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昭有时有心搭把手,又想起父亲出事后姐夫一家的冷漠,他又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到底还是难过心里那个关。
在他内心徘徊之时,他没想到,打破僵局的还是姐夫。这日午时,大家盯着烈日干了半日的工,中午时分,大家寻着点阴凉的地儿开始用州府提供的午膳。
在他满头大汗埋头吃饭时,姐夫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里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几层,最里面的竹盒里放着几块西瓜。
在这炎炎夏日的晌午,还冒着冷气,真是难得解暑的好物。这样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州府衙门备的。
时昭抬起头来,姐夫柯沐笑得有点局促:“早晨离家时,你姐姐备下的,说是今日日头太烈,中午解解暑。她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给你尝尝。”
姐夫主动示好,时昭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怔然片刻,从木盒里拿了一块西瓜,很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
柯沐收起盒子离开后,旁边一个人凑过来羡慕地对时昭道:“时大人,您姐夫可真好。你们一家的感情可真好。”
“哦,是吗?”时昭不以为然,随口道。他瞥了一眼,琢磨了片刻,认出搭讪之人是青州府衙的捕头。
“秦捕头来一点?”时昭把手中的西瓜掰了一半递给秦越。
秦越连忙摆脑袋:“柯书吏给你的,我哪能要。”
秦越没要,时昭也没有多客气,自己吃了起来。
秦越也不介意,在一旁边吃边自顾说将起来:“柯书吏这人真没得说。当年老时工出事,他一个半子也不怕连累自己家族,整日里到处找人说情,求爷爷告奶奶的,好难得才牵上线让您跟老时工见上一面。老时工虽遭不幸,但后人能那么团结和睦……”
时昭听得完全呆住了,这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姐夫。反应过来他急忙打断秦越:“我父亲出事那段时日,我姐夫经常找人说情?我跟我爹见上面,是我姐夫托的人?”
秦越有些不解,咧着嘴问:“时大人不知道?”
时昭这会冷静下来,他淡淡地道:“秦捕头如何得知?”
秦越又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道:“那会我还是州府大牢的牢头,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呗。我看着柯书吏给当时青州府掌管刑狱的刑狱官送礼,那可真是全部身家都送了出去。”
说罢秦越咽下口中的饭菜嘿嘿一笑:“也是这会那刑狱官跟着赵岳那帮人进去了,不然我也不敢说。”
时昭端着饭碗默然,片刻对秦越道:“秦捕头,谢谢你啊。”
秦越不解又不好意思地:“谢我干啥?我当时位卑职轻的,也没给您帮上过忙。”
时昭笑了笑,没有多言。他谢的是秦越让他知道了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或者说真相。
原来姐夫竟然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努力,可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尽管被自己误会,姐夫也从来没有提起。
时昭几口刨完碗中的膳食,走过去单独呆在一旁的姐夫身边。
这诺大的工事现场,每日只有姐夫一个文职从头跟到尾。想来是父亲去世之后姐夫没了依靠,自己回来也与姐夫不亲,又与主薄之子杜一舟翻脸的缘故。
自己回绝了杜一舟的示好,杜主薄将怨气发到姐夫身上,也是在情理之中。
工地上的大小官吏,不是武职,也是像他这样夹在文武之间,本身有些功夫的官吏。平日里姐夫与那些武夫并无太多话说,休息时大多数时候都独自一人待在远处。
时昭走过去,蹲在柯沐身旁:“父亲定罪之后,我能与父亲相见,是姐夫托的人?”
柯沐诧异地望着时昭,欲言又止地:“小弟,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就是了。”时昭点点头,有些感伤地问,“你做了那么多事,为何却不告知于我?”
