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应该不会睡觉。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一共一百步台阶,其中迈出的九十九步,唐思遇都在想陈周越。
走出单元楼,三月早春,温度还没彻底回升。迎面一阵风,吹得唐思遇眯了下眼睛。
这时,一个男的从昏暗的夜色中走来。对方嗓门粗,穿的深色衣服,唐思遇没看清是个人,先听见声儿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骂他自己猪脑子,记性被狗吃了,下午过来一趟手机给忘在502那屋。男人生裤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走路叮当响。
“傻逼吧我。”男人骂自己也骂得起劲儿。
这声音耳熟,但唐思遇只接过一通电话,不是很确定。当他听见对方说到他家的门牌号,唐思遇很肯定这个就是上午给他打电话的那个男人。
他停下脚步,站在单元门口,回头看见男人步入瞬间感应到声音而亮起的楼道。
唐思遇看见那人,虎背熊腰,很高,特别壮。他开口喊道:“你好,请问你是去502吗?”
男人一脚踏上台阶,闻声转头看他,又把脚收了回来。
“……”对方打量着他,走过来,“你哪位?”
唐思遇说:“今天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是回来搬家的。”
“哦。”彪形大汉放下防备,看了他几眼。
一瞎子。
他问:“你一个人怎么搬?你爸妈没和你一起来?”
这话问到点上,唐思遇正好要问他刘佳,说:“他们没在元安,我自己可以。”
“我想问一……”
大汉摆摆手,插话道:“什么没在本地,骗你呢吧。那女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卖了房子在医院陪儿子呢。”
“那个婆娘拿了钱就不管了,我让她来把房子里的东西清走,她直接给我你的号码,让我联系你。”大汉没看出跟前这瞎子有什么不对,继续道:“那是你妈吧?她说这房子都是她儿子在住,东西她管不着。”
……
男人上楼拿了手机走了,他让唐思遇明天早点搬,他老婆怀孕了,这里离上班的地方近,男人打算明晚就搬进来。
唐思遇点了点头,对方走后,他在玄关站了很久才轻轻关上了门。
这个家以前是什么样,唐思遇记不清了。
有拿白布挡着家具遮灰尘吗?
他把所有的布都取了下来,男人的话被他拆分开来,反复咀嚼。慢慢的,平静的内心开始崩裂,他尝出了苦的味道。
唐思遇心里憋着一股无处可泄的火,扬手砸了饮水机上的玻璃杯。
一时间,碎片飞溅,里面还有不知是谁没喝完的水,打湿了他的手。
唐思遇不想哭,可是他很生气,愤怒到不可控制地流泪。
他不懂,同样是刘佳的孩子,凭什么他总是被放弃,他为什么要承担这些呢?为什么就不能是她的首选呢?
唐思遇刚才找彪形大汉要了刘佳的电话,他的手气到僵直,硬是握着手机点开之前拨出去一秒就挂断的通话记录。
这个号码他没存,只能在这里找,唐思遇再次拨过去,对方没留给他反悔的余地,一秒接通。
同样,他也不给刘佳说话的机会。唐思遇的指节都用力到泛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哭。
唐思遇大声地吼,就要一个答案。他质问刘佳,声嘶力竭地说:“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他白血病,你卖房子都要救,为什么我瞎了你就把我扔了?”
对方沉默良久,唐思遇大声地哭,不停地问:“为什么呀?妈……”
“唐思遇。”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并不是刘佳,唐思遇怔愣一瞬,眼泪更汹涌地往下掉。
他听见陈周越有些微哑的嗓音,克制着情绪,说:“开门。”
没有迟疑,唐思遇立刻跑向玄关,他打开门,而陈周越就站在门外。他接着电话,周身浸着早春晚风中的寒气,正看着唐思遇。
时间好似倒退了,唐思遇一如那年热夏,哭着扑进了哥哥的怀抱。
“陈周越……”
第68章 先保鲜,下个月再吵
陈周越的手在唐思遇后背轻轻地拍。他从刚才那通误拨到他这里的电话里猜到大半对方执意要一个人来元安的原因。
说实话,他现在气还没消。陈周越郁结,未平复的火气中现在又添了一把湿漉漉的柴,没有越烧越烈,反而压熄了部分的火。就那么闷着,压着,心底被无法形容的感受填满。
拳头大小的心脏像团被反复揉捏,最后破烂掉的纸。陈周越气唐思遇瞒着他这么大的事,又无法责怪。
他都这么难受,唐思遇该有多崩溃呢?
