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羿:“有这等警惕性是好的,为师果然没收错徒。”
在他的认知中,秦不悔的眼力的确超出常人,发现裴擒陌的存在是迟早的事,只是他问出的时机不太对,恰巧眼前的正是他本人。
秦不悔胆怯地抬头,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身上满是伤痕,尤其左臂上面还插着箭矢,还在缓缓渗透鲜血,急切道:“师父!您怎么会伤成这样!!”
沈羿:“我没事,你先扶我回去歇息。”
秦不悔连忙搀扶着他的手臂。
漫漫长夜过去大半,东边天际蒙蒙亮。
二人进屋,秦不悔负责点燃烛火,沈羿则是坐在睡榻上,褪下身上的衣物。
那白袍子已经破烂不堪,被血染红了大片,布料还与伤口牵连在一起,脱下来时,必定扯到已经半愈合的皮肉。
沈羿脱衣的时候,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偶尔眨眨眼。
裴擒陌心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到底,他进入对方身体之后,以为沈羿就是块软柿子,随便捏捏的玩物。
眼下,他才发觉,此人冷冰冰一张脸下面,藏着坚不可摧的实力与意志力,这在这世上是极为少有的。
袍子脱下,沈羿左臂拔出箭矢的伤口再次流出鲜血,被他随意用手抹去,化作一抹血痕。
秦不悔见状,满脸愧疚:“师父,我总觉得这几日你看上去跟以前的感觉不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今夜您的掌风像极了那魔头裴擒陌,弟子这才半夜去您的方向,发觉您不在,就一路追踪到这,将您认成了歹人,没有及时为你处理伤口。”
沈羿摇摇头:“你是个聪明人,此番你做得不错,为师最近的确会有性格躁动的情况出现,如果有一日,为师做出伤害你之事,你也要像方才一样,用剑指向我,不要留情。”
秦不悔:“……”
裴擒陌也在他脑中几近抓狂。
哪个师父会教徒弟杀自己?!
他恨不得剖开对方的心脏,想看看这冰块一样的外表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究竟为何要对自己也如此冷漠?
事实上,他也是个冷血之人,他从八岁开始习武,十三岁第一次杀人,在他的世界中,便是遵从“宁教我负天下人,也不能让天下人负我”的理念。
况且他一向喜欢无拘无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是生是死,对他来说,快乐地活着总比痛苦地活着更重要,所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可他却怎么也搞不清,沈羿无论开心还是难过,此人都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生死。
莫非此人……根本就没有心?
裴擒陌没等想完,目光就随着沈羿垂头盯着胸前的伤痕,最后停留在周围那一圈细腻的皮肉上,心中竟莫名生出了燥热之感。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可以前就像是一朵云雾,朦朦胧胧令人无法捉摸,这次却像是燃烧的烈焰,比以往都要强烈。
“师父,弟子来帮您上药!”此时秦不悔从隔壁屋中找到伤药,回来看见沈羿那胸口裂开红缝的旧伤,慌忙替对方涂抹。
手指触碰的那一瞬间,感觉对方胸腔似乎颤动了一瞬,忙抬头问:“师父,疼么?”
沈羿摇摇头。
秦不悔心中不忍,动作更轻,出手帮沈羿的胸口上药的动作也愈发慢了下来。
可药正上到一半,忽然之间,就被一只手打断。
见拍开他手的人是师父,秦不悔微微错愕。
沈羿也不禁愣住,轻咳了声:“呃……为师手滑,你别介意。”
秦不悔慌忙摇头:“定是弟子下手重了,我会手脚轻一些的。”
重新伸出手。
却再次被师父更加用力地打到一边。
秦不悔:“……”
沈羿:“……”
两人面面相觑。
秦不悔忙将药举起:“师父是想自己上药?”
沈羿点头接过药,心里将裴擒陌骂上几万遍。
等彻底处理好伤口,秦不悔转身离开。
等人走远,沈羿默默穿上衣服,自言自语:“你针对杨修仪就算了,当下为何要针对秦不悔?”
裴擒陌低低道:“好玩罢了。”
他现在只是一缕魂魄,说谎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沈羿:“裴宗主,我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能少给我惹麻烦。”
裴擒陌叹气:“沈郎,我是看你又会使剑,又会傀儡术,还会解毒,实力这般强横,肯定有不少人仰慕,我是怕那秦不悔走杨修仪的老路,这才替你多加防备着。”
沈羿听完这话,用尽全力骂了句:“……你还是闭嘴罢!”
