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土重来的瘟疫也被雨水冲刷,消失得干干净净。
远在内庭的地牢,谢运端坐在角落,安静听着雨声。
“到处都在……”
“山神……是山神的福泽……”
外面有不少出来淋雨的天师,说话声断断续续传进来。
角落光线昏暗,谢运睁开双眼,神色隐含怨毒。
他身处的地牢被数层阵法包围,除了能保证存活的空气,连一丝温度都渗不进来。
山神的福泽,唯独他没有资格拥有。
南灯成长的速度也远超他的想象,他先前就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一些未能注意到的信息。
在业障塔里被关了近二十年,只能与一堆怨魂待在一起,出来才多久。
究竟是什么,在为南灯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夜还很长,谢运合上眼,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
雨停后,南灯闷头睡了整整一天。
连译一直守在他身边,中途南灯醒过一会儿,只觉得困也不想吃东西。
翁平然很着急,雨水一定耗费了南灯的神力,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本来就还未彻底恢复。
兔子头倒是并不担心,该吃吃该玩玩,困了就躺在南灯身边一起睡觉。
等到南灯终于睡醒,他的头发莫名短了一截,像被精心修剪过,发尾十分自然。
他五官也有些微弱的变化,看着比从前年长一两岁。
仿佛在一夜之间,南灯“长大”了。
见到南灯的变化,连译呼吸微顿,脚步停住。
南灯掀开被子坐起来,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懵懂与迟钝。
他揉了揉眼睛,朝连译伸手,还和平时一样依赖他。
连译上前,将他从被子里抱出来。
“饿不饿?”连译抱得有些紧,低头查看南灯的状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灯打了个哈欠,靠在熟悉的颈侧:“没有不舒服……有点饿。”
他还不怎么想动,在连译怀里磨磨蹭蹭好久才起床。
连译拿来外套给他穿上,依次系好扣子。
南灯一转头,看见床边柜子上放着一把收起的竹伞。
竹伞是淡青色的,伞面发白,通体散发玉石般的光泽,不知是什么材质。
南灯拿起伞,轻轻抚摸冰凉的伞面。
这把竹伞,是他那晚在露台的时候,四周飞来的光点凝聚而成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直觉这就是他的东西。
后来他撑开伞,雨便开始下。
连译来到他身侧:“是法器?”
南灯很开心,点点头:“嗯!”
大概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或者触发了什么条件,这把竹伞才在他面前出现。
这是与他自身非常契合,并且独属于他的东西。
南灯对伞爱不释手,想给它取个名字,又想着自己有了法器,是不是也能写一份关于山神的记载。
还有竹伞虽然不大,但要随时带在身边的话,好像不是特别方便……
南灯心念微动,竹伞立即在他手中缩小了好几倍,只剩巴掌大小。
他一愣,随即更加开心,越发喜欢这把伞。
这时,兔子头来到南灯脚下,盯着变小的竹伞两眼放光。
它往上蹦了几下,兴奋抖着耳朵,想让南灯把小伞给它玩。
南灯看出了兔子头的意思,有点不舍得,犹犹豫豫地蹲下来:“小心一点,别弄坏了……”
他把小伞撑开,刚好能卡在兔子头的耳朵中间。
兔子头把耳朵绕起来缠住伞柄,一蹦三米远,去衣柜那边照镜子。
南灯去浴室洗漱,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变化。
他愣愣地看着镜子里:“谁把我的头发剪了?”
“可能是法器出现的影响,”连译猜测,“有感觉到别的吗?”
南灯摇头,凑近仔细打量自己。
除了头发,他的模样与从前没有太大区别,不过头发变短了,看着是要大一两岁,也更“成熟”。
洗漱完毕,南灯站在连译身边,又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
但也就一点点,连译依然能轻松将他拥住。
南灯往前一步靠得更近,伸手捧着连译的脸侧。
连译垂眸:“怎么了?”
