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重重放下,金蔚那张嘴终于彻底打开结界,“成天让我别开口乱说话别坏了她生意,她自己说个没完没了,还老内涵我。我直的弯的关她屁事,我给她打工拿那点子工资我还没意见呢。”所以这样的工作宁愿辞了,家里支持点开个小店她当小老板多爽。
王砚砚再问她生意如何?金蔚就没太多话说,“起步……都是难的,不撑着怎么办?”
“那你究竟直的弯的呢?”王砚砚追问金蔚。
性冷淡脸的咖啡师不像严珑那样顾左右而言他,大大方方的,“你说呢?我这样的你觉得我能看上男的?”她也不放过王砚砚,“你呢?”
“我当然是要结婚生孩子的。”王砚砚严肃以对,“我就是对取向不同的人有点好奇,也不会觉得大家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书读得痛苦麻痹、工作得暴躁不满、钱赚得要死不活、路又不知道在何方的憨货青年嘛。”
金蔚可不管她要不要结婚生孩子,掌心已经附在王砚砚的手背,王砚砚被这股温柔的触感震动,盯着她说不出话。这时店外出现一个黑影,王砚砚吓得抽手,“谁啊这么鬼鬼祟祟。”她们本不想理会,可王砚砚一下子坐直,“是我妈。”
李勤芳抱着双臂等女儿出门,顺便白了眼金蔚。母女俩沿着大溪往家里走,李勤芳骂骂咧咧,“天天下班都不回家吃饭,我做饭放毒药了啊?”
她为了找女儿,还去了严华的店外,被严华指路,“她应该在桥头那家咖啡店,放心,我不会拐走你女儿。”
果然看到王砚砚和另一个女孩吃着干巴巴的玩意儿还在喝酒,李勤芳转脸盯着王砚砚,“那种套餐多少钱一个人?”
王砚砚想了想,“一百二十八。”
“抢钱呐。”李勤芳愤愤不已,“你是不是有钱没地方砸?”直到回了家,她才扭扭捏捏道出自己的计划,“你看……家里院子霉变得太厉害,白墙都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屋子里装修也太旧了,人家来登门会怎么想?”
从王砚砚回乡相亲起,李勤芳就越发看不顺眼自家的房子——背阳朝阴,被几家邻居挤得阴暗憋屈。谁让当年他王家的大户头家产败掉了?靠着政府分配才在丰华镇有了这处落脚地。没有门面沾不了大溪的光,也没足够的空间做民宿赚点零花,似乎天注定她李勤芳只能卖烤肠。
李勤芳想象着可能性的亲家、比如宋子闻父母来做客,他们踏过布满青苔的门槛会怎么想?看到院墙上黑黑绿绿的丑陋斑纹会又会怎么想?还有家里被潮气浸得鼓起的墙皮、年份可以追究到她结婚前的毫无光泽的老家具……陈旧意味着这一家门没出息,改头换脸就要从此时起。李勤芳于是向女儿提出十万块的装修费用要求,另外十五万她从私房中挤,从她一根根烤肠、一粒粒缺失的牙齿那里挤。
王砚砚年入几十万的事情还在她被优化前两年,干中介赚的也仅仅是那一年撞了大运卖出去几套房,奖金提成八十万让她成为那一片中介的神话。可赚钱这种事有点邪门,她还没全然弄懂怎么跑房源、卖房子时,钱就稀里糊涂长脚来了。等她回过神知道这行是怎么回事后,又只能靠拿底薪勉强度日。
优化前后三年,王砚砚赚的也只够自己交房租吃盒饭,还时不时支援家里几万块,除去买车的,剩下的不多也不少——五十万余款中一半买了基金,当然也打破了她的认知,“怎么基金也亏钱呐?”还有一半存了个大额。现在又被李勤芳要求取出十万块装修旧居。
“我爸呢?”王砚砚觉得王启德也该出钱。
“他哪里有钱?”李勤芳自问对丈夫很了解,他兜里那点子还不够喝酒抽烟撩骚的,问他要钱装修比登天难。
“你得对他也提要求啊,每个月、每年存多少。这个家不是姓李吧?也姓王。”王砚砚骂归骂,因为心疼李勤芳,还是答应了出钱。
躺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王砚砚顿感被这世事沧桑给抽干。最近这辰光,每当心情低落时她就想找严珑叨叨半天,今天也有点想找,但一个直女的自尊不允许她找虚伪的弯女吐露,一种铁P的定位也不允许她找定义她有病的严珑靠近。
还真配呢?一个说我精分,一个说我有病。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我祝你严珑动不动就要刷四十三码的球鞋。王砚砚心里开骂,手指不自觉地点开微信问严珑,“为什么我们这代人活得这么没意思?成天除了钱就想呆滞地一个人待着,要不就是猜直直弯弯的,喊纸片人老公老婆的,没有一点干大事的气魄,也没有半分为国家民族承担责任的胸怀。
“瞧瞧人家贺绚,医学高材生,回乡开义诊,手刃汉奸头子,可能还为新四军东进运过紧俏药。看看人家王洛英,十二岁就在建筑工地当红头巾抬石灰赚钱,家里发财后十八岁就回国抗日。我们呢?我们不该学学她们吗?”
