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如今院中的花这个刚开那个败，金银花从五月到现在不曾歇息，南煦已经摘了不少晒成干花，存了一橱柜，故而这回南煦的目标锁定在了菊花上，秋日里菊花开得最是积极，院中有胎菊和贡菊两种，胎菊祛湿降燥，健脾胃调血脂，贡菊疏风清热、平肝明目，但凡事有用的东西，南煦就没有放过的。
刚挑拣着摘满一小篮菊花，南煦就听遥临在院外与人交谈的声音，遥临这性子，放到人族世界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社牛，南煦扭头看去，只见他与两个身影一同走进院子，来的两人个头差不多，不过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
南煦站起身，还未等他开口，就听遥临介绍道：“店主，这是鹿族的两位客人，鹿族的领地在妖界东边，距离诸余山约莫有两千多里地的路程。”
介绍完两位鹿妖，他又跟对方介绍起了南煦和旅馆，说南煦的厨艺佳，以及客栈诸多好，他一通夸得天花乱坠，让南煦都怀疑自己开的这不是什么小破旅馆，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五星级酒店。
明明在这店里也没待过多久，他偏就像是个在店里跑堂的，早已忘了自己也是住店的客人，忽悠得鹿妖客人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几分。
“果然人杰地灵，我们来对了。”年长的那位青年感慨道。
南煦隐约记得自己在哪听到过鹿族，还没等他想起来，年长的那位鹿妖青年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问南煦：“栀星医师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南煦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个掉了鹿角以后十年没长出来的求医小鹿，能寻到这里，想来是栀星用山中飞禽传信过。
见南煦点头，那青年松了口气，似是生怕自己赶到时栀星已经离开，他问：“店中还有空房吗？我们先定下一周。”
又是笔大生意，南煦将人引上二楼，青年挑选房间，南煦不动声色观察那个年轻鹿妖，这年纪，放到人族世界估计十八九岁的样子，他从进院子到现在眼神也没往旁处看过，长长的睫毛微垂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对外界的任何事物似乎都没有兴趣，颇有种阴郁少年的感觉。
大约是察觉到了南煦的视线，立在门边的年轻鹿妖偏头看来，那眼神竟没有一丝怯懦或好奇，那是溢满了的平和，像是一潭死水一般的平静。
南煦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在一个老人的脸上看见这样一双眸子，他会觉得那老人历经沧桑处事不惊，可放在少年模样的小鹿妖身上……
南煦倒不会觉得妖就不会抑郁，只是这个世界岁月更漫长，对妖来说，若是失意，也要比人族更久一些，实在难熬。
南煦冲着对方笑了笑，那笑容南煦从小到大露出过无数次，没有太多目的的笑，亦或者说，那只是一种善意的释放。
这是南煦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打磨出来的笑，他曾在孤苦无依的岁月里靠着这样的笑容少受许多苛责。
面对这样和煦的笑容，年轻鹿妖眼中出现少许怔愣，继而慢慢偏开了头，表情里有了些许不自然。
他不适应旁人释放的善意，南煦也不觉失落，年长些的鹿妖找好房间走了出来，对年轻鹿妖道：“这间房间的窗户正好，闲来无事的时候你正好在这晒晒太阳。”
小鹿妖一言不发，年长些的鹿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转头笑着跟南煦定下了这间房，付了房费后，他问南煦：“不知道栀星医师现在在哪？”
他迫不及待要给小鹿妖治疗，南煦想到如今正窝在被子里自闭的小刺猬，无言了好几秒，才笑着说：“今天天色已晚，你们两位长途跋涉也辛苦，不妨先歇息一夜，明天早上再找栀星。”
年长的鹿妖闻言顿时有些怀疑，他问：“栀星医师是现在不方便见我们是吗？还是他不在店里？”
南煦理解他的担忧，不过也不能揭了栀星的短，说他要找的医师现在把自己吓回了原型变不回来了，说：“栀星这会儿应是在房间里研究药物，不便打扰。”
听他这么说，那鹿妖放心许多，脸色缓和，点了点头，“是我们唐突了，那明天早上我们再找栀星医师。”
南煦颔首，正准备下楼，就听一道青涩又带着些许喑哑的声音说：“你说谎了。”
南煦心一跳，回头看去，小鹿妖正看着他，黑漆漆的一双眸子没有半分青少年的灵动，他的话语是平静地陈述，那是笃定的意思，甚至因为这个结论，他周身的沉闷感都多了几分。
年长的鹿妖看了看南煦，又看向身边的小鹿妖，他眉头微皱，显然是很信任小鹿妖的判断。
南煦站定，并不因为小鹿妖笃定的语气而瑟缩半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哦？哪句说谎了？”
