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咽,你真的不会死吗?”
“我不和你吵架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谢咽抬手,一双粗糙的、饱经风霜的手覆盖住沈慈珠这双养尊处优、如羊脂玉雪白的手。
谢咽哑声说:“我一直很抱歉,一年前我和你分手,不是我不爱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父亲,是我的错,我伤了你心,可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我前些日子去了鹿特丹,那里每一家住户的窗外都放了花束,你最喜欢花了不是么?”谢咽的指腹摩挲着沈慈珠的指尖。
沈慈珠小时候害怕不愿意睡觉时总会哭,鼻尖哭得红红的,像个化了妆的漂亮洋娃娃,谢咽会抱着这个洋娃娃轻轻拍他的指尖,去哄他入睡。
“我答应你,等我病好了,我就带你去那里,我会在窗外种满你最喜欢的苹果花,以后你每每睁眼,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谢咽低语道,“我会永远爱你。”
“苹果花很丑。”
“可我知道你喜欢。”
你看,他们就算被人暗中挑拨而吵架,也会有人愿意退步的。
室内角落微微闪烁过红光,转瞬即逝,像是一只被上帝遗忘在此的、审判世人的眼珠。
可它只是一个针孔摄像头而已。
“啊。”谢喉在只身一人的、满是黑暗的实验室里垂了眼,他这双带着特殊处理过的手套将耳边的耳机摘掉,连同关闭了眼前的悬浮监控屏幕。
他喉间那颗红痣随他的吞咽而晕染出诡异的、像是恶鬼睁了眼。
他的样貌依旧是不可攀折、冷清如谪仙的,乌黑的发不染尘染,他的指尖将额钱发轻轻向一侧拨开,凤眼被冰冷的护目镜盖住。
手指悄无声色将监听器捻碎了。
电流音丝丝拉拉,扯开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是沈慈珠的,沈慈珠在和他哥哥说话,说什么呢?
罢了。
谢喉的琥珀色眼珠无机质而漠然,封闭的、满是高科技机械产品与无数基因螺旋分子的死寂里,他的齿尖慢条斯理,红艳薄冷的舌微动,近乎呢喃,极其嘲讽。
从喉腔出来前,他又像在努力学习沈慈珠的语调,沈慈珠的中文带了不易察觉的生疏,慢条斯理,又含了虚伪的温柔。
谢喉讲出来就有种牙牙学语的天真了,他的指尖敲着桌面,像在弹奏一首曲子。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会永远爱你。”谢喉慢慢地说。
哗啦。
百叶窗被愈来愈冷的雨珠打湿了,啪嗒啪嗒地慢慢合了起来,室内一点月光也瞧不见,谢喉的眼珠麻木偏移,又闭上了。
他的记忆里沈慈珠还没有如今这样长的头发,那时候沈慈珠才十八岁,他才十一岁。
看了一眼就觉得沈慈珠要是他的才好。
那样耀眼的人,哥哥才不配得到。
一切的光影消逝后,像是一场古时代戏剧落幕了,天鹅绒的红布镶嵌了灿金细致的玫瑰花纹,花纹是透亮的,于是漂亮的线条像是刺青,优雅地、冷淡地,镶嵌在谢喉的脸颊。
这是他在舞台上最完美的妆容。
这里像是一场戏剧,像一位技巧非常高超的演员在完美念词,这是雨夜死寂里一位少年的独角戏,也是一场落幕后被指尖轻掀,再度窥探的猎者的正式登场。
——
沈慈珠到了医院停车场时,他手上有一张湿巾,将苹果黏液擦干净了。
停车场寂静极了,人体感温灯光也失调了,明明暗暗地看不清方向,沈慈珠停下了脚步,可脚步声还在轻轻地响起。
有人跟着他。
沈慈珠没有转身,他的虎口扣住食指指腹,他受过专业搏击训练,一般的抢劫犯和绑架犯他都可以轻松应对,可这次完全不同。
他的手腕还来不及转动任何一点角度他便被身后这人控制,电光火石的、在沈慈珠还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沈慈珠的双眼猛地被身后人蒙。
这次是面对面的姿势,沈慈珠的后背紧贴停车场墙壁,这人气息冷淡,又在俯身接近自己像在打量什么。
“你这样得不到任何好处。”沈慈珠冷静地说,“不如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五千万当做奖励,事后,还有更多。”
“太少了。”这人说。
沈慈珠的唇被已然逼近的这人抚摩着,与皮肤紧密贴合的手指挤进了他的口腔,两根手指轻而易举上下撑开了他的唇。
沈慈珠雪白的牙尖抵住这人的指关节,他的舌面微动,像在说:“操你妈。”
眼前这人像是被骂爽了,他的笑音又轻又冷。
“再骂一遍。”
“再骂一遍,我就在这里,干死你。”他的指尖压住沈慈珠的舌面,缓缓向里,摸到了这位贵公子钉在舌根深处、旁人没有资格能窥见的那颗纯白舌钉。
如同半个珍珠。
他的鼻子埋在沈慈珠的乌发间,轻轻嗅着,像年轻的狼在巡视领地。
这位美人的弱点就是舌根深处,他此刻无法挣脱开这份突如其来的桎梏。
“沈慈珠,谢咽其实没有那么好。”谢喉的五指扣住沈慈珠的手腕,他淡淡看着沈慈珠,凤眼如仙似神,分明清冷模样,又如病态疯狂。
你不如选择我。
你不是要选择我吗?
