小老太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大家不要把话拆那么白嘛。”
可严华本意真不是驳面子,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我聘你们做一件事行不行?和这个秘密有关。做成了,六姑婆的小黄鱼我给你们每人五根,怎么样,大女主们?”
五根黄鱼换算成人民币足够一个年轻貌美生活简朴的未婚姑娘在丰华镇躺平五年,王砚砚疯狂动心,严珑却不在意,她更在意姑姑今天的情绪——严华这两天情绪都谈不上高昂,今天更是话里话外说了好多,不像她守口如瓶的性格。
严华“唉”了声,“我……也是做了十几年都没成功过,大概因为我没读过大学,没什么文化。”她说,“你们帮我为她……为另一个六姑婆追认烈士,写点能流传下去的东西就好。”她难得地紧张起来,再灌一杯威士忌,“左右这事儿还是得交给你们这辈的,我就直说了吧。公墓里只有六姑婆的衣冠头巾,老太太的骨灰是我偷偷换回家的,就埋在那株梅花树下,嘿嘿嘿——”
被她笑得有点汗毛倒立的严珑不自觉地靠近了胆大的王砚砚,失业中介咽下口水,眼神惊恐地看了眼后院,“为……为什么?”
“因为她也埋在下面呀!”严华左右手抽出拍了拍两个姑娘的头顶,“另一个六姑婆,贺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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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在五根黄鱼的激励下,王砚砚要求先验货,得看看那“小黄鱼”有多小?哪里料到严华回卧室摸索了根出来,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砚砚没出息地死盯黄鱼,沉淀近百年的黄金光泽温润,厚度喜人,“不会是假的吧?”她问。
“假的你就别信啊。”严华拍她的手,拿块帕子仔细擦着黄鱼,“晓不晓得一根是民国度量衡的十两,换成克数就是310克。”王砚砚的脑子飞速转圈:回收价四百四十来块,一条折人民币十三万八千多——她一开口就是每人五条,怪不得自己的父母恨透了偏心老太婆和捡了大便宜的严华。
命,都是命!王砚砚咽下口水,“我们应该怎么做?”
严珑却有些退缩,“姑姑……我要准备考试。”还要买菜做饭、接送辅导孩子加在咖啡馆打工,她压根没时间赚黄鱼。再说议题字数越少,文章越不好做。追认烈士?她家又不是开民政局的。要让人家追认,正本溯源得往前推好几十年,还要文字语音影像等证据,是这么简单的事吗?还要写点文字流传,姑且不说二本吊车尾的严珑不是写字那块料,她王砚砚也是半块学渣。
她做事之前喜欢思前想后,尤其还想到,如果父亲严兴邦和母亲王红娟知道自己“又不务正业”,她这家里蹲岁月岂不更要如坐针毡?
严珑脑筋转十几道圈时,王砚砚已经掐住她脖子,双目睁圆,“必须答应!你脑子糊涂了?和钱过不去?”再转向严华,说她们什么时候签约?押金和预付款怎么合计?如果只追认了烈士却没写出东西来,这个价格怎么算?反过来又怎么算?如果这事特别难做但是她们已经付出了实打实的时间精力,这笔账还要怎么算?
“你咁叻嘅!”严华笑着收起黄鱼,看着侄女,“我知道你想什么的。但这件事呢,总比在家和菜叶子肉排骨打交道有意义。再说两个人做好过一个人,还有,你偷摸摸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最终磨得严珑同意,严华给每人转了两千块活动经费。至于如何活动?找谁活动?活动多久?严华一概不管,只说费用在黄鱼之外,相当于白送。至于签约,严华说“签你老母”,爱干不干。
天色暗下,春风细雨斜擦大溪,转过屋檐,最终落入后院梅树上。从赚钱的鸡血中回神的王砚砚猛然意识到,那里埋着两个人呢!胆子再大,她也不禁汗毛竖起,后脑勺溢出层凉飕飕的冷汗。严华阿姨怎么敢天天和两个死去的人生活在一个院内?春天瞧那梅花多多蕴粉含血的,能不想到地下的人提供了什么养分吗?
感受到这股寒意,王砚砚回吧台向严珑靠近。这些日子与她一同干活,王砚砚又重温了小学时坐严珑身旁的安静。那时每次她和别的同学打打闹闹疯玩后,回座位往严珑身上一靠,肉垫子暖和软乎。再趴在她胳膊旁睡会儿,总不用担心她忽然抽手让自己脸蛋撞到桌面。
此刻的严珑正在核对账目,摆设一样的计算器在王砚砚靠近时发出一串无序的女声:归零归归零零零……
“喂,金蔚是1吧?她好喜欢撩人。”王砚砚又八卦开。
严珑觉得王砚砚脑子这些年是不是在卖房子时被磋磨坏了,这当口怎么能提起那个诗意横断的清早?她自己还是始作俑者呢。但关于铁蹄、1、0、攻、受等敏感问题,严珑那双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就像蒙了层雾,含混不清地定神两秒,最后憨厚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回答的简单并不能终结严珑大脑中的复杂,她做题时经常脑筋短路,思虑起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却蛮深远:金蔚和我暧昧那段时间其实冲着王砚砚来的?她以为我和王砚砚从小认识,能透露对方不少事儿?要找汉子的王砚砚面对金蔚的撩人却像看戏一样置之度外,王砚砚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直女。
刚收到两千块活动经费的王砚砚摊开手机放图,说金蔚真有意思,又专门给我留了巧克力蛋糕。人太受欢迎也不好,你看我回家这些日子都胖了。说着便拉严珑的手附在自己穿了三层衣服的肚皮往深处按,严珑吓得猛然抽手,说“哦”。
两人间的交流便告一段落,严珑等到五点半要回家做饭,王砚砚狗皮膏药一样再次贴过来,“严珑,一会儿你姑姑和你都回家吃饭,就我一个人在这……”
“不用怕,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严华注意到王砚砚的情绪,轻声安慰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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