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轻突然将手搭在他肩膀,压低声音说:“走右边吧,不然路上我们会碰见三个打招呼的人。”
喻衡没有说话,任由周维轻揽着他走。
不愧是因为过度装潢被长期讨论的酒店,宴会厅里从摆件到吊灯都是金黄一片,席间不少人还穿着亮片礼服,喻衡被晃得快瞎了。
周维轻终于带他到位置上坐下,他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熟人,正咧着嘴跟他们打招呼:“维轻,喻老师,好久不见。”
“李总好。”喻衡勉强点了点头。
周维轻还没坐下,后面一个白头发老头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趁周维轻背搭话的间隙,李建国突然凑到喻衡耳边问:“你俩是不是最近吵架了?”
喻衡一愣。他三天前的确经历了跟周维轻的第一次争吵,但显然李建国问的应该不是这回事:“不算吧,怎么了?”
“没事儿,”李建国又坐了回去,“就是觉得维轻最近状态不对,老是心不在焉。”
“我...”喻衡不知该说什么。
“我劝一句,你别介意,”李建国说,“维轻也挺不容易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你拥有的越多,你要应付的就越多,你面临的机遇和诱惑也越多,他还能对你上心,已经很难得了。”
但我不想要这样的难得。
喻衡在心里说。
我只想要普通而平凡的感情。
还没答话周维轻便回来了,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在聊什么?”
“没什么,”李建国收得很快,笑着说,“说你男朋友越长越年轻呢。”
周维轻点点头,把喻衡面前的高脚杯和矮脚杯同时撤掉,拿给了服务生:“倒杯白水吧。”
喻衡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侧过身子,幅度很小地环视了一圈,压着嗓子问:“怎么没看到...”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便看见宴会厅门口,苗苗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棕褐色的长卷发,贴身的白色丝质礼服,比上次喻衡见她时还要美艳动人。
她穿了双很高的鞋子,走路似乎有些费力,但脸上的笑一直没淡过。旁边的陈德培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格纹西装,但能看出上了岁数,他似乎也没顾及苗苗艰难的步伐,径直大步向前走去。
“真能当他爹啊。”喻衡感慨了一句。
周维轻俯下身子,轻轻用手扳过喻衡的下颌,让他的目光朝向右前方的角落。
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是周维轻搂抱着他,有点过于亲昵,但喻衡来不及计较这些,就听到周维轻在他头上说:“老行当了。上次吃饭的时候,陈德培带的还是你眼前这位。”
角落那桌坐着一位卷毛男生,孤零零的,眼神一直向那边打望而去。
喻衡咋舌,突然间联想到什么:“当年你半夜让我去接你,不会是...”
周维轻顿了顿,承认道:“是。”
然后补充得很快:“但什么都没发生。”
喻衡皱了皱眉:“谁问你这个了。”
晚上八点,晚会的流程准时开始。几位西装革履的人上台致辞,播放了一段展望未来的视频。
喻衡抿了口水,脑中不停计划着。目前是见到苗苗了,可是要如何跟她搭话是个问题。原本想着趁陈德培跟人周旋时伺机而动,但今天苗苗与他寸步不离,像一株软绵绵的植物贴着对方。
台上开了杯香槟,仪式正式结束,下面的人已经动筷很久。吃了大概半个钟头,喻衡忍不下去,低声说:“我去趟卫生间。”
他顺着指示牌向前走,却发现一个更糟糕的结果——这里的卫生间男女是分道的,一个朝左一个朝右,也没办法趁苗苗去盥洗室时拦截住她。
正当他犹豫不决想给陈然打电话时,周维轻的来电倏然插了进来。
“怎么了?”喻衡接通。
“你在哪?”周维轻言简意赅,“他们俩消失了。”
喻衡刚快步走到宴会厅门口,周维轻不知从那个角落突然窜出来,拉住喻衡的手:“跟我来。”
喻衡觉得周维轻今天肢体动作尤其多,但每次都似乎事出有因,也顾不得他疑虑。
他被周维轻带着走过这条过道,尽头是一扇玻璃门,背后是花园露台。
还没走近,喻衡就听到一声尖叫,隔着门看见一道红色浮现。
喻衡心里一紧,顾不上其他便推开玻璃门,发现里面有三个人——陈德培、苗苗还有那个卷毛,陈德培衣领上滴着水,像是红酒。
喻衡呼吸缓了缓,把那句“幸好”憋了回去。
“哟,”陈德培不愧是混了几十年的人,看起来波澜不惊,“怎么还有观众入场的?”