“学什么?你是要回高中复读考医学院,还是去当面对质胡锡进?或者……你想去工地打工?楠城好几家楼盘都烂尾了,没工作。”严珑的回复牙尖嘴利的像那天质疑王砚砚是铁P的模样,可王砚砚对此已经生不起来气,倒是捧着手机“咯咯咯”笑了通,“你查到哪儿了?快点说,我还想赚黄鱼呢。”
严珑慢吞吞地发来语音,语气很是踌躇不安,“我在……我在你家门口。”
“哟!”王砚砚掀开被子推开窗户往外看,果然见严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可怜巴巴瞧着自己。被瞧几秒,严珑低头躲开王砚砚的视线,“我……我随意逛逛。”
“对你一个家里蹲几年不出门都行的人而言丰华镇有什么好逛的?究竟怎么了?”王砚砚的语气越来越柔和,语重心长地叮嘱严珑,“别走啊,等我下楼。”
“嗯。”严珑乖乖回复,和家里闹得那通不愉快就此放平,很快王砚砚又来了信息,油腻得像泡在三月丰华镇春风中的滴油腊肉,“你傻不傻啊,乌漆嘛黑地乱蹿。英砸等着啊,嗲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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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来补句:不要看到“嗲地”就说作者i男,或者角色觉悟低。剧情铺垫加上取“嗲”意而已。
第 14 章
严珑自己也没想到,因为一块没来得及丢的沾霉木砧板,她妈妈王红娟从卫生问题数落到她以后照顾老公孩子的能力责任上,又说:“你嫂子现在双身子,这种砧板上的霉菌多脏啊?”
严珑解释那块砧板好些日子没用,她早换上了塑料的。王红娟听不见,她的情绪附着上这块砧板后,爆出的霉点便源源不断:严珑不相亲、严珑还要考到哪一年、严珑怎么还去管严华那档子闲事?
至此严珑晓得了,王红娟发现自己接了姑姑严华的烈士认证私活。对自己去咖啡店帮忙,父母已经觉得她“不务正业”,似乎孩子只能自己用,哪怕小姑子用了心里都不爽,还觉得这盘剥未免太黑心。趁着姑姑今天没来吃饭,王红娟对女儿发作出来。
严兴邦听到数落只是默默看了这母女一眼,眼神里饱含着无奈和失望,最后将碗重重放下去院子中洗车。严珑知道他这眼神多半也不是冲着自己,八成还是哥哥严瑞几天没着家吃饭惹的。
只有嫂子孟晓和欣怡看出严珑心情不好,吃完饭一个抢着洗碗,一个偷偷塞上酸酸的彩虹糖。严珑微微一笑,说没事的,妈就是这个脾气。她抢过孟晓手里的抹布,低头任水流冲刷着腕上的泡沫。有点烦,冲了半天心里也没冲干净。
晚饭后她对着题库发呆很久,确认今天晚上又是徒劳无功的无用功一夜后,严珑走出家门顺着大溪流浪。她本可以去找姑姑严华,但这几年麻烦她太多次,总是将心里发酵经年的不悦倒出来——于严珑自己无法根除,对严华而言怕她厌倦。大溪两岸偶尔传来水花拨动后的漾漾声,有些人家的墙角露出串串紫藤和海棠花。孩子的尖锐哭了,大人的含笑叱骂,手机短视频的配乐,从还没关门的店家流出的音乐……丰华镇的声音气味其实特别适合过日子,只是不是严珑的日子。
