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身体交叠四肢贴挨,连头发丝儿都混绞在一处,密密实实,李郁萧贪恋这一刻温情缱绻,也不恼,只是拿穆庭霜本人的话作样:“且消停消停吧。”
说罢自顾自闭目,像是养神。
又过一刻,穆庭霜只看见,怎么呢,身下好似睡着的人唰地睁开眼,问他:“你死了又活过来,想过没有,如果你没回到这时候,也没回到自己身上,会怎样?”
?穆庭霜一时没转过弯来:“没回到自己身上?”
“嗯,”李郁萧继续问,“比如,你眼睛一闭一睁,发现面前是,嗯,比如是殷王纣,而你成了太公望,才十六,会怎样?”
会怎样?穆庭霜懵道:“未免有些过于匪夷所思?”思忖片刻,“太公望一代贤相,文治武功不消说,不过若我生成太公望,一定早三十年上渭水垂钓,何至于古稀之年才出仕。”
等等,陛下问这闲话?穆庭霜心中说不清缘由隐隐一动,再看怀中人,眼睛幽深,神情格外沉。
李郁萧逞这般目光盯住人:“姜太公活到一百三十九,七十出仕也不晚。不过你说,匪夷所思么?那我如今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来的。”
穆庭霜惊住,中心一炸:“这样来的?”
“嗯,”李郁萧念道,“就是这样来的。我原本活在千年之后,一场病一睁眼,来到此间。”
这话撂出去,穆庭霜安静得不行,四肢僵硬神情凝固,跟被点穴一样,李郁萧活泛笑道:“愣什么?我是实打实的孤魂野鬼,要太常太祝把我捉去么?”
光笑还不够,一根指头往他肋窝捅一捅,下一秒爪子叫攥住,穆庭霜直起身:“当真?陛下不与我顽笑?”
“真的,我们那儿管这个叫穿越,我真是穿越来的。”
“穿越?”穆庭霜垂首琢磨一会子,又问,“人人都可穿越?”
李郁萧笑起来:“想什么好事儿呢?正常还就老老实实搬砖当社畜吧。”笑意落一落复叹息,“不过我这也不是什么好运,大约是狗屎运,一来就听见你爹跟岑田己叨咕说治不好别治了,好好送走,吓得我急忙睁眼想说我是好的,没想到好么,睁也白睁,眼睛瞎的。”
穆庭霜顾不得问搬砖和社畜为何物,恍然:“就是那日?我献药与你治暴盲症的那日?”
“是啊,”李郁萧想起往事,忧惧惊惶此一类不提,只是怅怀,“一开始你可没说献药,口口声声要弑君,被你气得,心说你们父子俩都什么玩意。”
往事可感,两人絮絮又聊几句。
遂问起搬砖等等词汇,又问李郁萧生前姓名年纪,李郁萧说名字一样,年纪有二十多要三十,可说呢,穿来一小屁孩儿身上,郁闷得不行,他无知无觉答着,穆庭霜面上现出一些思索神色。
又说一些现代风貌,李郁萧就说:“我们那儿自由恋爱,不兴包办婚姻,而且就没有妾这一说,重婚罪是要进橘子的,就是大牢,大家都是一夫一妻,出轨,就是有他心,那可老丢人了。”
穆庭霜还是一脸斟酌的样子,不过没多言,面上只道:“因此陛下才说一定要和心仪之人在一处,不会纳旁人。”
是啊,是啊是啊,李郁萧躺这一会子腰酸,稍稍换一个姿势侧躺,一面点头不止。
“那麽,”穆庭霜想说什么说不出口的模样,李郁萧叫他有话直说,穆庭霜作得正经面目,“那么正如我熟知太公望其人其事,详知他承前启后助姬昌立周,想必陛下对我晏朝也十分了解?我父后来是如何处置?”