没有人接他话。
喻衡扫视了一圈,陈德培岿然不动,但脸上蹭着酒有些狼狈;苗苗看起来仪态还算端正,没什么表情;而那个卷毛是最激动的,手里端着个酒杯,那杯红酒估计就是他泼上去的。
此时此刻,那男孩依旧在颤抖,酒杯摇摇欲坠:“但你明明说过...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你说过我对你是唯一的...”
他话快要说不下去。
但陈德培只是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衣领:“可惜了,今年春季限定呢。”
喻衡瞥了瞥苗苗,她依旧很冷静,趾高气昂地仰着头,只是眼角微微发红。
陈德培叹了口气:“所以中途我就后悔了,你太敏感了,太脆弱了,你的确是唯一的,唯一适应不了规则的。”
男孩歇斯底里地打断他:“你说过你爱我!”
“爱啊,”陈德培不怒反笑,“我当然爱啊,可是宝贝,爱也分为很多种。莎士比亚说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我不认同,我希望只有甜蜜,没有痛苦。我们在芭提雅海边散步的时候,不快乐吗?我们在八十六层餐厅看月光时,不浪漫吗?我们分享了快乐,你为什么一定要给这份快乐强加一些枷锁呢?”
男孩似乎努力在理解这番话,但很显然不能,他语无伦次:“这不一样...这根本就不一样...你说过你会陪我...”
陈德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发现衬衫也沾上了酒,很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想当个艺术家,不止是明星,那你应该就以更深层次的目光来审视你的爱情。爱情是一道曲线,它绽放的那一刻是巅峰,我们应该让它停留在最炽热的一瞬间,从那之后就会下滑,就是丑陋的琐碎、杂事,被人类冠以责任和生活的名号。这不美,这一点都不美。”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你说是吗,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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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安检把屏幕摔碎了
抱歉(鞠躬
第27章 很多种
喻衡感觉到周维轻倏然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头顶传来他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别扯上我。”
陈德培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是吗,还以为在场只有你能懂我呢。完美至纯的感情,就跟最清澈动人的音乐一样,可遇不可求啊...”
周维轻不置可否。只是手又进一步从衣袖里钻进去,握住了喻衡的腕骨。
陈德培拍了拍苗苗的头,单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准备往回走。
但动作没成,下一秒那卷毛好像怨气终于积累到临界值,“啪”一声把那玻璃杯扔了两米远,仿佛摔杯为号,不管不顾往陈德培身上扑去。
霎那间场面变得无比混乱。那卷毛细胳膊细腿,体重感觉差了陈德培四十斤,但吉娃娃发疯也抵挡不住,陈德培一开始维持那点体面,在被扑倒之后荡然无存,两个人像麻花式的扭转在地,中间夹杂着出于本能的谩骂,那件所谓春季限定的外套被玻璃碴子割了好几道口子。
喻衡目瞪口呆地看着卷毛脸上多了好几条红印子,犹豫着上前两步,被周维轻一把拽了回来:“别去,我刚叫保安了。”
“但他的脸不是他生存工具么...”喻衡有点踟蹰。
“那也是他自己选的。”周维轻说。
保安来得倒算及时,两人被扯开时也没受什么伤,骂骂咧咧地被抬出去。场面倒有些滑稽,一个在大荧幕前传播元气的人,一个二十天前在节目里大谈风雅的人,现在没一根毛是顺的,被架着胳膊往外面拖,跟菜市场打架的人也没两样。
周维轻也被带走去询问情况,花园里只剩了喻衡跟苗苗。
喻衡记得上次见她时,就觉得这姑娘美虽美,但看着总是难过,明明在为了婚礼拍摄,但却格格不入。今天更是,矜贵的贴身礼服包裹着她,又好像无法支撑她。
她从头到尾情绪还算稳定,在风里抽出一支烟,但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
“抱歉,”喻衡摸了摸自己身子,“我好像也没有。”
苗苗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是红的,但不见湿润。
她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贱?”
喻衡否认:“是他有问题。”
“不,”苗苗摇摇头,“我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喻衡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那为什么...”