不知不觉走到背阴的小巷,看到王砚砚的卧室亮着灯,严珑捏着手机像捏住自己说话的冲动。在家她话语最少,偶尔加入大伙儿的谈笑,却总被那片热闹遮盖。或主动提出点话题,总被一声不耐烦的“想那么多干嘛”给打消。后来严珑明白,这个对她不算坏的家里,生育她的父母希望自己娴静默然,听话顺从,仅此就够了。而王文娟和严兴邦听哥哥严瑞主动和父母说话时则换了副表情:慈爱而自豪,双眼含着浓浓欢喜。
没想到王砚砚打破尴尬发来一大串牢骚,严珑被逗笑后又听她带点着急的气息让自己别走。在丰华镇,严珑闭着眼也能走到家,但那声“你傻不傻”传来后,严珑心里莫名酸了下。
王砚砚扎着蓬松的双麻花,套着大紫加绒睡衣、脚踩大红棉拖鞋就跳到严珑面前,拉起老冤家的手说屋里说。严珑手心一烫,轻轻滑出她掌心,再担心地看了眼她家大门内,生怕又碰到李勤芳。大红大紫的王砚砚“哎”了声,“算了,等我换鞋。”
换了双大红运动鞋的女孩说我们到镇口去,你小时候不是爱在那里玩水抓蝌蚪吗?
严珑抬头,双眼内飘过不解,“明明是你爱玩,我只是陪同。”
王砚砚就呵呵笑,两人拐到主街大溪旁,踩着青石板,看着熟悉的风光,头顶软绵绵的月亮,偶尔好奇望一下彼此。过了石拱桥,王砚砚才出声,“好怪啊,我们俩好些年没一起在这里走走了。”
问她怪在哪儿?王砚砚支支吾吾,“就是……手生了。”她觉得小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书包挂在严珑脖子上,有时冷不丁从她背后跃起,双臂卡住严珑的脖子摇摇晃晃,严珑会摘下她的手,再皱眉依旧紧挨自己。最近掐她脖子却有点自找没趣似的,掐一次,严珑就远离她一尺。
王砚砚指着有家已经是旅游景点的大户头,“你知道那家原来姓贺的,贺绚的贺。咱们进去玩玩?”她建议趁着天黑没人,翻墙进百年前的大户头家中。严珑不干,王砚砚又说那里可以摘点枇杷吃,爱吃枇杷的严珑就动了心。虽然三月底的枇杷还是小小青白状,簇簇挂在枝头,不用尝,看一眼就知道又酸又涩,可她喜欢食酸。
然而这是“做坏事”,严珑拉住王砚砚的睡衣,“还是别进去了,有摄像头。”
“是坏的。”王砚砚说她跑那么多楼盘,摄像头习惯安装在哪,哪些是贼机灵的哪些又是装腔作势的她一望便知,凭借的就是“直觉”。
“你说怪不怪,股票基金我买进就亏,卖出就涨。半点直觉都靠不上,就这种破事我直觉灵的很。”王砚砚又说贺家还是要来转转的,好歹增进下她们和已逝快八十年的六姑婆的距离。
不容分说,王砚砚拉着严珑绕过大户口那安装了检票口的前门,绕到三进院落的后门墙,上面也竖着牌子,“听书场”,她们从小在丰华镇长大,老听大人说“听书场里做戏”,知道这是大户人家请人唱评弹的地方。而此地紧贴着的,就是“养德厅”。砖雕墙面早就被修缮,里面物件陈设据说贺家人来指点过,还是维持原状。两株枇杷树就在养德厅前的花园中。
王砚砚蹲下,示意严珑踩她膝盖扒上围墙上的砖。严珑双手抓住衣襟,腿吓成内八字往地面坠,“我……我怕。”初中时体育考试有一门学名为“横箱分腿腾跃”的项目,王砚砚是个中好手,助跑踏跳支臂提臀分腿动作轻盈,再顶肩推手挺身而过,身形飘逸如燕掠塘面,最后落地微微屈身,她总朝严珑眨眨眼,要她学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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