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咯再见咯,再多见见好朋友都可能变女朋友。对于侄女这橡皮泥般的取向倾向,严华觉得不能稀里糊涂装聋作哑,得找个机会好好点拨。
晚上快打烊时,严华才随意问了句严珑,“诶姑姑怎么总看见你和女孩子玩,你不太和男孩子交往似的。”
严珑简直不经诈,小脸呆住,眼睛眨了眨才想出应对:“嗯……男孩女孩圈子不同,他们玩的我不感兴趣。”
“我看王砚砚那性格就不吃亏,男女都能打成一片。”严华说王砚砚要是谈恋爱,能把男朋友治的死死那种,查手机查余额查岗事事必查,结婚后更会泼到上门撕小三。在她引出那句“姑姑真难想象你和男孩子谈恋爱是什么光景”前,严珑有些急急打断她,“砚砚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有数。”
“严珑啊你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被王砚砚从小欺负到大,还被欺负出感情来了?”严华嗔笑侄女,“瞧你急的,私下吐槽她两句,她听不到,不会打回来的。”
“吐槽是吐槽,可她的性格真不是那么不讲理。”严珑提到王砚砚时,心里好不容易挪开的石头就再次降临。虽然面对严华,她可以轻松为王砚砚澄清,然而一旦对方真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可能话都说不出来,尽管对王砚砚她是想见又怕见,不见又想怨。
严华说的什么三查一打肯定不会发生在王砚砚身上,但二孩妈的角色她现在就能胜任,何况真的结婚后。谁会和她一起共度余生?是宋子闻那个二婚头?还是某个肚子没膘没毛还做腋下管理的男人?她什么都没有,通过婚姻是不是便能收获一切?
严珑觉得“什么都没有”这句话也适合自己。她觉得更可笑的是,一个家里蹲几年、工作遥遥无期、前途渺渺茫茫、兜里几乎干干净净的女孩,怎么敢期望王砚砚大胆地将情感奉上?王砚砚也不过一副肩膀两手空空,她凭什么非得胆大包天地不管不顾?
想到砚砚的严珑这几天总想哭,和姑姑聊了会儿后回家继续念书做题才要紧。捏着那本八成新的公基资料走在石板路上,青蛙已经按捺不住地呱呱噪叫,两岸的路灯幽幽罩着她的身影。严珑不想回家,就沿着大溪往石拱桥走,想到王砚砚可能在桥头金蔚的咖啡店,又穿入小巷绕道向大溪下游而去。
那里晚上有点吓人,这些年依然保留着天然态,没有被过多的石栏杆八角亭和装饰灯打搅,远离丰华镇的人家,更靠近新开发的业态园。有块长满草苔巨石就在半空突兀伸在河面小半边,藤蔓缠绕在石头背面,一起要落不落地矗立此地几百年,看的事比人还多。
严珑小学时就总在大石头上提着两只书包,撅起小屁股往下探看踩在大溪浅水处的王砚砚抓鱼捞蝌蚪。初中放学后就背一只包又在头上吊一只,左手拿可乐右手抓劣质油炸的无骨鸡柳,供奉王砚砚坐在石头上吃喝完毕才各回各家。
严珑盘腿坐在石头上,眺望远处藏起屋檐犄角的丰华镇,目送流淌不息的大溪之水,忽然生出一种逃离的冲动:就随着大溪入之江,最好在八月份,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黄白江潮汇入杭州湾,拍打、激荡、滚绕、撕碎,将她半活不活的日子摔出疼痛和尖叫,摔出活得痛生生的快感。
可严珑只能抱着膝盖低头哭,怕声音吓到过路人还得压抑着,鼻涕眼泪糊上膝盖,胸腔哭得要裂开。
“哎。”姑姑严华的叹息声包围了女孩,很快她也被严华温暖的胸膛圈住,严华摸着她头发,没问女孩为什么。也不用问,一九九二年的盛夏,她就坐在这大石头上哭了半宿。哭她无望的前程,哭她只能等待嫁人的命运,哭她那远离在外的狠心契姐妹,哭她想活得恣意却在最好的年纪憋屈着的现状……
等严珑哭够了,严华才用手给她擦脸,“哎呀,我关门时看你没回家,不放心你又去爬墙被抓就跟来了。哭哭人就舒服了,对不对?”