唉,说到这项李郁萧更是不叹气不行,真要是那样该多好。
他道:“我不了解,我那是另一套历史,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再往后就不同,没有咱中州晏朝的事儿,开国的君主另有其人,没有高皇帝,没有武皇帝,也没有你爹。”
这话题既轻且重,玄乎其玄地轻飘,又沉沉压在人心头那般重:倘若没有高皇帝,没有大晏,那我们又都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这问题经不得想,越想越要升天,榻上两人一卧一坐,一时面面相觑。
觑得完,李郁萧拉穆庭霜的手,扯着他几根指头把玩,一面嘴上道:“好了,至此,朕对你也再无隐瞒。”
穆庭霜轻轻嗯一声:“再无隐瞒。”
不过,他手上紧一紧:“原来如此。”
“陛下到今日才尽信我,从前我坦白身世,陛下面上一派夷犹,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那时陛下尚不敢相告。不怨陛下,是我行事不可信罢了。”
李郁萧不愿意纠结过去,反手拽他,威胁道:“你要算账是不是?”他只把眼睛睲着斜,不服管的样儿,李郁萧一看,行,“那我要算修慈寺。我们那一夫一妻,那时候如果我和姜弗忧有夫妻之实,我告诉你,我会娶她,我方才也说了,我们那不兴出轨,我一旦娶她,一辈子不会搭理你——”
话没说完,穆庭霜一根指头竖贴到他嘴唇前头:“不许。”
李郁萧一例又抓这只手箍到身前:“那你也不许,从前的事不许再提,只往后看。”
穆庭霜允下,两个人,手攒巴缠在一处,互相看看,李郁萧语气郑重起来:“一直没问你,你琢磨着到底想把穆涵怎么着。”
这件,穆庭霜眼睛垂一刻,道:“陛下既知春秋事,想必知道卫州吁。”
卫州吁,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春秋时卫国的这位君王,王位不是继承来的,是杀兄篡位篡来的,有史以来篡位第一人,开的好头。
后来卫州吁穷兵黩武不安百姓,最后邻国都看不下去,联合朝臣把他废掉,重新立的王,卫国才有安生日子。
李郁萧知道这人,还知道左公评价此人很有名的一句话,左公说他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在这四个字上。李郁萧明白,穆庭霜要让穆涵人怒神怨,众叛亲离,青史在上,而穆涵永无翻身之日。
行。
不过问一句准话就行,旁的,李郁萧今日不想谈公事,握一握穆庭霜的手,又道:“你教紫阳说什么‘往生相’、‘世外缘’,看没把我唬着,真以为他能看出来。”
“是臣唐突,不过,”穆庭霜似乎下决心,慢慢躺回榻上,慢慢侧着身,两人面对面,慢慢问,“陛下在那处是否娶过妻?”
?怎么娶,咱这取向不支持娶姑娘,娶男的吧,民政橘又不支持,李郁萧摇摇头说没有,穆庭霜又问:“自由,恋爱,那陛下可有相恋之人?”
李郁萧刚想顺趟接茬摇头,可是眼睛一抬,看见近在咫尺的穆庭霜,一眼相中他眼睛里那一点子幽怨,立刻拿乔装郁郁,沈沈一叹:“恋了啊,别说,来的这好几年,情是想他。”
穆庭霜眸色幽深:“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啊,”李郁萧憋着笑一本正经,“脾气大毛病多,动不动就满地跪去不起来。说他跪着,偏腰板笔直顶天立地,矜傲得很,凡事还喜欢捂着藏着不对我说,总自己拿主意。”
嗯?这听着?穆庭霜反应过来,眼睛里的浓黑一点一点化开,问:“还有甚么毛病?”
“还有,”李郁萧倾身去咬他的嘴唇,间或低低一句,“还有就是身上太香,长得太好看,总让我想吃他,忍不得的。”声音渐不闻,腿又勾住。
初秋的天儿,秋夜漫漫,陛下白生生腿跷在两边,比檐下的灯还晃着人眼,灯影儿又叫风吹打,不住挑翘,浪得没边。
殿中其余各处没宣烛火,榻上好风光隐在暗处不可见,只听其声,暗影擂擂晃晃,上头那人一壁捣肝一壁央道:“萧萧,疼疼我。”李郁萧正飘着没主意,问他还待怎的,他说一句,李郁萧疾呼:“不行!”却来不及,提拢着股儿注下,激得李郁萧伸手指头尖震颤不停,指着人呵斥:“滚,没下回。”
手将捉了凑在嘴边轻吻,穆庭霜道:“胡说,按你处说法,咱们是夫妻,一辈子不分开,不仅有下回,千回百回也要有的。你且……”且如何没说罢,原来仍逗留埋着棱,秋夜长,好天气,正该重整旗鼓好好论一论冷暖,把心儿直烫着才好,李郁萧叫煨得,四肢掸在榻上,嘴里没拦地叫。
后来又被撺掇,穆庭霜教他好几句格外好听的,要他说,他没法子一一说了,可是祝融下凡称来灭火,焰焰直烧到天明。
第142章 枇杷玉色醺·二
朝中宫中, 大事小事轴连,日子总是迅如顺流乘舟,谁又总能伫立中洲置身事外, 少不得随波逐流。
宫中近日不太平, 一撮子侍卫宫人内侍悄无声息消失,少府也清算不少人, 连光禄卿都莫名“称病”,建章宫的戍卫连带宫门巡卫之责易主,如今由光禄中郎将高安世暂领。
明眼人都知道, 甚中郎将,早晚要擢上正位。
至于高氏族中如何紧着给高安世生母抬贵妾名分, 赶着给迁到郎主近旁的轩室, 此一类不必说,单只看朝中如今风向是何处吹来又向何处吹,丞相府掌控宫中的局面眼瞧雨打风吹去,不仅仅是建章也不仅仅是洛邑,中州四境都要变天。
按说宫中有此动作, 丞相府不会坐以待毙,可是丞相府还要忙着往砂织点兵的事儿,咱腾不开手。
说砂织, 可是没完,追剿乌屠斜的差事派给将军府, 卫尉被指得团团转,左右丞相府插不上手, 只有寄希望于砂织, 寄望能在战局上扳回一城。
宫里朝中各人糟糟地忙不提,单表梧桐朝苑。
奇也怪哉, 原本是穆常侍在廷尉吃一顿板子要养伤,却不知为何反倒是陛下,歇在榻上好几日没下来,后面穆常侍都行走如常,活像没受过刑,陛下还成日赖在榻上,不知着染什么秋乏症状,懒得很。
这日岑田己打梧桐朝苑的主殿出去,留下一张圣济苁蓉散方子。
旁的也罢,这味散中有肉苁蓉、薯蓣、白茯苓等几样,都是梳补肾经的佳品,这汤做什么用不言自明。
“陛下,”穆庭霜言语神态一派温柔软款,一碗这个圣济汤往榻上端捧,“臣亲督他们煎的,瞧臣的面子,略饮一盅?”