小鹿妖明显烦躁了几分，他并不是有什么特异的能力，只是性格敏感让他对旁人的行为表达多探究几分，他知道南煦一定是撒谎了，可也分不清到底哪句不对。
“他…现在不在…”小鹿妖眉头拧起，像是组织不好自己的语言，“他在做什么？他不想替我…”
南煦笑着打断他的猜测，反问道：“栀星与你们约好的诊治时间是在今夜吗？”
年长鹿妖摇头，“那倒没有确切的时间，明日很好。”
南煦再看向小鹿妖，“栀星确在店中，明日你们也会见到，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无论如何今夜都不是诊治的时机，那么现在的栀星在做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的是真话还是托词，你又何必计较真假。”
小鹿妖话顿住，他不解地看向南煦。
南煦说：“明日才是你们见面的时间，你却在今夜因他为何不见你而想法甚多，你心思太重了，夜里也会因此睡不好觉，明日便会耽误你的治疗，日复一日，如何能好？况且，旁人说话，十句话中总有一二半真半假掺在其中，你若一一分辨追究到底，是否太耗费心神，意义又在哪？”
他一串话将小鹿妖说得哑口无言，南煦在这沉默中下了楼，年长的鹿妖看了看楼梯的方向，再扭头看向小鹿妖。
他能察觉到这店主并没有恶意，他也没有阻拦小鹿妖诊治的意思，那么他这番话，就是单纯在说小鹿妖钻了牛角尖了。小鹿妖向来敏感多疑，有时候他这个亲近者都猜不到，却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习惯了，今日被店主这么一说，他才恍然意识到，小鹿妖竟会因为旁人随口的一句话，而猜想栀星医师是不是不愿意替他诊治。
确实是思虑太多，这对小鹿妖来说有害无益。
年长的鹿妖想了许多，他身边的小鹿妖安静着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栀星医师既然传信给我们，就是愿意替你诊治的，今夜或许是不凑巧，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年长的鹿妖出声道。
他以为自己这般生硬地安慰，小鹿妖会像往日一样当做听不见，可这回他却见小鹿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年长的鹿妖有些欣喜，因为小鹿妖并没有当做听不见，更没有因为他的话不悦，他好像真的说动了小鹿妖，不，是那店主的话，把陷入自己内心猜测的小鹿妖拎了回来。
小鹿妖如何想的，年长的鹿妖并不知晓，只不过这一夜，小鹿妖脑中回荡着那一句句问话，竟没有在入梦前抓着一个问题不放，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睡得十分踏实，他亦在次日清晨感觉到体内灵力游走遍了每个关节，瘀堵的筋脉似乎都通畅的几分，他不知哪种影响更明显一些，总之，他许久不曾这么轻松过。
第94章
南煦第二日清晨一直没见栀星的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南煦将早饭做得差不多了后来到栀星的门前，他轻轻扣了扣门, 立在门前静静等待。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应是走到了门前, 不知为何, 栀星又没了动静, 南煦也没催，他听见脚步声就知晓栀星已然能化人形了，心中放心了几分。
半分钟过去, 房门被拉开，栀星那张白净的脸出现在南煦眼前, 他额前碎发微微垂落, 头发软塌塌地堆在头上，抬眸看向南煦的时候略显不自然。
南煦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除了发型比之前凌乱了几分以外，看不出有什么旁的不同，他笑问：“你没事了吧？”
栀星轻轻点头，“无事了, 昨日半夜就能化形了。”
“那就好。”南煦来也就是关心一下他而已，现在看到了, 就说：“那你继续休息，早饭还没好。”
栀星昨晚恢复以后，躺在床上不停回忆着昨儿因为一桶热水把自己吓回原形的事儿, 觉得自己实在丢脸, 因情绪波动就没能控制住体内灵力, 这与过了稚童时期的小儿还会入梦时尿床又有什么区别。
他抓了一夜头发，今日清晨其实他一早就醒了，可因为尴尬迟迟不敢出门，若不是店主来了，他都不知道还要踟蹰多久。
“已经休息好了。”栀星说。
他说着就要出门，现在胆气正足，他若再不踏出房门，估计今儿一天就更难说服自己出门了。
栀星的动作急迫脚步匆匆，宛如背后的房间是个什么巨大牢笼，紧抿着唇，努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南煦看得好笑，让开身子回到厨房。
庭川把鸡仔带进山中，转了一圈后回来，顺便给南煦折了一根树枝，枝条上长着许多红色的小果子，指腹大小，他知晓这东西无毒，自己倒不多感兴趣，猜想南煦大抵会喜欢，便折了一支。
南煦拿着树枝仔细看了会儿，辨别道：“好像是山茱萸。”