严珑点头,眼泪又窜出。严华笑着替她刮了,“是不是快考试了压力很大?”
其实压力没那么大,严珑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失败,她就不再考,还要扔了满屋子的资料,踏踏实实过活。她只是哭来哭去,汇进大溪的眼泪滴滴都有“王砚砚”三个字。哭得自己明白了,这巨大的失落不是和金蔚那样若即若离的小情调能比拟的,而是一种快要死心的绝望。
“有什么事,时间都能给出答案的。”严华拍着女孩的背。
严珑觉得时间已经潜伏够久够深,它像一条不起眼的引信,伏地埋草,面目模糊到她差点忘记时,那团叫王砚砚的火苗点燃了它,引信“滋滋”冒火,越走越快,快要碰到火-药时又忽然熄灭。
时间还能给出什么答案呢?人一辈子难道只能坐等时光过去,在无可奈何时安慰自己:有答案了,失去了是答案,坦然于得不到更是答案。
严珑其实不想要这种答案。她擦擦鼻涕,抬起细细的双眼皮,睫毛上泪珠半挂,“姑姑……我,我想知道,喜欢一个自己得不到的人,该怎么办?”
“哈哈,可你想过怎么得到吗?”严华一愣,随即有些开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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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严珑从来没想过“如何去得到”这个问题,就她这几年最熟悉的考公考编事业而言,她也只是想到努力刷题和查缺补漏。但读书考试这码事在有些人看来轻松,在严珑看来却不容易。上了高中后她就觉得课程明显艰深,靠着重点高中的师资力量和考学氛围才吊车尾得个二本学历。现在以自学为主,吃穿不愁,温水里泡着暖熏熏的,她想起一类题型就精做哪一类,结果是什么题型好像都做了,但几乎什么都不精通。
姑姑的问题让她延伸到如何得到一个人。什么叫得到呢?如果睡一觉就算得到了,她严珑喝两罐啤酒去找人家试试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口红涂浓点,眉毛描重些,严珑的所谓色目人血统让她模样还不错。如果是得到一颗心,王砚砚说她是个负责任的人,也就是说她认真考虑过交往的事儿——这意味着,王砚砚其人对她严珑是有所思、有所谓的,也就是多少是付出了真心的。
所以,难得深入水底去思索事情全貌的严珑搞明白了,她和姑姑都认为的“得到”,就是心得到,人也得到,而是天天过日子在一起的那种“得到”,也是可能吵着闹着动不动要分手的“得到”,最终也是还不得不回到同一个被窝的“得到”。
在回去的路上,严华说今晚你不要去看书复习了,也不必回脚楼房间里睡,到姑姑那里喝一杯,咱们俩不用聊天,就纯喝酒。
严珑看着严华那酷似倪萍的气质,感动得难以言状,她小时候没少和严华睡,这几年灰头土脸,就不好意思晚上去打扰姑姑,更怕给了亲密的人与她独处的空间,问及现在将来她却说不出所以然。但严华说不用聊天,让她吃了颗安心丸。
一杯龙舌兰下肚,严珑被这酒震撼到半天说不出话,“好难喝啊,哪儿香了?”
严华笑容可掬,再给侄女换一杯朗姆酒,严珑已经头晕,说闻到了海的味道。
“你小时候老要吃那什么海的味道,现在让你喝的就是加勒比海的味道。”严华再给侄女换上茶水,让严珑缓了缓,顺便不经意地聊了起来,“什么人是想得却得不到呢?我觉得是家世不匹配。比如说吴松民,他家以前干什么的?开皮匠铺的。我家干什么的?那可是在上海滩开香皂厂火柴厂的。”她又说到现在,吴松民成天穿着花衬衫,做的买卖老早就过时。他以前搞什么土方生意,那是生意么?那是人情和肌肉。现在房地产不行啦,政府的土地也整理得差不多咯,他早就没活儿干了。
严珑半懂半不懂地点头,“哦。”面前又推上半杯啤酒,严华说这个味道淡,还是新鲜直送的,你尝尝没事,没有海的味道了。
脑子里已经稀里糊涂的严珑就举杯喝下,发现果然冰凉清爽,又听严华讲起来,“诶。严珑你说除了门不当户不对,还有什么是可能得不到的人?有妇之夫?有夫之妇?”