为什么今天要反悔?
为什么去找哥哥?
不是说好要利用我吗?
我可以为你做好一切事情。
他将放在沈慈珠唇里的手指抽离,在沈慈珠还在低声喘息时,他捏着沈慈珠的下巴。
在这位美人的眉尖微蹙时,谢喉吻上了他的唇,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哗啦。
雨还在肆无忌惮下着,把月亮尽数蒙死窒息,沈慈珠的指尖微颤,眼上的黑带子蒙得太紧了,哪怕此时雷声大作,停车场满是刺眼白光,他也无法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第二十二章 利用
第二日雨夜初霁, 早读还未开始谢喉便去了办公室,他将一封申请书递给班主任。
“休学?”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不理解谢喉为什么要在高考前休学。
天才都这样自傲吗?觉得不用学习还可以稳拿全市第一名?全校都把希望压在谢喉身上, 希望他一举拿下状元, 可是他在这关键关头要……休学?
她思索着,不想签字,可下一秒校长就给她发了消息, 她灭了手机屏,一边签字一边偷瞄谢喉。
谢喉的校服领口有些水白, 像是旧衣, 纽扣系得一丝不苟,遮住了锁骨,往上的皮肤上有伤痕, 像是被人抓破的。
是遭遇校园暴力才休学吗?
她想。
谢喉明白她的多虑,他取过休学申请书, 而后解释了一句:“我哥养的蛇不听话, 我教训了一下,它就生气了。”
“蛇?教训?”她睁大眼。
“他的尾巴,抓破了我的脖子。”谢喉眼皮低垂。
其实是手指掐破了他的脖子。
昨晚在停车场, 沈慈珠被他强迫接吻时,沈慈珠挣开了控制而掐住他的脖子,指尖血淋淋地把脖子抓破了。
沈慈珠在破口大骂, 在慌乱,他无法看清眼前的人, 漆黑一片里他在被谢喉窥探。
沈慈珠无法反抗谢喉, 那个吻一直到了他那段花枝般纤长、雪白的脖子,谢喉轻轻咬住, 感受着他的颤抖后谢喉才离开。
在这一方面,谢喉非常会驯蛇。
“没想到你还会驯蛇呀。”班主任笑了笑,她欣慰说:“你一直是个冷冰冰的孩子,我以为你不会对学习以外的事感兴趣呢。”
“谢喉,我听说你最近加入了dieux科研所,好好努力啊,你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了,未来出息了,别忘了回来给我长脸。”她拍了拍谢喉的肩膀。
“我会的,老师。”谢喉不再看老师,他对她微微垂脖以示敬意,便转身离开了这所学校。
校外有辆加长林肯早早等候,他将休学申请书扔进靠近副驾驶的窗口。
“我同意你休学,算不算纵容你了?你之后要去做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车窗里深处一只戴了金色腕表的男人的手。
他的手要握谢喉的手腕,谢喉不动声色拒绝这个皮肤接触,他隔了段距离。
“我不喜欢这所学校,它对我而言没用了。”谢喉淡淡说:“休学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这是父亲该做的。”
“是啊,你是我儿子,当爹的,就得让儿子过得幸福啊,不愿意上学就不上呗,我年轻时也不喜欢上学。”休学申请书被车里的男人踩在脚下,他不露脸,林肯引擎如凶兽在荒野疾驰过后的低吼。
男人要走了,临走前他摘了墨镜,露出风流俊美的脸。
他和之前那位在贫民窟爆破案之后露面的,那位威严、冷漠的谢喉的“父亲”一样都开着加长林肯。
性格却截然相反,但都认为谢喉是他们的儿子。
因为谢喉是荒川蝶的儿子。
他们年轻时最为痴迷那位名叫荒川蝶的美人。
“谢喉。”男人的语气吊儿郎当又混账:“你是聪明的孩子,哪怕休学也可以考第一名,哪一方面都是第一名,我引以为傲并期待你的荣誉,但在那之前,别忘了那一亿四千万的游戏,这是我们给你的成年礼物。”
一亿四千万只是游戏。
偿还这笔天价债务只是谢喉的“父亲们”给谢喉的一个礼物。
他们借由荒川蝶的名义搞了这个债务,再让谢喉成为法定还款人,如果谢喉在一个月内无法还清债务,那他就没资格得到他们的一切权力与地位。
谢喉看向车里的男人。
“我会做到的,父亲。”他说。
车离去后,谢喉站在原地,一枝从墙里探出的浓长花枝轻轻碰到了他的眉眼。
他抬指,将这花枝拨弄开来,一双凤眼冷极了地与艳丽花瓣折杀开来。
“一亿四千万啊。”他喃喃自语。