黄药子也道:“秋季就当进补,陛下饮一饮罢。”
李郁萧看一眼那个乌漆嘛黑的汤汁子就浑身不舒坦,再看一眼殷殷奉药的人,越发地气不顺:“是谁,朕须饮这些个东西,是谁的错。”
往殿中侧一眼,黄药子知机,躬身领着人出去,穆庭霜往榻边坐下,继续温言软语:“是我,我的错,好么?好萧萧,再搁要冷,冷着更苦,现一气咽下罢了,好么?”
李郁萧瞟一眼,其实不是咱们陛下要耍小孩子脾气嫌苦不喝药,而是,这么一张医案留到岑田己处就,就实在丢人。自从岑田己摸完脉说第一句“肾气虚浮”,满殿的人听着,李郁萧脸上当即蒸起来,这会子还没下去。
他就着穆庭霜的手吞药,吞完穆庭霜从旁药案小屉里取饴蜜果子来喂,又上手给他擦嘴,倒是多余一句没有,可是他无端臊得更厉害。
进药的东西撂下,穆庭霜自己也饮一碗,踅到榻上抱人,继续诱哄:“陛下,内里的药吃完,外头的伤还没看,让臣给看看?”
外头的伤,李郁萧一点血气从颊边蹿上眼角,扭过脸:“看个鬼,穆卿体贴,朕并没有伤着。”
他的穆卿越贴越近:“总要看过才知道。”
说着就探下手扒拉,他一力按住:“且住,还有正事没谈!”
看看看,三看两不看就不只使眼睛看的,那话少不得要抻进去看!
几天过去再看不清楚穆庭霜真正面貌?就两个字,禽兽,妥妥的禽兽,红脸也喂不饱、黑脸也唬不住的那种。李郁萧真的怕了,赶紧两个人衣裳都掖齐整,忍着底下酸麻端正坐起身,又吩咐:“近花案抬上来,朕有话对你说。”
既是金口玉言的圣旨,穆庭霜翻身而起去挪动桌案设在榻上。
又将太館令置来的甜汤并细巧果子搬来,这节气好,什么果子都结,枇杷橘栗桃李梅,穆庭霜一样不落摆好,惹得李郁萧直别扭:“干啥?不知道还以为你孝敬祖宗。”
穆庭霜设好最后一碟,回首笑道:“祖宗都比陛下好伺候,祖宗牌位自来晋贡什么享什么,哪有陛下挑剔。”
李郁萧一时没顾上接茬,盖因眼睛暂被盘中十几枚枇杷勾着。
果子殷得透的,一个挨一个蜜釉一样的颜色满盘荐滟,熟粲金珠也似,特别喜欢人。挑一枚剥皮,李郁萧嘴上道:“好在朕是个挑剔的,只收你一个在身边儿,不然,哼哼,有你哭的。”
穆庭霜脸上笑影儿立刻一沉,在案对过坐了。
他默不作声,要说神色是平常,一如既往的冷淡面孔,可不知哪里带出来一丝儿骄气风采活像赌气,李郁萧看着一乐,倾身抬手,手里剥好的一枚枇杷果子将塞他嘴里,笑道:“惯得你,少耍性子,过来,给朕剥果子吃。”
“陛下,”穆庭霜把头低垂着,他没戴冠,只在脑后一条发带胡乱束一缕,如此一低头青丝铺满肩,脸侧发丝如烟,眼上青睫带雾,语气里也揉一撮儿烟雾,“陛下少哄我,只收我一人?陛下不是还有燕如么。”
哎,这怎说的,李郁萧刚要说没有,穆庭霜抬起眼又补一句:“陛下,燕如年轻,比之臣要上乘么?”
哎!使不得,他这双眼睛幽幽盯人,谁还顾得上一碟子果子,身下酸着也顾不得,李郁萧七手八脚绕过近花案凑近:“没有的事,万万没有。先头第一个,孙澄已经被赶去改表字,甚么‘燕如’,从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也不会有,”左右寻思,说的还是一句,“你也说的,他是你爹派来的人,我碰他我傻啊?眼睛里只搁得下美色?”
“再说么,”瞧见穆庭霜不动也不松口也不笑,李郁萧伸出双臂捞他的脖子攀,“要说美色他也就那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人专美于前,朕哪儿看得见他?”
说着两片唇翕张要亲,穆庭霜看样子是被哄得妥帖,托着他股丘肉岔开他腿抱在怀里,又揽护着他腰侧把他抵在案边上,一面在腰上不住拨弄一面交嘴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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