柯沐低头默然片刻:“是爹的意思,他不让你知道。”
时昭不解地望着柯沐。
柯沐叹了口气:“爹让我疏远你。他说他知道时家保不住了,他不能连累了儿子,还要再连累女儿。我不同意,爹以死相逼。爹说,儿子女儿都是他的心头肉,他能保一个保一个。”
“那会你姐正好有了身孕……”柯沐抹了把泪,“小弟,是姐夫对不起你……”
时昭早已泪流满面,抱住柯沐痛哭:“是我心胸太狭隘,对不起你和姐姐才是……”
柯沐赶忙把时昭扶正,有些尴尬地:“小弟,你现在都是器械局的百工总长,五品的大员了。你这样,别人看见了会笑话你的……以后就难以服众了。”
时昭用袖子给自己擦擦脸,破涕为笑:“姐夫教训得是。”
那日下午,时昭一直围在柯沐身边,没话找话的与柯沐闲聊,看起来就是两人有说有笑,兄友弟恭的和谐景象。
旁的官员见了,也少不得有人借着点事与柯沐打招呼。
世上不止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而是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第二日,时昭果然没有看见姐夫再来工地上出卯。这次主薄帐下,派了个一眼就能看出身强力壮的领头衙役前来。
自那日化解误会,把话说开之后,以后公私场合,时昭与柯沐的相处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充斥着相见无言的尴尬,两家人开始频繁的走动。艾叶生产时,时昭姐姐时月也过来帮忙照看月子。
时昭感觉他与姐夫家相处的感觉重回到父亲去世前的氛围。
都说大水过后必有大旱。今年青州府罕见地遭了水灾,明年说不定就会有旱灾。时昭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大月正逢多时之秋,青州边境的稳定尤为重要,千万不能给朝廷拖后腿。
救灾之后,在主持武器制造的同时,时昭开始走巡青州府周边。
他虽然在这里长大,但以前从没带着做事的心里去查看周围的环境,所以很多情况还是不掌握的。这次通过两个月的走访,他心中已经对青州府的地理位置有了一个很好的把握。
他将自己所见一一绘制下来,制成舆图,尔后去找知府李炜既商议。
“你要引雪山之水为百姓所用?”李炜既有些不敢置信,“你可知道那是多大的工程,又要花费几何?”
时昭将自己的记录推给李炜既:“自然知晓,否则下官也不敢贸然提议。这是下官拟出来的一应账目,还请知府大人和各位大人过目。”
说罢时昭抱拳对所有青州官员拱手道:“想必在坐的诸位大人都知道,大水过后必有大旱,更不必说青州府本就干旱的环境。我等若不及早着手准备,来年万一大旱,恐怕无力应对百姓和军队的生存需要。若是那是北边鲜、狄两国再趁势发难,那我大月恐有大麻烦。”
青州府衙众位大人看完后议论纷纷,也没个统一意见,最后还是李炜既做了个决定:“如此大笔花费,本官要报备朝廷方可行事。”
时昭拱手道:“这是应当的。”
第127章 故宅
在等待青州知府上报朝廷引雪山之水灌溉青州千里沃野之事的同时, 时昭一边竭尽所能为辖区百姓解决一些零碎的各类工事,得到百姓的一致称赞。
都说青州府来了个干事的老爷,真的能为百姓做事。
这日他从乡间回到器械局, 还没来得及进门,被等在大门外的一个人叫住:“时大人,请留步。”
时昭留步看向来人,片刻之后辨认出来人是几年前买了他家宅院的致仕官员,如今已经是青州府富甲一方的员外老爷。
“吴员外。”时昭拱手道,“幸会。不知员外有何见教?”
“不知时大人有无空闲,若是有空, 老朽还想请大人到家中小坐。”吴员外道。
时昭以为对方是想来找自己拉关系, 遂拒绝道:“近来忙于民间工事, 员外盛情, 时某心领了。”
吴员外气定神闲道:“时大人莫要误会, 吴某不是前来攀附的, 否则也等不到今日。”
时昭觉得也有道理。想要攀附之人,早在他上任之初便已经来拜会过多次了。
“如此,时大人可否让老朽进屋一叙?”看到时昭接触怀疑的表情, 吴员外笑问。
“当然,吴员外请。”时昭爽快地应了下来。毕竟站在衙门大门处说话,不是什么方便的地方。
“时大人来青州上任之后, 所作所为,青州府百姓有目共睹, 老朽自然也是看在眼里。” 吴员外在时家大厅落座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 气定神闲地道, “老朽佩服时大人的胸襟和能力, 为表自己的心意,想把时家故宅还给时大人。”
吴员外的来意实在是出乎时昭的意料。时昭愕然片刻,拱手道:“员外过誉了,那些都是时昭分内之事。宅院当初既然已经出卖,时某断然没有白拿回来的道理。多谢了。”
吴员外还礼道:“我当然知道时大人的为人,也并不打算将宅院白送给大人。大人只要付出当初卖掉宅院的银子,就可以把宅子赎回来。”
“我知道那宅子乃时大人父亲手作,对时大人而言,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末了吴员外补充道。