国内一个中产家庭的年收入仅仅是30万到50万元,在帝都房价却高达六万一平,中产阶级在十四亿人口中占比6.6%,已经算得上最高一批收入者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在帝都立足。
但除却税务之后的一亿四千万可以让一个人类在任何地方挥霍立足。
这笔钱是无数人可望不可即的、穷极一生也无法想象的数目,但这只是上流社会的几个男人给“儿子”的考验游戏而已,他们要谢喉在一个月内还清这笔债务,只有那样,才能证明谢喉有资格继承他们的一切。
谢喉之前按部就班考入京大成为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后来他因为他妈妈是杀人犯并欠下债务的流言而退学,退学这件事他没告诉哥哥,他是哥哥养大的,如果此刻哥哥再知道自己背了债务,那一定会很担心。
十七岁的谢喉善良地想。
于是他自己回了老家,他当时还残留了一点天真,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很快就可以还清一亿四千万。
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因赌博欠债,记忆里妈妈是个温柔怯弱的、太过漂亮的双性人,他从来不敢单独出门,那样的妈妈,为什么会欠债呢?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那几位“父亲”,这个谜题才解开。
他的“父亲”是几位在国际社会足以搅动风云,只手遮天的各圈大佬,他们背后是屹立数百年不倒的、真正的财阀世家,说实话,谢喉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因为他是荒川蝶的儿子,所以他们盯上了他。
他们没有子嗣,都想让谢喉继承家族。
但在那之前,他们要考验谢喉有没有这个资格。
于是他们以荒川蝶的名义虚构了一笔赌债,一亿四千万的债务压在十七岁的孩子身上,他的人生开始天翻地覆。
追债、谩骂、火光、崩溃、绝望。
谢喉的后背曾被追债人拿斧子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未愈合时,他的一位“父亲”便带他去了一家纹身店,不顾当时还未成年的孩子的抵抗,强行在他后背纹了黑如深渊的狼王头颅。
纹好时,谢喉的后背被血液濡湿一片,像是从狼眼里滚落的泪水。
“谢喉,游戏开始了,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不然我们不会怜悯你。”这位“父亲”是位血统高贵的意大利男人,高大的身躯像狼,覆盖了谢喉的目光。
他的金发耀眼极了,一双桃花眼总吊儿郎当,谢喉与他截然相反。
谢喉当时坐起来,脊骨传来咯吱作响的剧痛,瘦削的少年的腰上在往下流血,他眉眼清冷,对“父亲”说:“只要还清这笔债务,我就可以得到你们的家族对吗?”
“不要这么贪心嘛,因为你只能有一位父亲,于是只能继承一个家族,但剩下的,你可以自己想办法,无论是收购还是掠夺,我都欣赏。”他对谢喉笑着说,而后戴上黑皮手套站了起来。
金发红唇的纹身师为他系着领带,女人高跟鞋的暧昧音在这个狭窄的纹身室响起。
谢喉眼皮垂下,浓黑的睫如扇帘,他看着那双烂红色的高跟鞋,像是一片血。
他低声说:“到那时,我就有资格杀了你们吗?”
他的“父亲”倏地偏头,眼里满是狠戾。
良久,在死寂里他以手掩面,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我会期待那一天的。”他对谢喉说。
而后他蹲下,难得温情一般去看谢喉,谢喉的脸色苍白,他的手摸着谢喉的脸,怜惜得像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荒川蝶是个善良天真的婊子,他从来不敢反抗我们,无论我们对他做什么他都只会哭着承受,他起初连求饶都不会,你不一样。”他想了想,继续道:“你真的是婊子的儿子吗?”
荒川蝶是婊子吗?
谢喉不知道,他不知道妈妈以前经历过什么,他只记得妈妈温暖的怀抱和呢喃,后来妈妈死了。
被这些男人害死的。
谢喉当年十七岁,他冰冷地与“父亲”对视,他的唇学着“父亲”,机械般扯开一道弧度,凤眼却依旧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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