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打开,里头已见烟气,陛下倚在门边,面色如潮可是唇色雪白!黄药子又惊呼:“陛下的手?怎叫流这么些血!”
众人又去看陛下的手,果然袖口一圈濡的血印,黄药子慌忙要去传太医领,叫李郁萧拦住:“去把里头弗忧县主救出来,送到栖兰殿,叫岑田己过去医治,其余人,”他平淡地扫一眼太后的方向,“其余人等不许踏入栖兰殿半步。”
韩琰扶着他,焦急道:“陛下也该先叫太医瞧瞧伤!”他没理,继续道:“加汝南王光禄给事谒者,朕不在宫中时戍卫栖兰殿,不能放任何人擅入。”
阿荼头一回领军职,必然尽忠职守,太后看着他的面子,应当也不会闹得太难看,姜弗忧应当很安全。
姜弗忧是安全了,韩琰大惊:“陛下不在宫中时?宫中即将下钥,陛下顶着这伤还要去何处?”
李郁萧指一指韩琰的马:“朕要出宫,”他迎着太后的目光,没有挑衅,没有埋怨,只有静静的疏离,“去荷西佳处。”
陛下心意已决,不到地方不肯包缠手臂伤处,韩琰无法,陛下眼下也不能单独御马,韩琰带着他两人一骑,往宫外奔去。
陛下袖口一路淌血,血色糊在建章宫青色的石板路上,于是天子一怒,可下的狠心,阖宫皆知。
到地方时门房来迎,得知穆夫人正带着穆娘子回娘家小住,李郁萧道一声极好,又道你们不必跟着,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往西侧院行去。
他有一句话想问穆庭霜。
可同时他也知道,其实不必问,已经很明白。他只是,不想再呆在宫中。栖兰殿予姜弗忧养病,他能去哪?虽说北台殿宇繁多,但是宫中都是太后掌握,都不保险。栖兰殿在黄药子手底下倒是可保万全,也有数不清的配殿,可主殿给姜弗忧他就不能落人口实,他不能在宫里。
其实这些道理都不必说,他只是想来这里。
他还记得有一回来这里的情形,他亲手抄得古曲琴谱,此间主人不肯收,他作势要给掷进荷花池子,才勉强收下。上一回更好,干脆是他自己跌进池子。他还记得,头一回走时他也是满掌鲜血,这一回又是这样进来。
来来去去一座池子,指尖血和心头血,兜兜转转俱是空流。
满目风荷翩翩,满心却只有惨淡,他想,我再在此处歇一夜,最后一夜,此夜过后,甚么相思和软弱,忘了吧。
门内奔出一人,是穆庭霜,面上是李郁萧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他笑一笑,你慌什么?不要慌,往后……都不必慌。意识滚着趟往上抬拱,他心里却只有安静,算来此间整整一年,一年只当大梦一场,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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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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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有恨难询佛·三
忘了吧。
穆庭霜疾步赶到, 扶着唤一声陛下,冷隽的眉目配一双笑唇,俊秀得一如往昔。李郁萧望他。
望他的眼睛,李郁萧想起早春里栖兰殿外开的白梅, 望他的嘴唇,想起梦里吃过一嘴的红菱角, 难以抑制地, 一路下定的决心簌簌而动,好似白梅花瓣拌红菱汁子,一颗心叫浸得无力又酸软。
他散着发,衣袖上不知哪里沾来的血迹, 脸上哀乱无比, 瞧来触目惊心,穆庭霜不由分说要扶他出去送他回宫,他拼尽力气不愿意。
两人僵持,药力凶猛无以纡解, 李郁萧脸上殷透, 终于松开力气低低道:“朕不愿,你大约觉着荒谬,可是朕的情和身体不能两说, 朕……我,我求求你, 不求你解我心意,只求你救救我, 不要把我送回去, 不要……把我推给别人。”
穆庭霜原本就是煎熬,分毫不敢想修慈寺中的情景, 此刻又见他形状实在惨烈,又出此言,天子之尊,竟然说求你。穆庭霜喉头咽一咽,先头带着他进屋,将他放在榻上。他伸手攥穆庭霜的袖子,喊一声庭霜,说话间气息窜着灼人的热度,好像稍稍靠近就会叫灼伤,穆庭霜骇然无言,叫扯得跌在榻上也没察觉,愣得片刻才祭出平生意志,垂着眼道:“子嗣是陛下的职责。”
李郁萧叫药效折磨得,全身只有一处精神,其余四肢百骸只有无力,几乎是整个人软在穆庭霜怀里,袖子都缠在一处,原本旖旎似梦,谁料郎心似铁,却口口声声翻来覆去只是这句。
既然他不懂,无论是横亘在两人间的千百年岁月使他不懂,还是他根深蒂固自幼接受的教导使他不懂,终归他不懂。
他既不懂……
瘫软在怀里的人突然暴起,抓着穆庭霜的衣裳领子将他扑倒,凶狠地、不遗余力地撞上他的嘴唇,鲁莽无比,舌头也没有轻重,舔抵片刻,破进他口中。
穆庭霜从前就觉着陛下像一只生在深山荒野的小兽,遇着人会率先挥起利爪,呲着牙示威,耐心靠近呢,则会收起爪子,露出雪白的肚皮。如今这小兽是彻底发疯,为何?大约是不是,是叫猎户的弓羽伤着心肺,疼得发狠?
