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生闻言没有再作声,他反复地看着林屿效果图渲染的灯光,在光环一样的昔川上明明灭灭,有时候环上的红色重一些,有时候黑色重一些,但他们从环中落成透明又轻盈的水,无色无味也没有重量。
“我可以帮你做灯光。但这个作品尺寸太小了,如果要布展,还不如录成循环播放的影像。”顾生看了一会又说,“这个装置是你失去手臂的感受吗?”
林屿同意了他的回答,然后又笑说,“我都没有做完你就考虑布展了嘛。”
顾生随意地说,“如果作品效果好,网络评审只是走个过场。”他看了看设计图纸旁的一些文件问道,“这个作品有好几个部分吗?”
“三个部分。”林屿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图纸说,“环形昔川的装置是主题,我后面会画一张十米长的长卷,和十几张场景。”他说到后面有些小声道,“我的手这个情况,不能保证自己能完成。”
“十米长嘛?”顾生有些为难地说,“这太辛苦了,你画什么?”
“画水波图,各种天气下的。”林屿双眼闪着亮光道。
顾生望着他突然有些怀念,他似乎在记忆的很深处见过这样的林屿,也见过这样的自己。他摇了摇头叹气说,“不太可能,十米太大,你一个人没有助手很艰难。”
“我试试。”林屿抿了抿嘴唇有些坚定地说。
顾生的表情彰显着他并不太赞同,“你确定要画嘛,画好了也不见得是可以卖出去的。”
“没事,我就单纯的想画。”林屿不在乎地耸耸肩,“卖不出去我就自己收着。”
顾生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屿,眼神深而平静,他最后说,“那你明天去医院做个手臂模型。”
林屿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先把假肢装了,我垫付,你画卖了可以还我。”顾生拿出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装市面上最好的,你以后想怎么做作品都行。”
林屿面露为难道,“我现在左手没什么问题啊。”
“你拼装简单的家具都有困难,怎么置办十米的作品。”顾生挥挥手说,“早就该装了,十多年前就该。”林屿觉得他好像记起了什么难过的事,因为他抽烟的神色也变得忧郁起来。
“不能再等等装嘛,现在还挺习惯的。”林屿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因为他看到顾生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悦和同情。
“明天就去吧,我看看有没有空,和你一起。”顾生换了个坐姿,他拿起烟放在了茶几上,这时候林屿才看到他的衬衫袖扣正是自己送的那一对。它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老旧和朴素。
“你带了?”林屿盯着那对袖扣轻声问道。
“嗯,好看吗?”顾生转了转袖口,听起来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有点过时吧。”林屿慢吞吞地道。
“不会。”顾生给了否定的回答。
林屿有些开心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他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问,“这个袖扣你不应该有两对吗?以前怎么不见你戴。”
他刚问完立刻就后悔了,顾生眉头紧锁地望着他,眼珠在昏暗暧昧的灯光里显得黑而沉。
“你怎么知道我有两对?”
顾生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第25章 6.2朋友
"啊。”林屿微微张口,又眼神飘移地看向斜下方,磨蹭了很久才说,“当时我看到了。”
“什么。”顾生声音很低,有种鼓动人心的魔力。
“看到有人给你送了一模一样的袖扣。”林屿慢吞吞地不甘愿地回答。
“这你都知道嘛。”顾生闻言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很轻松地换了一只腿翘着,愉快地道,“因为是一样的礼物所以当时你没有给我是吗。”
“我...”林屿抬眼急忙地想要辩解,他又想起了那个夏天狼狈的努力,和没送出去的礼物的失落,他支支吾吾地对顾生说,“说了袖扣是买给我自己的,你也太自我中心了吧。”
“嗯,是我的问题。”顾生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是我的了,对吗。”
顾生的表情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柔软而温和。他看了看袖口,又像想到了什么,对林屿道,“对了,你想去a国看看吗,我记得你当时出国想申请的是那里。”他转了转手腕又说,“刚好两周后我要去a国的艺术家工作室考察,你可以随行旅游,就当作你给我袖扣的回礼。”
林屿茫然地眨眨眼说,“还有回礼吗?”