许是这句声音大了些,刚刚出门的秦不悔又折返而归,从窗外探出头:“师父,你可有吩咐?”
这就是秦不悔有些多事了,沈羿只得摆摆手道:“没有,你幻听了,从外边把窗户关上。”
秦不悔顺从地帮忙关窗。
而他和屋内的沈羿都不知道,就在他转身时,身后的粗壮槐树中,那黑漆漆的树杈出现两个身影。
是两个身着夜行服的男人。
这两人都是裴擒陌的得力手下,一个叫黑鸦,一个叫秃鹰,得到宗主的飞鸽传书,就急急忙忙跑来一探究竟,可眼下见那人神情如此淡然,完全不像是他们宗主平时的神态。
“秃鹰,咱们收到的信你也看了,笔迹就是宗主的,不会有错,可我怎么觉得宗主一点都不想走的样子……”
“那我们还要按照信里说的,去找宗主汇合吗?”
他们就说怎么会有那么离谱的事,两个灵魂共处一具身体,还是沈庄主的身体,恐怕……这是梅花剑庄的奸计。
二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要贸然去找,回去再商量商量对策再说。
于是,他们从树上跳下,进入黑漆漆的丛林。
不过他们夜行视力都差,来时本就有些磕磕绊绊,眼下更是跌跌撞撞,难以找回回去的路。
冬季的丛林路途并不好走,黑鸦走到一半,蹲下叹了口气。
秃鹰却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后边。
黑鸦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前方一棵大树前,站着一身着白衣的男子。
男子的脸上,手上全都是触目的血迹,在夜里看上去尤其可怖。
对方用那只沾满血迹拿着一把匕首,在树上刻着字,口中喃喃。
“师父……您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
秃鹰和黑鸦见状,纷纷肩膀一震。
大晚上的,谁跑到这来刻字?!
第14章
黑鸦一眼看出此人不是在刻字,而是在刻人像。
那树皮上的刻像惟妙惟肖,身姿飘然,杏脸俊目,背后佩着剑,一看就是个似曾相识的美貌剑客。
黑鸦:“这刻的不是咱们刚刚看见的梅花剑庄庄主吗?”
许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大,那在刻字的男子听见,猛然回头。
那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像是能将人的精魄吸食进去,对方身上的衣物也布满血腥之气,不像是寻常梅花庄弟子。
秃鹰蹙眉:“你是谁?”
他和黑鸦当然不知道,这男子正是被裴擒陌在前日赶走的杨修仪。
这些天,杨修仪日日守在山上苦等,不是天真以为师父对自己仍有旧情,而是他自认为自己有过人的实力,不信师父就会这么抛弃他。
只是冬日在山上不好生火,他只能受风餐露宿之苦,捉来的野兽剥皮生吃,吃完饭若是腹痛,就在树皮上雕刻师父的画像。
可杨修仪没想到,师弟没能等来,却先遇见两个不速之客,便幽幽道:“你们又是谁?穿着一身夜行衣,不像是过路的!”
黑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恍然大悟:“看你这身装束,定然是那梅花剑庄庄主的弟子,三更半夜狼狈地待在林中不敢回去,定是被你师父赶出去的罢!”
这话直戳杨修仪心底,他那沾满干枯血迹的粗指节嵌进树皮,满眼都充斥着怒意:“你们刚从梅花剑庄出来?”
黑鸦:“是啊,我们还偷看到那庄主深受重伤,应该不会出来找你咯!”
话音方落,杨修仪的手便松了力道,那用来雕刻的匕首掉落在地。
听见刺耳的声响,黑鸦心想自己的武功总不会比一个梅花剑庄的弟子差,即便把对方惹毛了再杀掉也无所谓。
反正他早就看这梅花庄不爽了。
正要口出狂言,不曾想胸口忽然之间被什么东西刺中。
刺入体内的是根发着寒光的针。
黑鸦自负地把没入身体的针拔出,不料那手刚微微抬起,就感知到半个身躯都已经变得麻痹,连攥拳都变得极其困难。
……什么情况!
秃鹰见他面色古怪,纳了闷:“你怎么了,把针拔出来啊!”
黑鸦:“这针似乎有毒,麻痹了我的身体……”
秃鹰慌忙伸手帮人将针拔出,盯着针头:“这莫非是天工阁的……”
他与宗主当年闯进天工阁的时候,曾见过这种暗器,此针就是上面涂有寒毒、能让中毒者半身麻痹的断魂针。
只是这天工阁的东西,怎会出现在梅花庄弟子身上?!