似乎是想叫穆庭霜也感知这一份疼,身上的人含着他的下唇一个劲地磨着牙撕咬。
怀里的身体滚烫,穆庭霜心中也烫起来。他并不想叫停,有人在他嘴唇上行凶,他还得掌着这个人的腰,免得摔在榻上。悄悄地,他尝到一丝儿腥气。
他闭上眼,出乎意料,不觉疼痛霎时只觉畅快。
陛下却并没有满足,一手扒上身下人的衣襟,那人却说不出的柔顺,竟然毫无阻碍放任他的手钻进衣裳。钻进去以后却不得章法,身中密宗香药,李郁萧能撑住这么久的神志清明已经算是好运,如今脑中只有一片蒙眬含混,只胡乱抓着身下一具躯体胡乱抚弄。
柔腻的、汗津津的。
穆庭霜轻轻按上他的手,揽过他的肩背慢慢翻身,将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压住、压好,在他耳边道:“陛下,如此并不能解你的暖情香。”
倒也轻车熟路,一回生二回熟么。不过上一回李郁萧是完全睡着,这一回他神志半浇半沸,说不上是药力趋势还是本心趋势,一力只仰着脸往穆庭霜身上贴,两人之间不能有一丁点空隙。
挣动片刻,两个人都一脑门子的汗,李郁萧原胀得发疼,那人又仿佛熟知他的性儿,手上一寸一厘都把在他心尖上,很快交兵。
他神志清明一些,微微喘着气瞪着穹顶的帐子发呆。一瞬间眼前直发白,几乎想让时光就此停在这一刻,并不是他有多贪图□□上的舒爽,而是,为他带来这份舒爽的人是穆庭霜,为着这个,他想留住此刻,永生永世只要这一刻。
他暗着嗓子好似哭泣:“庭霜……”
伏在他身上的人低低叹息,好似无尽深情:“陛下,臣在呢,”又唤一声陛下,“还这样精神,始知太后没吝惜万金良药。”
?什么意思?混沌间李郁萧听见魂牵梦萦的这道泠泠的嗓音,对他说:臣为陛下再解一次,好不好?“!你?”李郁萧眼前出现另一种白,是这个人,这个总是仿佛远隔云端的人,掀开下裳露出的白。白,还掺着一点粉。他的嘴唇是另一种粉,一张一合仿似下蛊:“我?陛下,想不想要我?”
想不想?想不想?怎么不想,做梦都想。穆庭霜乖顺地仰在枕上,李郁萧覆上去的时候简直在颤抖,是真的么?果真等到今日?几番魂梦皆惊几番身心交瘁,果真修来正果,果真等到今日?
他感到穆庭霜的双臂紧紧拥在他身侧,似是情热也似是看护,两个人的发绞绞缠缠溅在榻上,他喉中哽动,几乎热泪盈眶,这、这算不算得结发?结发为夫妻,今日往后,你我是否也能恩爱两不疑?
是否……
穆庭霜伸展身体,闭上眼睛:“陛下今日要了臣,明日就乖乖回去听从太后的安排罢。”
?李郁萧一僵,什么……?
什么叫做回去?什么叫做听从太后的安排?他猛地起身:“你还是想让我娶妻立后?”
穆庭霜不意他突然这样,还未及反应,他又问:“你不介意?我夜夜宿在旁人殿里,白日里再来你这处胡闹?”
介意?穆庭霜脑中由热转凉,一切发生得太意外也太快,什么礼仪规矩都不及思考,如今思索介意与否……他却又有什么余地介意?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古往今来的帝王谁不是三妻四妾?夜里召幸妃子白日里胡闹,陛下这话虽说不堪,可不正是如此么?
此一步踏出去,万丈深渊。不堪……也就不堪便了,倘若能使陛下听话唯有这一途,穆庭霜道:“臣不介意。”
你不介意?你怎么不问问朕介不介意。李郁萧退到床榻一角:“回头你也这样,是么?家中娶妻纳妾一切如旧,朕宿在你处,完事你夫人还可伺候奉水更衣,是么?”