没有火机,她把那根烟拿在手里反复碾磨,半晌后说:“因为我爱他,我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绝不专一,可他就是和我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烂透了,但我也还是爱他。”
“你以后也会爱其他人。”喻衡说。
苗苗摇头:“不会了,这么肝脑涂地、不计后果的冲动,一辈子也就一次了。”
她眼里好像盈满了液体,但下一秒好像又重新变得干涸:“我只想留住自己的爱,不可以吗?”
喻衡看着她,没有接话。
半晌后喻衡将她手里那根饱受蹂躏的烟接过来,缓慢地说:“我曾经也觉得有情饮水饱,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后来发现我错了。至少联系下你家里人吧,你妈妈住院了。”
苗苗回望着喻衡,一滴姗姗来迟的眼泪终于从眼角径直淌落。
晚风吹过来有些凉意,植被沙沙作响。
喻衡把苗苗送出玻璃门,发现周维轻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打量着对方,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直都在,”周维轻诚实地回答,“他们没问我几句。”
喻衡点点头,没再说话。
陈德培这场闹剧没有惊动这场晚宴,回到席间的时候酒刚好喝到第二轮。只是喻衡心不在焉,好在他也不喝酒,能够在这群手舞足蹈的人当中装作隐身。
散场的时候周维轻又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廖昭说电视台和文协的人都过来了,正在问话。”
他今晚跟李建国喝了两轮,呼吸里还有些酒气。
“好。”喻衡说。
他伸手按在周维轻胸膛,想要将他推开一些,但反被他握住手掌。
“你不高兴吗?桌上也一直出神。”周维轻问他。
“没有,”喻衡说,也没再挣扎,任由周维轻握着,“你看路,别摔了。”
在门口等了一会,周维轻又被人叫住,随口聊了几句。喻衡一直望着天上,偶尔眨一眨眼。
小方开车过来,一上车喻衡就接到了陈然的电话。
大概对面还在医院,喻衡听到了担架的声音,陈然在混乱的背景音里给他说谢谢。
“苗苗给她妈打电话了。”陈然断断续续说着。
“那就行,”喻衡说,“你们好好跟她说说吧,她今晚可能受了点刺激。”
“嗯,”陈然那边杂音小了些,“她前后说了点这些事情。”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但也没有人挂电话。
车驶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陈然突然问道:“你跟周维轻是因为这种事情分开的吗?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
喻衡瞥了旁边的人一眼,周维轻可能是酒后的疲倦,靠在椅背,头发散乱着,但左手依旧抓着自己的衣摆。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喻衡回答。
波尔塔皇宫在城郊,夜晚虽不堵车,但回到城区的时间也不短。小方安静地开车,喻衡望着窗外郊景交叠而过,手机震动了两声,但没有点开看。
喻衡家更靠高速下道口,小方先送他到家,不过下车时他才发现自己钥匙没在身上。
“是落在酒店了?”周维轻刚睡醒,轻轻问他。
“有可能。”喻衡想了想说。
周维轻交代小方明早打个电话问问,然后又转过头来,似乎有些紧张地问:“那你今晚回我那儿睡吧?”
喻衡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半晌后抬头平静道:“好。”
家里有两个浴室,两个人都一身酒与烟混杂的味道,到家后很有默契地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很久之前,如果洗漱有冲突的话,就是周维轻用主浴室,喻衡会安静地去客厅旁边的小房间。
周维轻关掉花洒,又多涂抹了一次沐浴液。他是一个完全不迷信的人,但此刻却隐隐有些不放心,好像自从分手后喻衡来这里,每次都不太愉快。
其实也不然,每次见面似乎都不太愉快。
他好像成为了一个让喻衡难过的人,而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在车上,他半梦半醒时偷偷看了一眼,喻衡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景色从他瞳孔里掠过,又似乎什么都没进他眼里。
周维轻洗完随手换了套睡衣,出门后却愣住了。
喻衡躺在沙发上,头发半干不干。
腿上还是刚才那条西装裤,但上身什么都没穿。
周维轻能看见他熟悉的肩胛骨、脊背和纤薄的肌肉,但又有一些陌生,比起他上一次见到的模样,喻衡现在瘦削太多,有两道骨骼像钉子似的支撑起皮肤,腰腹可能一只手便能环绕过来。
“怎么不穿衣服?”周维轻移开目光,不让自己一直看向喻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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