既然是认识的东西，想来南煦是有用处的，庭川不打算多管，刚准备去院中洗手，就听南煦说：“不过这果子涩得很，泡酒倒是可以，我拿去泡酒与你喝。”
庭川习惯了看到新鲜的东西带回来给南煦，他要和自己分享也没什么问题，庭川点了点头，顺口问道：“这泡酒口感更好？”
南煦道：“口感不好说，不过山茱萸泡酒壮阳补肾，补身体很好。”
庭川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南煦。
南煦回望他，目光澄澈。
庭川突然笑了一声，好似是气笑的，也不说什么，继续往院中走去。
-
南煦往桌上端早饭的时候两位鹿妖客人下楼，南煦下意识朝着小鹿妖看去，小鹿妖眼底的青黑没那么明显了，不过浑身还是散发着沉寂的气息，有了昨晚的那一出，南煦也知晓了小鹿妖并不是对外界没兴趣，反而是因为太敏感，用这种态度当做阻挡外界攻击的铜墙铁壁。
其实外界的事情不一定会攻击到他，倒是他的敏感会在铜墙铁壁之后将他自己扎得遍体鳞伤，而他一天不打开阻挡的屏障，旁人就一天帮不了他。
南煦的目光也不过在小鹿妖的身上停留了一两秒的工夫，小鹿妖就朝着南煦看来，南煦坦坦荡荡与他回望，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
年长的鹿妖没有察觉到异样，他环顾四周没看见栀星的身影，不过也没等他发问，拿着铲子和水壶的栀星就走了进来。
栀星昨晚不是没有听见动静，不过那会儿他还是个不能变成人形的刺猬，实话说当时他还有那么片刻的紧张，随后就相信店主不会向旁人暴露他的窘态，事实也确实如此。
“栀星医师。”年长的鹿妖叫道。
栀星手上拿着工具，朝着鹿妖点了点头，看南煦已经摆好饭菜，便说：“先吃早饭，我再给他诊治。”
年长的鹿妖见到栀星确实在这，担忧散去，连连应好，甚至高兴地要去替他放手中的工具。
栀星在外游历见过许多焦急的病人家属，但对他们的热情还是适应不来，侧身躲过，抿着唇放好工具去井边水盆边洗手。
年长的鹿妖手还身在半空，激动的情感因为栀星的闪躲清醒了些，依然咧着嘴笑。
妖界懂药理的妖倒是有一些，但并不会治病，能治病的医师稀缺，尤其是像西山白氏这般血脉里就带着医师天赋的妖，可惜妖界灵力稀缺，白氏一族近千年不再为妖看诊了，而这千年内新出世的栀星医师，也只在两百多年前短暂地游历了些日子，之后就听闻因救治静渊前辈命悬一线。
小鹿妖的毛病，鹿族找了不少医师药师，可惜都没有成果，小鹿妖也在治疗中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鹿角对鹿来说，在某种情况下可谓是尊严的象征，若不是他们对小鹿妖的爱护，一个长不出鹿角的鹿妖，会被鹿族耻笑都不奇怪。
而现在，栀星医师传信说可以为小鹿妖看诊，家人几乎是一刻也敢不耽误就准备好东西，催着他带小鹿妖求医，这般天大惊喜，别说是在这种小事上被拒绝了一下，就算栀星对他们冷言冷语，他也能笑得出来。
站在原地的小鹿妖看着自家三哥默默收回的手，眼睫颤了两下，视线微垂，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后，年长的鹿妖一脸笑容地回到小鹿妖面前，依旧兴奋，“小弟，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这么多医师都看不好的病，三哥何必还要继续一次次阿谀逢迎，且，他又何必找吃饭的借口……”小鹿妖声音不大，却满是戾气，他看了眼在专心用肥皂洗手的栀星，终是没将剩余的话说出口。
可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觉得栀星在拖延为他治疗，并不尽心，毕竟，妖又何必吃什么早饭？信里写得肯全力医治多么的光风霁月，真见面却又如此敷衍。
年长鹿妖嘴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他认真看着面前的小鹿妖，小弟小时候活泼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第一次被嘲笑，还是第一次诊治失败，好似不知不觉的，小弟就成了今天这厌世的模样。
他知晓小弟是一次又一次失了信心，但这般揣测医师实在不尊重，他严肃道：“栀星医师天赋极佳，你该为能得到这样一次看诊的机会感到庆幸，而不是在诸多无所谓的小事上胡乱揣测计较，什么叫作阿谀逢迎？我是你亲哥，你能有被治好的机会，我在真心高兴。”
小鹿妖转开视线，再不肯说话。
都在院中，他们的交谈声不可避免地传入众人耳朵，栀星动作一顿，他看见早饭已经摆好因而说先吃早饭，又恐于与人接触避开鹿妖的动作，却没想到会被误会，张了张嘴也不知怎么解释，实在尴尬，他下意识看向南煦，南煦已经和庭川前辈坐在了桌边，正在给他们四人的碗里舀粥。
感觉到栀星在看他，南煦抬眸看去，笑了笑，他只当没听见鹿妖兄弟的交谈，对年长的鹿妖道：“店中一日三餐，早食是房费附赠的，你们的那份就在屋内的饭桌上，堂屋内的黑板上有菜单，晌午和晚上可以提前点菜。”
他说得不急不缓，足以让小鹿妖听个清楚，谁说妖就不能一日三餐了，按时吃饭养胃不好吗？
64/123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