时隔多年,随着青州府的商贸往来的频繁和朝廷加强与边疆的联系,青州府物价上涨不少,以当年卖出去的价位,自是买不回来自家原来的宅子。
自己来到青州府上任快一年,吴员外此时才找上门提起此时,想来是真被自己的行为感动。时昭明白这吴员外是真心想把宅子归还自己,对方是发自肺腑的行为。
虽然父亲亲手建造的宅院对他的确有着特殊的意义,在吴员外说出自己的来意时,时昭不能说自己没有心动。但思虑过后,他便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吴员外的好意,更不能占对方的便宜。
哪怕吴员外本人和他家族都是真心的。
在吴员外这里,把宅子原价卖回给他是感念他的品性和为百姓做事的功德,可这也只有天知地知、吴员外知、自己知。
传出去可能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官场上的人可能会借此做文章,百姓可能也会觉得他仗势欺人,将以前出卖的房产又强占回来。
哪怕说是给了钱,也不免落下个逼迫之嫌。
老百姓会忌惮他,议论他,把他与那些贪官污吏放在一起说道。
他名节全毁,以前为百姓做下好事积攒的功德也都白费了。日常行事必定受到影响。
抛去名誉之外,现下他已经是器械局的主官,一家人住在官邸之中,也无半点局促;赎回故宅除了对父亲的怀念以外,也无半点实用之处,平白浪费了一处宅院,一大笔钱财。
虽说按照以前他卖掉宅子的价格赎回来,那个笔银子他付得起,但也是一大笔不必要的开支。
因此综合多方面说来,都没有把宅子赎回来的必要。
时昭打定了回绝吴员外的主意,唯一的歉意就是母亲。他想母亲应当很怀念父亲亲手建造的房舍,自己这一拒绝,母亲怕是要伤心了。但他也相信,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拿定主意,时昭拒绝了吴员外的好意。
吴员外甚是惊讶:“时大人,吴某是真心的。”
时昭感激道:“时某相信吴员外的诚意,但这宅子,时某不能赎回。倘若吴大人真的发自内心说时某一个‘好’,就请员外爱惜宅院,长长久久。吴员外在时某危难时节出手相助,如此恩德,时某必然永感其心。”
吴员外见时昭态度如此坚定,不由感叹:“想不到时大人行事如此高风亮节。便不是你所托,那宅子既为我自家财产,也会好生爱惜。”
时昭拱手感激道:“多谢了。”
吴员外准备告辞时,突然又道:“虽然种种原因,时大人不能赎回故宅,但若是时大人想故地重游,前往家中做客,我与家中众人等定然欢迎之至。”
这个提议太过于惊喜,时昭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这个……可以吗?”
吴员外微笑道:“当然。”
时昭大喜:“如此时昭万分感激。”
吴员外笑道:“时大人尽管准备。选好日子了,遣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多谢。”
时昭送走吴员外,在晚膳之后,一家人小聚之时将吴员外来访之事告知艾叶于母亲,并与小荷一家相听。
母亲与艾叶听完此事,都激动不能自已。兰雨、穆枫和小荷毕竟不能完全感受到这宅子对于时家的意义,也心知这时时家人的种种表现不需要任何的劝解,都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待到大家情绪缓和下来后,时昭道:“吴员外邀请我们上府中做客,故地重游。母亲、小叶儿,你们有何看法?”
傅疏影稳定下来,抚着怀中的小猫缓缓道:“我儿的决定是对的,那宅子的确不能赎回。往事不可追,我正因思念你父亲,便不想再故地重游,徒惹伤悲。媳妇若是想去,你们去去便是。也是对你父亲的一个悼念和告别。”
艾叶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坚定地道:“婆婆说的有理。夫君,我和你去。”
艾叶在时家故宅生长了好些年,他对故宅的情意,不必任何人少。也是在那座宅院,夫君留下了自己,让自己跟随着他,才有了今日的幸福。
“好。”时昭拉过艾叶的手握在掌心,“那就明日去。正好明日我休沐。”
小荷看了穆枫一眼,穆枫没明白,小荷踩了他一脚,疼得穆枫差点叫出声。在看到自家夫郎跟主家道别,抽身出门后,穆枫龇牙咧嘴的赶忙追了上去。
兰雨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这个儿婿是真的对儿子好好,自己也算没有愧对丈夫的在天之灵。
他也告辞离开。
回到房中,时昭和艾叶小两口商议故地重游之事。
“去吴员外家做客,要不要带念儿去呢?”靠在床头,时昭数着夫郎的手指头问。
艾叶看向撅着小屁股趴在床上,留着口水看着他们傻乐呵的儿子笑道:“去吧,让他看看爷爷以前做的家。”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儿子都出生三个月了。
90/100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