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说起高卢人。”钱十五像是想起什么来,“那个豆腐铺的张老板说,他和锡兰聊过天。聊得久了,就觉得她的高卢话听上去特别像他家乡那里的闽江口音。我是没听过高卢话是啥味,但说这像闽江口音就有点过分了。”
“闽江啊……”陶不言想起那天锡兰的奇怪口音,脸色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我们就要揭开这位高卢美人的神秘面纱了。不过,她如此大费周章地隐藏身份来弗兰茶坊是有什么目的呢?还有,武夷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
路景行和陶不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锡兰有没有可能是国师派来的?
这时,立冬走了进来,“大哥,陶公子,贺家的马车到了。”
“走,咱们先去天香阁,看看吸引武夷的究竟是花魁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路景行起身,“立冬,你再去仔细查查弗兰茶坊进货,出茶用的是哪家车马行,一般什么时候出货,每次多少。十五,你去贺家把陶公子的行李搬到驿馆来,然后晚上接着去守着弗兰茶坊。”
“诶?为什么?我在贺柳那儿住得挺好的。”陶不言有些不解,他还蛮喜欢贺家厨子做的桂花糕。
“这案子看似简单,但背后不知暗藏多少玄机。你在贺家总归是有些不便,而且我也无法时时护你周全。”路景行望着他,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闪着些许期待。
陶不言抬头向他望去,对上那双黑色的眸子,依旧深邃像是被正午阳光温暖着的湖水,只一眼便让人沉溺其中。他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心中的那根弦在这目光下泠泠而动,袅袅生情。
第25章 卿本佳人「二更」
日暮时分,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天香阁的门口。贺柳和路景行先从马车上下来,最后是陶不言。
“贺公子,里面请!”门口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云湘姑娘已在楼上等着几位公子,这边请。”说着动作麻利地将三人领到了三楼最大的雅间。
三人刚一落坐,四色糕点,四色蜜饯,就被摆上了桌,八色八样,造型别致,与托盘里的琉璃盏相映得彰,煞是好看。一旁的暖炉小壶嗞嗞地煮着水,一时间水气袅袅,别有一番风情。
“这天香阁莫不是茶坊吧。”陶不言悄悄地问一旁的贺柳。
只见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接下去你就知道了,这正是云湘姑娘的特别之处。”
这时门再次被推开,一阵香风拂面,云湘款款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侍女,手中捧着的竟是制茶的器具。云湘穿一身浅绿色萝裙,身材曼妙,肌肤如雪。云鬓轻绾,一张美丽得让人惊叹的脸,倦烟眉,含情目,薄而性感的双唇,挂着浅浅的笑容。
“云湘见过各位公子。”慢悠悠地,声音像是裹着浓厚的蜂蜜般香甜可口。
路景行没有开口,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贺柳,“贺公子事务繁忙,我等就不劳烦了。”
贺柳一愣,“路大人所言……”但看到路景行眼神微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嫌自己碍事儿。他还真以为这二人来天香阁是找乐子的,害他费心地准备了好多节目,现在看来,人家是来查案的,是自己狭隘了。
“路大人所言甚是,学生这就先行告辞。”虽说心里有百般不愿,但路景行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冷峻威严,让他不由地打心底里发憷,总觉得他的眼神像刀一样能将自己大卸八块。正当他起身之即,听到了陶不言的声音,不由地心中大喜,还是明松兄好,然而——
“贺兄,能否将贵府厨子所做的桂花糕送一份到驿馆那里?”
“好、好的。”贺柳脸上还未形成的欣喜随即凝结,然后风干,最后碎成渣在失望中独自飘落。他悻悻地起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天香阁的掌事今晚云湘姑娘的这一场由他贺公子买单。
直到贺柳离开后,路景行才抬眼直视着云湘,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云湘姑娘可是来自王城?”
“我是该夸公子深懂风雅呢?还是夸路大人好眼力?”云湘撒娇似的眼珠向上望,露出一副深讨男人喜爱的表情。
“艳满王城的美女茶师竟会在皖州天香阁里做花魁。”路景行冷冷地开口,“那么,本官应该叫你云湘呢,还是叫你湘波?”