严珑摇头,“不是,她没结婚。”
严华不应,转而又说起自己年轻时也稀里糊涂喜欢上一个人,对方是自己的同学,两人学习成绩不相上下。高考前自己得了阑尾炎,好巧不巧在那时候开刀就错过了。结果同学去广东读大学,自己也没去复读。
“为……什么不去复读?”严珑问。
“傻呗,有个进工厂的机会,就想早点赚钱早独立,就去厂里了。结果没几年厂子就倒闭,从那以后十几年,我好像就真得了进厂的病。”严华说太年轻,太短视,又太心急,结果一步没走稳,步步走得又急又不稳,没等侄女回神,她又问,“没结婚的话,为什么说得不到呢?”
问出这个问题,严华觉得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并非因为酒精的关系。她慢慢呼进一口气,手紧张地捏紧酒杯,脸上还挂着倪萍式的和蔼笑容。
“嗯……”严珑的脖子重得快撑不起头,她趴在吧台已经想睡,睡前还是没辜负严华的三杯酒轰炸,“因为她……也没把握。”
将严珑扶到自己床上,严华独自回到咖啡馆内琢磨,“没把握”。如果是金蔚,她都自立门户了,和严珑谈恋爱也不怕前老板的威胁,这叫什么没把握。那必然就是韩湘灵!
严华双目如电射向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天际出现,雷声随即轰隆而来。她自己都差点被这天人感应的瞬间给吓到,随即脑子越转越快:韩湘灵是贺玺那个毒妇生的,这孩子打扮铁蹄,必然从小就让贺玺警觉其取向,从而严重且反复地警告女儿不要弯,而要直来直往,要顶天立地,要结婚生育,要干出一番事业。
这就结了:韩湘灵对严珑有好感,但是怕贺玺反对,所以说没把握。指望严珑去主动更不可能,所以可不就是“得不到”?
严华喝下严珑剩的啤酒,擦完嘴角的啤酒沫就关灯回去洗漱,又喊侄女迷迷糊糊补了半杯水再哄她睡下。看着严珑红扑扑的脸蛋,她暗自摇头,“眼光咁差劲。”
不过严珑的确也没得选,除了金蔚就是韩湘灵。金蔚清秀好看,但是没有读书人的气质,还是和李勤芳一样的大嘴巴。韩湘灵虽然中性,五官又随了贺玺那么不中看,胜在读书不错工作体面。按照缺什么补什么的合理推测,读书吃力的严珑应该喜欢读书优秀的韩湘灵。
论证到夜里三点才睡下的严华脑子里还盘旋着:贺玺的女儿配不上我家严珑。贺玺的脚和她妈的一样大,纹理烫像大妈,还是个近视眼,成天和精神病打交道……
睡到第二天醒来已经快九点,严珑已经离开。严华起床拉开窗帘,看到穿上围裙的严珑正将店里的绿植一盆盆往外搬,随后剪叶浇水干得认真。而店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可不就是韩湘灵?
黐线啊,一大早班都不上来勾搭严珑,还带着大饼油条加豆浆来咖啡店吃,格调都被这赤佬搞没了。再看她洗衫板一样的身材还穿收脚裤,显得脚更大了。
韩湘灵的视线随着严珑挪动,嘴角开心地翘起,一双眸子又大又精神,温润如玉的模样让严华重重拉上窗帘——“没把握还天天来勾搭我们严珑,真不负责。”严华暗骂。
“快来吃啦,别凉了。”韩湘灵喊严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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