刘佳当初走得干净利落,没留一分钱给唐思遇,就剩这套房子给他。
现在有困难,想起这里还有套房子了。
陈周越恼怒地无声叹气,刘佳也好,还是他的个人情绪,都暂时放在了一边。他与刘佳不同,唐思遇在他这里不是选择,是他一直都坚定奔赴的存在。
唐思遇是很珍贵的礼物,是他的宝贝。
都多久没见唐思遇这么撕心裂肺地哭过了,陈周越抱起他,放任唐思遇搂着自己脖子埋头掉眼泪。
眼泪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唐思遇遇事爱闷着,哭一哭也是好的。他单手托着对方的屁股,走进屋子,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把门拉了过来。
屋里几年没人住,到处都是灰尘,地板上有许多或重或浅的脚印。刘佳大概带不少人来看房,地上还有些烟头。
客厅饮水机边的地上有碎玻璃和水迹,陈周越想起刚才在门外听见的那一声脆响。
还在元安读书的那一年,陈周越每周都会来,他有钥匙,时常住在这边。后来保送首都大学,他走之前把卫生做干净,拿布把家具全部遮挡起来。
去首都后,陈周越回元安的频率减少,到这里也变成一个月一次。现在那些日积月累了许多浮尘而发灰的布被人扔在地上,乱糟糟的,上面还有脚印。
现在时间不早了,这里不能住人,华府江南同样遍布灰尘。陈周越抱着唐思遇出门,不自觉地放软语气说:“家里太乱了,我们先回酒店休息好吗?”
唐思遇这时候已经没哭了,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说好也没点头。
陈周越习惯提前把能考虑到的事都办好,他在酒店订了两间房,来元安之前订的。那时候他正冷着唐思遇,酒店信息用短信形式发给了对方。
其实陈周越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他已经习惯了等待唐思遇。他跟着唐思遇到老小区,看着他和陌生人说什么,然后上楼去,似乎打算住在那个脏兮兮的屋子里。
对方和陌生男人一起到五楼,陈周越不放心,等了几分钟,跟着上去。走到三楼时,恰好碰见那个男人下来,陈周越这才放心一点。
他以为唐思遇没看见短信,正想给对方打个电话说一声已经订好酒店时,唐思遇的电话先他一步打来。
陈周越有些诧异,心情好了不少。既然唐思遇先给他打了电话,那他就先把这笔账放一放吧。陈周越清了下嗓子,只一通电话就哄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正要说话,就听见唐思遇哭……
“站路边等我,先别上车。”陈周越拉着唐思遇的手站到安全的位置,然后转头让司机稍等几分钟,“我去拿行李,马上过来。”
“行,那你快点。”司机看了眼唐思遇,说,“那个帅哥要不先到车上坐着等?”
“不用。”陈周越捏捏唐思遇的手,淡声叮嘱道:“等着我,知道吗?”
“嗯。”刚大哭一场,这会儿唐思遇说话鼻音重得不得了。
他眼睛和鼻尖,连着眉毛都哭红了。二十四岁的成年男人哭成这样,唐思遇觉得丢脸不想让司机看到,于是在陈周越走后一直低着脑袋。
偏偏司机非要和他搭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问他们是不是本地人,来旅游还是看亲戚来了。唐思遇对外人话不多,只说“嗯”或者“不是”。
“刚刚那个是你哥吗?”司机笑说,“防备心挺重,生怕我拉着你跑了。”
唐思遇勉强笑了一下。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也就只有陈周越珍视他,爱重他,还拿他当宝贝。
到了酒店,陈周越办理入住,牵着唐思遇回房。唐思遇洗澡的时候他拿对方的手机查看了通话记录并存下刘佳的电话。
刘佳是怎么有唐思遇现在的号码的,他不得而知,陈周越打算去见她一面,他来出面处理这件事。
如果让唐思遇自己去见了刘佳,对方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唐思遇承受不住的。
陈周越点了餐,唐思遇洗完澡出来时刚送到房间。他拿吹风机把对方的头发吹干,然后挨个剪掉唐思遇手上的倒刺。
做完这些,饭菜不冷不热,正好入口。陈周越去洗了手,回来陪着吃饭,再抱着唐思遇入睡。
这期间他们都没说什么话,唐思遇需要思考和平静下来的时间,陈周越就安静陪着。
大概是累着了,一下午又吐又哭的,唐思遇窝在陈周越怀里,没多久就睡着。
陈周越时刻注意着他,尽量放轻动作,歪着身拿过手机,然后编辑短信给刘佳发过去。他没说他是谁,大致意思就是,他过来看一看小朋友,忘记是哪家医院了。
房间楼层高,江景房,江对岸灯红酒绿,斑离繁华。耸入云层的写字楼上,橙黄的灯光显现着五个“元安欢迎您”几个大字。