穆庭霜哑然,半撑起身:“不会如此,臣不娶妻也不纳妾,只陪着陛下——”
“只要朕肯乖乖回去纳姜弗忧,是不是?”李郁萧截口打断。
穆庭霜无奈,伸手想去牵他:“陛下,莫要任性。不过纳一个女子——”
李郁萧没有挥开他的手,任他握着,只是口中喃喃自语:“不是纳不纳别人的事,朕如何就是任性?先帝也只娶太后一人,只不过朕的这一人是一名男子,先帝是深情不渝,朕就是任性?”他声音颤着,身上也颤着,“说到底,朕没有先帝的魄力,因此你们口口声声就要‘安排’朕。”
他定定地道:“朕现如今做不到先帝,你们是拿准了,朕往后也做不到。”
却山重水复等不到柳暗花明,又重回到原地。仿佛光阴虚掷,也仿佛所托非人,这一年时光等闲虚度,他又回到这般境地:无人可信,也……也无人信他。他垂着脸,身上有多热心里就有多凉,心上人躺在他面前,近如咫尺却又仿佛远隔天堑,当真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不,他们还没做成夫妻。
算了,不做了。他没有想与你做肝胆相照爱重唯一的爱人,他宁做你的幸臣,不与你做夫妻。
李郁萧缓缓抬手,一处一处,衣带盘扣,方才他是如何解开如今再如何一一系上,末了,他抚一抚穆庭霜整齐的衣襟,看一眼。这是他此生挚爱,那么多的依赖和思念,是他上辈子小三十年从未体会过的销魂滋味,罢了,既然人家无意。
红菱汁子拌白梅,可菱角原没有很甘甜,这碗汁子主调到底是苦涩,含在口中,是生食花瓣一般的味道,李郁萧含着满嘴这般的苦涩味道,再抿一抿,泯入胸肺,眼中没留下半分,他的满眼里只是柔软:“……不提了。君王宠幸嬖爱的臣子,朕不使你受这等屈辱,不提这些了。你去吧。”
“陛下?”穆庭霜无比错愕。
陛下却不再容他任何置疑,肃起一张脸:“穆卿领旨,守住门外,日升前无人可进出,朕要歇一觉。”说罢卷着锦被躺下,脸朝里不再言语。
药力的困扰褪去,然身上却只有那一处是舒适,其余的,胳膊疼,头疼,心也疼。
榻边穆庭霜只能瞧见一道冷硬的背影,敞开衣裳雌伏于人,已经是穆庭霜能做到的极致,如今再凑上去,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忡愣片刻,只得退出屋内。
一直到推开门再合上,一阵冷风呼啦啦地吹过,身上一冷,穆庭霜才悚然回过神,怔然朝房中望去。
陛下,陛下受他和太后的算计,却依然愿意往他这处来,口口声声向他求救,又提起先帝,说先帝一生也只娶一人……这一切,都是何意?难道是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
忡怔过后是无穷无尽的惋惜无如,他想,一生一世,你才几岁,你……还是天子。
他发愣的功夫,外头守着的韩琰瞧见他,过来急道:“你怎出来?”
他答:“圣人旨意。”
韩琰恨道:“他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你只知谨遵圣旨,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什么?穆庭霜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他只道:“我还知,纵天下人不许,我也一定使他旨意必达。”望一眼紧闭的门扉轩窗,“我待如何。”
韩琰红着眼睛:“你没瞧见修慈寺惨状,陛下宁愿点火烧身!”
穆庭霜五内如焚,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一些事,却又好像全无意识,韩琰见他不语,提起另一项:“那陛下的伤呢?你总好好料理了罢?”
?什么伤?韩琰焦急道:“陛下为防沉溺情毒,不惜自残,那一袖子的血!你没瞧见?不谈情爱只谈忠君之心,你到底心里有没有陛下!”
血是瞧见的,可是?可是那难道是陛下的血?!
心里,有没有陛下?
韩琰要抢进去查看,穆庭霜脸色如沉地拦住,嘴皮一掀:“我如何你且不管,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既然忠心,你还不进宫去接岑田己?”
说罢他推门进去,又利落反手关上,一切纷扰阻隔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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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者天子后立六宫,……”《礼记·昏义第四十四》
不,没有。拉扯才刚刚开始。
第63章 有恨难询佛·四
屋内陛下似乎已经睡熟。
他俯卧在榻上, 脸侧到一边。
醒着时,他这一张脸穆庭霜总先看见眼睛,眼睫其青, 似乎总将瞳孔也染上些碧绿的颜色, 他一双眼便好似碧桃生露井,鲜秀光晕直可惑人。如今他闭着眼, 光芒尽敛,于是穆庭霜看见他的唇。
李郁萧生得一副薄唇,可是先前两人一番厮磨, 他的唇叫摧得丰润鲜红,嘟着肿着, 挨在枕上。枕上原绘绣的红药, 红药却不能比其艳色,比其他的唇,枕上的图案总仿佛没有开得很丰艳。
碧桃春,红药熟, 穆庭霜反应过来之前, 手已经就要抚上这副面孔,只分厘之差。
他五指一合,僵在半空。
便还是先去看伤。
轻轻揭开左边半截袖子, 穆庭霜眉心狠狠一跳,这手上、这手上的伤?!这是下得多少狠心!绝不仅仅是韩琰所言的“扎刺”, 穆庭霜颤着手比一比,有的伤口状如乌豆, 血窟窿一般, 这、这是一根不甚尖锐的物什一次一次反复掇进去,还不够, 还叫扯着左右搅合,生将皮肉抹开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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