顾生喝了一口茶,对口感皱了皱眉,但他说,“我要是说单纯邀请你出游,你会同意吗。”
林屿闻言脸红了一些,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可能会的。”
“是吗。”顾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如常地说,“那你明天把护照和证件给我助理。”又笑道,“我没想到你会答应,还以为你不愿意同我一起。”
林屿闻言迟疑地看着顾生,“为什么会这么想。”
“总感觉你会想离开。”顾生双手交握面色看起来略微不安,他耸耸肩说,“我不是个特别周到的人,不是吗。”
林屿不太清楚顾生对周到的定义,他想或许是自己在晓山问出的话,让顾生不太容易处理。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我现在还是徐匀的老师,不会随便就跑路的。”
“这样也好。”顾生很轻的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林屿。
顾生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就转移了话题,“那我们明天约个时间,一起去把假肢的石膏做了。”
“好啊,我上午也没有课。”林屿答应了顾生后又和他攀谈了一会儿徐匀的课业,顾生显得兴致不高,他也没有想继打扰的意思,就告别回家了。
第二天温度降到了零下,但阳光却洒落的毫不吝啬。林屿出门前找了一顶鸭舌帽,戴着显得他脸很尖,年纪很小。顾生在医院门口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亮,颇有调笑意味地说,“还以为是旁边大学的学生。”
或许是由于今天没有工作,顾生穿的也很休闲,看起来教养很好很容易亲近。林屿一面随着顾生往医院里走,一面低着头笑说,“你看起来像翘班偷闲的医生。”
“是嘛。”顾生闻言也勾起了唇角。
顾生似乎対这家私立医院很熟悉,他很快地办好手续,带林屿去了康复科。一路上顾生一直在和人打招呼,进行小型地交谈,就如同旧日在学校一般。
“你对医院也太熟了。”林屿感叹到,他调整着坐姿,方便医生测量手臂维度。
“我妈妈结婚前是这里的医生。”顾生解释道,他坐在一旁看着医生倒模和调整,一边盯着林屿的右肩创口若有所思。看得林屿只能用聊天来转移自己的不好意思。
“怪不得。感觉你还和在学校里一样是社交明星。”林屿感叹到。
“我在学校像社交明星吗?”顾生好笑地看着林屿说,“听起来好像很轻浮。”
“小顾的妈妈裴医生也和小顾一样,在医院的时候人缘也特别好。”帮林屿看诊的医生有些年岁了,他回忆了一些顾生妈妈的事,最后叹了口气问,“裴医生现在还好吗。”
顾生点点头说,“在晓山医院疗养,精神还好,就是偶尔还是不清醒。”
林屿张了张口又闭上,他不知道顾生的母亲得了什么病,也不方便过问。只能安静地听着医生与顾生交谈,然后配合医生动作。
石膏模型做了接近小半个上午,医生说大概两周左右可以来尝试安装,顾生说,“刚好等从a国旅行回来安装。”林屿赞同的点了点头,就向医生道谢,随着顾生离开医院了。
准备回程的时候,路过即使在冬日也树木葱茏古生物博物馆,顾生看林屿在探头张望,就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想去旁边的古生物研究所。”林屿指了指古生物博物馆后面的一个山坡道,“还从来没去过呢,但它上面写着闲人免进。”
“没事,如果有人问就说是里面工作人员的朋友。”顾生扬了扬下巴示意林屿跟上自己。
“你在古生物博物馆都有认识的人吗。”林屿羡慕地说。
“怎么可能,真当我是社交明星吗。”顾生好笑地抬起手,不自觉地揉了揉林屿的脑袋,林屿没有来得及躲开,被摸了个正着,一时间空气里有些微的尴尬。
两人一路无话地往古生物研究所的坡道里走,门卫看了他们几眼,也没有阻拦,让有些担心的林屿松了一口气,顾生理直气壮地迈着步子,好像是工作多年的研究所研究员。
古生物研究所里都是上个世纪的老楼,墙体上爬满了枯藤。整体的格局也很老旧,每栋研究所门口都栽着很大一棵玉兰树,即使在冬天也显得很有精神,林屿想夏季的时候这里要是开满了白色花盘,应该会很漂亮。
“顾生,那个...你妈妈还好吗。”林屿驻足在一列水杉下,水杉的枯叶细碎而繁多,也无人打扫,显得景色有些衰败。
“还好。”顾生闻言环顾了四周的小树林说,“她离婚后有轻微精神分裂,可能对她来说,现在是生命的严冬吧。”
“上次去晓山,怎么不去看看她。”林屿转眼看向顾生,他的面容冷淡,看起来有些陌生。
“我外公不太喜欢我父亲和我去探望,说每次见面会诱发她的疾病。”顾生静静地说,“她第一次发病我在国外,他们离婚,我甩手做了逃兵。”