光怪陆离的光斜照进室内,陈周越看了眼唐思遇,撑起身体去拿遥控器,把窗帘关上了。
就在这时,随手放在被子上的手机忽地亮屏,刘佳回复信息——
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血液内科403室。
接着,刘佳后知后觉地问他是不是某某某,她客套的发来一段话,误认为陈周越是某一个亲戚。
陈周越瞥了一眼,没回复。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话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唐思遇睡得沉,但他也不敢大幅度的抬手或走路,想亲一下都没敢亲,生怕吵醒了他。
没人喜欢到医院来,但陈周越感觉自己好像总往医院跑。他按地址走到那个三人间的病房,每个床位之间的蓝色帘子都是拉着,挡着的。
这会儿快十二点,其他人都休息了,只有靠门这个床的小男孩儿还醒着,他妈正舀一勺粥吹了又吹地喂他。
小男孩儿精气神很不好,小光头,手背上扎着留置针,瘦得跟个小猴儿一样。
他先看到陈周越,朝他咧嘴笑,抬手指给刘佳看,说:“妈妈,有个哥哥在那里。”
“好好好,妈妈等会儿看。”刘佳温柔地哄着他把这勺粥吃了,“再吃一口。一天都没吃,乖啊。”
小男孩儿收回手,听话的张嘴,眼睛一直盯着陈周越瞧。刘佳这才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她毫无预料地看见陈周越,一时愣住没动,眉头也拧了起来。
“差点没认出来你。”刘佳半步也离不开儿子,只能接受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和陈周越聊一会儿。
挺讽刺的,这个时候她又显得有多爱孩子了。陈周越厌恶刘佳,他神色平常,但手却揣在大衣口袋里没拿出来。
刘佳不值得他尊重,要不是她卖房子,逼唐思遇至此,陈周越连看她一眼都不想。
“那是你的儿子?”陈周越说话没温度,公事公办的语气。
“嗯。”刘佳这几年沧桑不少,肉眼可见的老了。陈周越以前就生人勿近的样子,现在更是锋利,她莫名畏惧,觑了陈周越一眼,说:“你怎么知道的?”
陈周越睨着她,不答反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唐思遇现在的号码的?”
听陈周越提起唐思遇,刘佳很惊讶,“你还在和他联系?”
抬头看见陈周越脸色,她心里一颤,偏过了头。刘佳不自在地勾着鬓角的发丝整理到耳后,默了一会儿才道:“几年前他给我打过电话。”
“他说他累,坚持不下去了。”刘佳红了眼圈,片刻后才继续说,“我当时和我老公结婚没多久,我怕他回来找我……就给拉到了黑名单。”
揣在口袋里的手渐渐握成拳,陈周越咬了咬后槽牙,“所以呢?”
“在他向你求救的时候你视而不见,现在需要用钱了,想到留给他的那套房子了是吗?”因为愤怒,额头的血管暴起,陈周越忍了又忍,冷声说:“还是你猜他已经死了,然后搜刮掉他最后一点价值。”
“是吗?”
一字一句,仿佛戳在刘佳的良心上,她确实以为唐思遇已经寻死了。刘佳一直都是个怕麻烦的人,给买家这个号码,只是应付,对方打不通电话,到时自然会自己处理掉那屋里的东西。她也没想到还能打通。
刘佳低下头,捂住了眼睛,肩膀抖动不停。她哭问:“那我怎么办?风风看病需要用钱,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光,我也没办法啊。”
陈周越背脊发凉,感到不可思议。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一秒对唐思遇感到歉疚。刘佳想的,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想她的现任丈夫,她的第二个儿子。
唐思遇算什么呢?
或许算是一只她心血来潮时养的小狗。小狗犯错就不被喜欢,小狗生病了,就活该被她丢弃。
不想再说什么,陈周越转身走了。
他的小狗还在等他。
现在是他的唐思遇了,他的小狗。
翌日,陈周越洗漱之后出来,看见唐思遇坐在床上发呆,顶着一头乱毛。
陈周越走过去理了理对方的头发,“没睡醒?”
唐思遇摇头,抬头看他,费力睁着眼睛说:“我觉得我的眼睛好像睁不开。”
“没什么,”陈周越弯腰在他浮肿的眼皮上亲了一下,说,“掉小珍珠了就会这样。”
酒店牙膏是清爽的薄荷味儿,和陈周越身上的淡香混在一起。唐思遇别扭地瞟了他一眼,一晚过去,刘佳对他的影响稍稍减弱,陈周越的情绪又重占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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