杨修仪道:“你二人三更半夜来清鸿山,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师父深受重伤,那我便要替他分忧!”
说罢,手中又多出三根断魂针,射向秃鹰。
秃鹰为了保护不能动的黑鸦,只能拔出长刀抵挡。
他防身的招式敏捷性超乎常人,冰蓝色的长针飞来,顿时被挥舞的长刀弹开。
秃鹰绝不会手下留情,趁机凌空登天,挥刀袭了过去!
长刀快要逼近杨修仪的眼前之时,杨修仪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消失!
秃鹰惊讶之余,忽然发觉对方的手指上缠绕着几根白丝。
白丝的另一端,是一在背后偷袭的木傀儡!
秃鹰慌忙侧身躲避,惊呼:“傀儡术?!你,你不单是梅花剑庄的弟子!”
他起初只当眼前的小子是个被赶出去的沈羿弟子,会点旁门左道的暗器,哪里想到此人身上的功夫除梅花庄武功外,竟真的会天工阁的功法!
虽说杨修仪的傀儡术不比真人,却能让秃鹰分神,外加杨修仪时不时投掷而来的暗器,他就连脱身都极其困难。
见情况愈发落於下风,秃鹰只能出招砍下傀儡一臂,转身扛起在地上躺着黑鸦。
三十六计,走为上!
杨修仪并未打算放过那二人,可刚刚追上去,手中的丝线便应声脱落。
木傀儡顿时头身偏离,散落在地。
杨修仪沉默了半晌,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的招式已经耗光他七八成力气,做不到再追上去了。
望着四周空落落的树丛,他竟鼻尖一酸,哭出了声:“师父,您深受重伤,又不让徒儿回去,徒儿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呜咽了片刻后,他看着那残缺不全的傀儡,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不过,只要我加入了天工阁,说不定……师父你在某一天也会成为弟子的傀儡,真是拭目以待。”
……
沈羿此时正盘坐在梅花庄的睡榻上,合着双目,身体周围飘着一层玄妙的真气,比桌上摆放的烛火还要滚烫。
汗珠从眉心流向下巴,忽然之间,他仿佛身上某种桎梏解除,睁开双目。
眼前的景致比方才更加清明。
长久以来的武学瓶颈终于在刚刚突破成功!
心中大悦之际,只听脑中传来凉嗖嗖的的声音:“你这哪里叫歇息,应该叫找死!”
沈羿听到裴擒陌的嘲讽,拧着眉道:“你怎么总是那么惹人厌。”
裴擒陌倒是没想过再强行侵占这具身体,沈羿本以为能安静一段时间,趁此机会参透武林绝学,谁知每过一段时间,裴擒陌就要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幸亏他早已养成习武时闭上五感的习惯,方才武学进益过后,才出声回怼这吵闹之人。
裴擒陌语气毫无波澜:“你伤成这样,如果不休息,你身上的伤只会愈发加重,一命呜呼是迟早的事。”
沈羿:“用不着你提醒,灵感激发之际不练武,下一次突破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裴擒陌:“你连身体都不能无时无刻掌控,习武有什么用?”
他心道真是个武痴,又想起梦境柳渊鹤夸赞他天赋过人之事,不由得好奇追问:“你当真十五岁就学会了全部的凌飞十二招?”
沈羿紧闭着双目,冷冷道:“你问这个作甚。”
裴擒陌:“本座想知道你与我的实力究竟差了多少,你与我在清鸿山峰顶决战之时,用了几招此功法?”
那日他觉得沈羿的剑法变幻莫测,若是自己能逼对方用上十一招,足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与对方不相上下。
若只用上九招,也可以证明自己与这江湖第四高手也只是略逊一筹。
正在想时,沈羿忽然出声:“大致三招罢。”
“……”
裴擒陌犹如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道这对于宗师级高手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
他巴不得当下就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再与沈羿大战几个回合,毕竟从小到大,他才是那个一直被称作武学天之人!
他吵吵闹闹一整晚,秦不悔次日来探脉时,见师父眼底乌青,忍不住问:“您昨夜没睡好?”
沈羿拄着头在睡榻上一动不动,垂着眼睫,许久才轻轻“嗯”了声。
昨夜他正企图入睡,裴擒陌却一直在脑中质问他是哪三招,那三招是不是最厉害的招式等。
他原本觉得裴擒陌只是随心所欲,如今一看,倒更像是个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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