“是吗。”林屿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只能陪着顾生一起沉默。古生物研究所没有什么可以参观的,他们绕着坡道上去又原路返回,只觉得这里绿化很好,但冬天很是萧瑟。
林屿和顾生一路步行到停车场,林屿回望道,“这里的夏天肯定很美。”
“能在冬天看到夏天,你好乐观。”顾生打开车门邀林屿进去,“走吧,我送你上班。”
“啊。”林屿这才想起来之前和顾生说自己下午在国学馆上班的事,他心虚地说,“不用了你车开到山一画廊就好,我自己走过去。”
“不用,多开两步路的距离。”顾生坐上驾驶位,稳稳地把林屿送到了国学馆的正门口。
林屿躲闪地下了车,往国学馆破旧的门帘前一站,对着按下车窗的顾生局促地道,“你快走吧。”
顾生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从国学馆的门帘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面容略微刻薄的女性。林屿看到课程主管刚想开口,哪知对方先说道,“林老师你怎么来了,课时我们不都结清了吗。”
一时间气氛安静到了极点,她抬头看到了还在车里微微眯眼的顾生,侧过脸有些压抑着兴奋地问“林老师,你朋友啊?”
林屿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没有去看顾生复杂的眼神,他听到顾生似笑非笑地问:
“林老师,我是你朋友吗。”
第26章 6.3画布
顾生只是玩笑似的问了问,并没有给林屿难堪。他与课程主管打了招呼,交谈中猜到林屿辞职没多久,才若有所思地说,“刚刚路过这里,林老师说这是他原来工作的地方,想介绍我看看。”
课程主管闻言很热情地向顾生介绍国学馆的历史,还说林屿在这里是很受欢迎的老师,自己和学生都很喜欢他。听得林屿心里很震惊,他从未见过这么殷勤的主管,她的阵仗就好像见到了出手大方的学生家长。
顾生和课程主管热络地交谈了半会儿,对林屿说,“林老师,看够了就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课程主管拉住林屿的手臂说,“小林啊,以后你做艺术家了来我们国学馆上公开课啊。”
林屿莫名其妙地看看课程主管,又看向对他微微点头的顾生,只能硬着头皮说,“好的。”又说,“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的。”
“哎呀,怎么会,顾先生都给我名片了,说以后有机会去看你的个展呢。”主管拍拍林屿的后背又道,“你先走吧,顾先生都催了。”
顾生与课程主管道了别,又对着旁边刚关上车门,样子迟钝的林屿说,“安全带。”
林屿这才回过神赶紧把安全带系好。他斜眼看了看顾生,顾生专心致志地握着方向盘,唇角下撇,看似不想交谈的模样。林屿耸了耸肩,试探地说,“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快三十岁还在打工,总觉说出来有些丢人。”
顾生沉默着停在了一个红灯口,他没有在意林屿的辩解,打开了车上的音响,放起了爵士钢琴曲,演奏者是一位高中时他和林屿都很喜欢的钢琴家,林屿听着熟悉的旋律心里更不好受了。
他用比音乐高一点的声音说,“我怕你看不起我,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状况,基本上无法帮你做什么。”
顾生闻言敲了敲方向盘,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他想了想又说,“这张唱片一直放在车上,每次听到我都想起推荐这张唱片的你。”
林屿张了张嘴,流水般的连音从耳边划过去,把演奏带到了最高潮,钢琴家炫技似的让音符飞舞了起来,林屿的心也好像被旋律牵引。他想对顾生说些什么,但当最精彩的部分演奏完毕,他也什么都没说出口。
信号灯转绿,顾生发动了引擎,他放弃一般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事故对你伤害很大,改变了很多。”他目视前方,声音听上去认真和诚恳,他又说,“但在我这里你可以选择不改变。”
林屿闻言愣了愣,露出一个有些苦又有些无奈的笑容。他泄气地看向窗外,玻璃里反射出他单薄,有缺陷的身形。
事故发生了快十年,接受现实后,他在忙碌中觉得感官都慢慢变得麻木,只在很偶尔的时候幻想要是还有手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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