此话一出,陶不言的心里当下觉得有点别扭,路景行只看她一眼便知她就是艳满王城的茶师湘波,莫非……瞬间脸上带上了点愠色。
“路大人真是不辱探花之名,如此深谙风雅之事。”他借着喝水对一旁的路景行阴阳怪气地说道,口吻中隐约带着丝不悦。
“职责所在,不要多想。”路景行淡淡地答道,只是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盈盈笑意。
云湘见状,以袖掩嘴轻笑,“路大人说笑了,今日能见到名满天下的「顺安双花」是云湘的荣幸。”她坦然地迎上路景行探究的眼神,“在王城,自然要听得、见得比别人多些,更何况是像大人这样的人。”弦外之音,她在王城中见过他们。
“一个弱女子身处王城是非之中,难免力不从心。但想要看得更多,听得更多,天底下还有比青楼更适合的地方吗?”云湘轻笑着,漂亮的眼睛从陶不言看到路景行,“路大人今日前来,不为风雅,为的是武夷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烧开的水注入茶杯中开始制茶,动作简单却极具风情,随着茶洗的轻转,洁白的泡沫如细密的白雪一般堆积出来,伴随着丝丝绿茶香,清雅致极。这正是让她誉满王城的拿手茶品「千秋雪」。
不久,两杯飘浮着漂亮白沫,香气四溢的茶端到了二人面前,“两位公子,请品尝。”
“多谢姑娘。”陶不言端起茶杯,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茶汤透过绵密的细沫入口带着别样的爽滑,芬芳醇香的味道在口中荡漾,沁人心脾。看来她能名满王城靠的不仅仅是美貌。所谓王城是非,不过是些常见的风流韵事,但为此离开王城实在是有些欠强。
路景行喝了口茶后,问道:“说说你和武夷的事情吧。”
“小女去年年末来到皖州。大约三个月前,武坊主来过一次,第二次便是这个月初,接着就经常来天香阁找小女。”
“武夷可与你说过茶坊里的事?”
“大多是些琐事。”云湘看到了路景行眼中的不信,嫣然一笑,“路大人许是听到了些什么吧。坊主虽与小女亲近,但我们不过是露水之交。怎抵得过五六年来的风雨同济呢!更何况经营茶坊,小女不懂。”说这话时,她看着桌子上的茶杯,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茶盏边缘。
“你可知武夷要卖掉茶坊?”陶不言说着,伸手去想去拿桌上的茶点。路景行却在他抬手的瞬间便将盘子端到了他的面前。看在糕点的份上陶不言估且赏了他个眼神。
云湘看到这一幕再次掩袖轻笑,朱唇轻启,“这件事,如若小女说不知,那是撒谎;但若说知,却也不能算作实话。”她似乎很满意陶不言露出的探究的表情,她抚摸着茶杯接着说道,“准确来说应该是「果然如此」这样的心情。”她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小女知道,茶坊经营不善,最着急的人并不是坊主。”
“你的意思是雅安?”路景行微眯着眼,隐约觉得接下来会听到一个有趣的说法。
“人生在世,所求的不外乎名、权、钱、情,女子也不例外。不过,相对前两者,女子更在意后者。但若没有了情,自然是想要抓住些钱,方可安身立命。”云湘并没有正面回答,“想必大人也发现了,那位账房做过女官。小女知道五年前坊主参加茶师考核时,发生了一起命案,当时的一位考生用毒草制茶谋害评审官,案子了结之后有位女官辞了官。”
看似暧昧不明的几句话,却足够聪明人拼凑出一个故事来。而陶不言和路景行正是这聪明人,因此他们瞬间就拼出了一个故事,但若这个故事是真的,又为何要杀死武夷呢?明明人活着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或者说,她知道了,死的那个不是真的武夷!
“莫非你也参加了那次茶师考核?”路景行的瞳孔微紧,透着严厉的审视。
“小女那时还在茶艺院学习呢。这些都是小女在王城里听来的,王城里没有秘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接着说道,“这弗兰茶坊里确实有参加那场考核的人,”说着她将茶杯放回茶台上,“他就是茶师桑植,他与坊主是多年的知己好友。这茶坊中的大小事务实际上是由他来打理的,他就好像是这弗兰茶坊的影子坊主。这二人的感情,”她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眼睛在路陶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意有所指地道,“高山流水遇知音,红情绿意一盏茶。”
这两人果真是这种关系。起初在茶坊审问时,路景行便隐约有些感觉,只是桑植的表现有些怪异。如今看来,似乎是为了隐瞒吧。这下有趣了,坊间都说武夷与云湘暧昧不清,而云湘却说武夷与桑植红情绿意,那武夷来这青楼她为何不生疑?雅安曾做过茶艺院的女官,而且又与武夷、桑植五年前参加的那场茶师考核中的毒茶案有关。没想到这小小的茶坊真如陶不言当初所言——伙计不是伙计,账房不是账房,坊主也不是坊主,说不定所有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个身份!这样看来,武夷之死很可能与他们所隐瞒的另一身份有着莫大的关系。
路景行思量之际,陶不言则敏锐地抓住了这其中的异样,“姑娘身处天香阁里又如何知道茶坊里的这些秘闻?”