南灯含糊地说了句“没什么”,凑近主动亲上去。
连译呼吸一滞,被引诱与他接吻。
第二次尝试,要比之前熟练一些,也没有再让南灯受伤。
直到兔子头打着小伞过来找南灯,两人才分开。
连译气息有些不稳,南灯蹭了蹭他的鼻尖:“饿了……”
早在南灯醒来的时候,翁平然就让人开始准备饭菜,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连译带着南灯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了翁平然。
翁平然在狭窄的走廊来回踱步,听见开门的动静赶紧上前。
他也一眼看出南灯的变化,激动地跪倒在地:“山神大人……”
能在山神身边陪伴见证这一切,是他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南灯后退半步,摸了摸鼻尖:“你先……起来吧。”
他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跪拜的待遇,翁平然不敢耽搁,赶紧从地上起来,在前方带路去餐厅。
南灯睡了一整天,此时闻着食物的香味饿得不行。
为了不打扰到他,餐厅里只留下连译,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
中途,兔子头下楼寻找南灯。
它不喜欢待在天师多的地方,也极少白天出现,见到它小小的身影,一众天师纷纷退避,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兔子头顶着一把精致小巧的伞,来到餐厅门口。
翁平然上前半步,弯下腰关切询问:“您亲自过来,是……”
他认认真真和一只兔子玩偶脑袋说话,这画面看上去有些奇异。
兔子头不搭理他,跳起来撞开餐厅门,自顾自进去,又从里面把门一撞,关上了。
翁平然轻咳一声,直起腰站好。
等南灯吃完饭,翁平然才终于有机会再和他说话,告诉他这两天的情况。
因为那场雨,瘟疫再也没有出现,各地的煞气也被冲淡不少。
甚至一连两天,没有任何怨魂敢在夜间出没,都被浓郁的气息所震慑。
这下南灯终于可以放心了:“那就好……”
兔子头蹲在他臂弯里,半透明的身躯与头顶的小伞形成鲜明对比,翁平然的视线被吸引,认出了这把伞好像就是那晚南灯手里拿的,只是要小一些。
他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问道:“这是……”
南灯没有隐瞒:“是我的法器。”
他拿起小伞,伞身在他手中立即变大,并自动恢复收拢的状态。
翁平然差点看呆了,回过神来不忘关心南灯的身体:“您现在感觉如何?这几日接连耗费神力,一定得多加休息。”
南灯应了声,兔子头眼巴巴盯着竹伞,他又把伞变小,重新放回它的头顶。
竹伞正常大小下应该不能随意开启,除了滋养净化的雨水,不知还有没有别的能力。
翁平然很快汇报完所有工作,目送南灯离开。
连译走在前方,南灯被他牵着,肩侧蹲着兔子头。
兔子头简直和小伞粘在了一起,它挥舞着耳朵和缠住的伞柄,顺着南灯的手臂滑下来,故意戳了连译一下。
一瞬间,南灯脑海中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
第56章
南灯停下脚步,恍然回过神来。
连译转头看向他,无声询问。
“我好像……”南灯迟疑道:“看见你了。”
准确地说,是以前的连译,模样比现在小好几岁,多半还未成年。
画面里似乎是连译从前的经历,他行走在夜间捕杀怨魂,时常独自一人,受了伤也自己也给自己处理包扎。
南灯还看到了卓清,他坐在椅子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连译:“怎么这么久不回传讯?”
连译的声音冷冷的:“忙。”
卓清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平时好像也不怎么管连译,而除了卓清,再没有其他人与连译有什么接触。
那一瞬间出现的画面堆积在一起,时间跨度至少在两三年,南灯努力消化完,呆呆望着连译。
他上前一步,伸手触碰连译的一侧眉骨:“你这里是不是受过伤?”
这也是南灯在闪过的画面中看到的,那一次连译将一只四级怨魂抓住,准备炼化时被它所伤。
怨魂最终没能逃脱,伤口也不严重,愈合之后看不出疤痕。
连译应道:“是。”
他的回答,证明南灯看见的的确是连译以前的事情。
而刚才……南灯看向兔子头耳朵上的小伞。
兔子头对上他的视线,还以为南灯要阻止它,晃着耳朵又戳了一下连译。
又有一大片画面涌入南灯的脑海,这次是年纪更小的连译,大约十四五岁。
他身上是等级更低的天师制服,捂着自己的左眼,鲜血沿着指缝与脸侧流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卓清缓步走近,看着连译身上的血污有些嫌弃,随手翻出一小瓶药膏扔过去,“我还有事,自己清理干净。”
然而药膏根本起不了作用,受伤的左眼得不到及时治疗,最后连译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钱,买下一枚特制的眼球换上,勉强保住一点微弱的视力。
在这个时期,卓清会经常给连译安排任务,这些任务换作是其他同级别的天师,一般要两三人结伴完成。
但连译没有朋友,别人见了他都躲着走,更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做任务。
于是他只能独自完成,时常会受伤。
好在连译的实力远超同龄人,每次的伤都不算严重,吃点药休息休息就能好。
只是他越发孤僻沉默,难得遇上心性温和的人对他报有善意,他也不愿回应。
涌入的记忆还在源源不断,来到连译七八岁的时候。
他护着身后两具冰冷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忍住眼泪一边发抖,一边竭力做出冷静的表情。
眼前的人又是卓清,他打量了连译几眼:“你父母已经死了,跟我走吧。”
这应该是他表露出善意最多的时候,况且连译要是不跟他走,多半也活不下来。
卓清一开始告诉连译,会教他灵术,让他成为一名天师,对外也是这么说的。
可在进入内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把连译带出去,扔到煞气重的地方,充当怨魂的诱饵。
连译几次死里逃生,他的天赋很高,也很聪明,知道卓清没把他当人看,开始偷学灵术。
正式成为卓清的学生那天,是他故意在人多的时候施展灵术,并喊了卓清一声“老师”。
被不少人看着,卓清顺势应下,脸色却不太好。
他阴冷的目光落在连译身上,恶意透过记忆传达至南灯,仿佛亲身经历。
南灯再度回神,从纷杂的画面里抽离,一把抱住连译将他搂紧。
连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摸着南灯的发丝轻声问道:“困了?”
面对南灯,他语调一贯温柔,与南灯在记忆中看到的很不同。
南灯鼻尖一阵酸涩,含糊着说:“没有……”
他略带急切地亲了连译好几下,兔子头被挤掉下去,失去耐心带着小伞走了。
两人还在楼梯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但连译向来不会拒绝南灯。
加上才刚学会接吻,是最沉迷上瘾的时候。
南灯背靠着楼梯扶手,搂着连译的脖颈乖巧探出舌尖。
恰好此时翁平然与林玖交谈完,从前厅出来,正好看见两人。
林玖反应最快,赶紧拉着翁平然往反方向去。
翁平然一愣神,拉下脸来。
南灯这才刚刚睡醒不久,身体未彻底恢复,而且大白天的还没进房间,这就……
翁平然气极,忍不住说道:“这……这是渎神!”
林玖低声劝着:“走吧老师……”
南灯隐约听见了翁平然的声音,短暂走神。
连译松开他,抬眼扫向两人的背影,带着南灯上楼。
回到房间,南灯找到兔子头,拿走小伞。
他确认了,就是竹伞能让他看到连译的过去,这是法器的另一个能力。
连译得知这一点,面上没什么反应,他的过去单调乏味,没有值得看的东西。
南灯十分心疼他,把卓清骂了一顿:“这个人真可恶!”
连译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自从南灯出现在他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与从前不同。
竹伞的第二个能力,南灯还想再继续试验一下,他戳了戳兔子头,又戳在自己身上,都没有反应。
他这会儿困了,回卧室睡了一觉。
等南灯醒来,连译把翁平然叫了上来,还有另外几名天师,挨个让南灯尝试使用竹伞读取过往。
撑开的小伞悬空,围着翁平然打转,只需几秒钟,南灯便看完了他半生的经历。
他也不觉得累,竹伞消耗的神力极少,除了看太多会眼花,没有其他不适感。
为了继续研究这个能力,林玖还给南灯送来了两只怨魂。
怨魂没有被放出来,仅关在陶罐中,小伞围绕陶罐转了半圈,南灯同样看到了怨魂生前的经历。
“召唤净化之雨,探知魂体过往,”翁平然激动道:“不愧是您的法器!”
这两种能力,既契合南灯的性格,也能为他提供不少帮助。
他先前一直被关在业障塔,也没经历过太多事情,又十分单纯善良,翁平然没敢说,他总担心南灯会不会被人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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