“不愧是陶公之孙。小女说过,这里看得更多,听得也更多,青楼里更是没有秘密。比如,”云湘娇媚地浮现微笑,露出有如受充分宠爱的猫一般的举止,“今天两位探花郎来找小女的事,现在也许就传遍了整个皖州。”说着她的手指前伸,去勾陶不言的下巴。
“啧!”轻微的啧舌,手指被路景行粗暴地挡开,眼眸中出现了与片刻前冷漠气质相差甚远的憎恶之意。
云湘却并不在意,歪着头看着这两个人,笑得暧昧不明,“两位大人,比传说中的还要相好。是高山流水呢,还是红……”
“你可知武夷得罪了什么人吗?”路景行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一旁的陶不言则心虚地低头喝茶,不知是因为云湘这个人还是因为云湘的话。
“小女不知。不过,”云湘的眉毛微蹙,露出像是思考的表情,“我觉得他似乎在提防着什么人。这一个月来,坊主有些奇怪,而且他会流连天香阁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她又露出暖昧不明笑容,接着又歪了歪头想了一下,“这个月的他与小女第一次相见时完全不同,虽相貌未变,但内里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不好说。”
路景行和陶不言同时点头,假武夷果然是从这个月开始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既然云湘都有所觉察,那茶坊里朝夕相处的人是否也有所觉察呢?
“武夷死之前的晚上曾来找你,他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只是看上去比平时更高兴罢了。”
“姑娘可曾见过此人?”说着路景行将一副画像递到云湘面前。
云湘看到画像时,眼中有一丝惊诧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没有见过。”
“皖州本就多茶坊,姑娘既是茶师自然有很多去处,却要委身于青楼之中,这未免太过奇怪了。”陶不言说道,因为嘴里有茶点,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茶师地位和进士一样可以入朝为官,如若说科举是男子飞升之路,茶师则是给了女子一展报复的机会。但,茶师自入风月场,前所未闻!
“若说奇怪,皖州的怪事还少吗?”云湘轻笑着,“来皖州表演的流动舞坊,每年年初到,谷雨之后离开。但今年不知为何刚过惊蛰没几天,舞坊就匆匆离开了。”
流动舞坊是官家舞坊的一个分支,到全国各地巡回表演。坊里的歌舞姬皆技艺超群。起初是册封太子时的庆祝活动,太子的生母红贵妃深受顺安帝宠爱。这位红贵妃来自外邦,貌若天仙,能歌善舞,后来顺安帝为讨红贵妃的欢心以她的名义将此作为惯例,意在与民同乐。世间皆在传,如若不是皇后的娘家手握全国一半的矿藏,其兄又有兵权,顺安帝早就废后立红贵妃为后,帝后失和是天下皆知的秘密。
“舞坊提前离开这有何怪异?”陶不言有些不解。来之前他就已吃过东西,但现在桌上的茶点几乎尽数进了他的肚子,现在觉得胃撑得有点难受,用手揉着胃。
路景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靠近他身边,不顾他的脸色,直接伸手帮他揉起胃来,动作看似霸道却力道适宜。陶不言感到胃部传来路景行大手的温度,不由得在心里掀起一阵激动,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虽然二人自幼相识,并不避讳这些举止,但有时候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因为他的某个举动而心跳加速,比如现在。
一旁的云湘看着这两个人,脸上带着笑意,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一抹忧伤自眼底一闪而过。
路景行一边替陶不言揉着胃,一边说道:“应是有舞姬脱逃。我朝律法规定,官家舞姬除非脱乐籍否则不可私自擅离舞坊。私自擅离者,一经发现,轻则杖行三十,舞坊解散全部罚入娼籍,重则整个舞坊处以极刑。但流动舞坊常年流转于各城县,管理相对松懈。如有舞姬逃跑,舞坊只要尽快前往下一个城市就不会被发现。新的城市不知道舞坊里实际有多少舞姬。舞坊只要在年底返回王城审核之前,找人顶替逃走的人就不会被发现。大理寺曾处理过流动舞坊舞姬逃跑杀人的案件。”这后半句他是看向陶不言说的。
“呃,”被他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照,陶不言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么说来这舞坊是有舞姬脱逃了!舞姬脱逃,舞姬……”他用手指敲着下巴思考着,眼睛突然一亮,兴奋地双手抓住了路景行的手臂,“我终于知道了!”
“嗯?”路景行看向他,眼神里询问中夹杂丝不意察觉的宠溺。
“路上和你说,我怕晚了,那人就要跑了!”说着陶不言站起身来。
“你的胃好了?”路景行似乎有些不放心。
“这不重要!”陶不言兴奋地拉着路景行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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