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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木行人(近代现代)——折周

时间:2023-09-26 11:02:07  作者:折周
  “现在?应该还在一起吧,半年前我们贝斯手还说见过他俩呢...”
  最后的三十秒,喻衡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看见毛哥火上浇油地掏出手机,给镜头展示了一张合照,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廖昭把电脑合上:“就到这里,半小时后公司就监测到了,紧急联系平台关了直播间。”
  “网络传播能控制吗?”喻衡问。
  “我们无法控制二次视频的上传,”廖昭说,“跟社媒网站协商过取消热点推送,但自然讨论量是阻止不了的。”
  事实上一个音乐人的恋情本不应引起大规模关注,但这段没头没尾的故事实在有太多标签,长期恋爱,无私奉献,光环背后的男人。
  喻衡捏着自己的指骨,这是他紧张或者无奈时的习惯动作,而此刻他两者都有。
  他从没想过与周维轻的关系会以这样的方式传出——突然的、滞后的、片面的、第三方的。他本能地想纠正,或是补充故事的后续,想说自己也没那么伟大无私,想说周维轻后来也替自己解决了很多事,可惜轮不到他开口。
  “虽然这个问题你我都清楚,但流程上我还是要确认一下,视频里的内容是事实吗?”
  片刻犹豫后,喻衡回答:“除了现在还在一起。”
  紧接着又问:“你们会发声明吗?”
  廖昭摇摇头:“目前的方案是不回应,这不算负面报道,舆论也偏中性,目前来说影响不大,只要我们按照原计划,不要对外声明你们分开的事情,现在说分手等于跳楼。”
  喻衡点头表示知情。
  可能在廖昭的职业生涯里这还算不上灾难,她还有心思说笑:“曝光的感觉怎么样?如果你今天去直播平台接豆瓣酱推广应该能一晚赚50万。”
  “谢谢你的建议,”喻衡没有灵魂地说,“如果我吃得惯那玩意儿一定会考虑。”
  中途廖昭出去接了好几个电话,等待的间隙喻衡关掉了飞行模式,他即刻体会到曝光的第一重效应——无止境的消息轰炸。陈然的,旧同学的,亲戚的,连两周前刚把他优化掉的项目负责人都在好奇心面前放弃了尊严。
  喻衡回复了陈然和父母的消息,然后又迅捷地关掉了微信通知。他觉得自己应该统一地回应个什么,但目前他内心一片空白,唯独剩的那点想法,是这场直播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五六年前,他其实有一点零星的期盼,没有人不想被自己的恋人承认。
  但放在现在,他只觉得名不副实。
  不想再看手机,喻衡只能随意地翻着座位上的几份打印材料,基本全是他看不懂的谱子,只有一份新节目的策划还是中文字符,他勉强能读。
  策划第一页是节目明天预计要发的宣传海报,每张对应一个分组,周维轻和方树安的脸分列左右,一冷一柔,看起来还挺和谐。
  那个成为导火索地问题——周维轻和方树安是真的吗?
  在外界看来,他俩也理应更搭对一些,方树安每次跟喻衡说话时,喻衡也会这么觉得,至少他们能共同讨论旁边的乐谱。可惜刨根问底的观众得到了一个计划外的答案,就算有人追查到喻衡的微博,也只能看到一个转发科幻和搞笑视频的乱码账号。
  在喻衡快要没有耐心的时候,门终于被推开,喻衡回头道:“姐,其实我——”
  然后他发现进来的人是周维轻。
  喻衡头回到一半,也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说:“是你啊。”
  周维轻应了一声,低头回着手机消息,拉开一个椅子在喻衡对面坐下。
  喻衡趴在桌上,也不避讳地打量着对方。周维轻距离他们分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头发似乎更长了一点,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针织衫,是喻衡没有见过的新衣服,
  沉默大概持续了五分钟,直到喻衡受不了这样氛围:“最近很忙吗?”
  “还行,”周维轻依旧没有抬头,简短地答,“那节目下周还要再出差一趟。”
  “好玩吗?”
  “工作而已。”周维轻说。
  很久以前喻衡就察觉到,“而已”应该是周维轻的口癖,让所有话题都仅止于此。好几次都会让喻衡原本的好奇心骤然消散,意识到言语的多余。
  喻衡开始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岔开了话题:“我没想到黄毛后来去卖豆瓣酱了。”
  “乐队解散后他联系过我一次,”周维轻道,“之后就消失了。”
  “也没有完全消失,”喻衡笑笑,“旧生活被讨论的感觉如何?”
  周维轻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终于望向他,跟他对视了几秒,然后诚实地回答:“不太喜欢。”
  “怎么办,周维轻,”喻衡故作玩笑地说,“你这辈子名字要跟我绑一块了。”
  周维轻也朝他笑了笑,这笑容让喻衡觉得自己很自作多情,于是下一秒又回归现实:“忍忍吧,廖昭说最多也就讨论这两天。”
  周维轻点点头:“嗯,我知道。”
  会议室里挂着一款老式钟表,指针一格一格挪动着,发出清晰的声响,喻衡也觉得内心的积郁在一秒一秒地累积。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喻衡问他。
  比如像我一样,感慨一些我们之间的无常;
  比如像我一样,随便过问几句对方的感受。
  而不是永远坐在那里,像一台自动答复的机器,好像无论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都只是一瞬间;相爱,苦难,分离,都只是一个时间节点。
  他没有变,喻衡想,外貌没有变,性格也没有变,你永远不能指望用任何事情改变他,陪伴也好,离开也好,他只会取走自己需要的部分,然后路过那些不需要的部分。喻衡以前总是想等,等他主动开口问一次自己的感受,等他告诉自己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给工作中的他打电话,等他记得他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哪怕只想起了无关紧要的一件。但这场等待遥遥无期,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就像现在,面对一个他不需要的问题,周维轻歪了歪头,要给出自己应对琐事的答复:“我——”
  “算了,”喻衡打断他,“我不想听了。”
  喻衡不再想等廖昭回来,开始收拾自己的包:“廖昭跟我说了,这事也没什么影响,你不用管,我也什么都不会对外说,以后需要我开口了,你们再联系我。老毛这些人都是十多年前来往的,他们只知道那两年的事,你不欠我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虽然你也不会。”
  他起身,准备往外走,听到周维轻平静的声音:“还是欠的。”
  喻衡一怔,好像他曾苦恼的问题,无意中得到了答案,他回头问:“所以你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才不提分手?”
  周维轻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幸好,幸好自己十二年里没有问出口,没有问周维轻到底爱自己什么,没有去自取其辱。喻衡露出一个笑容:“周维轻,你是不是当我傻|逼啊?”
  他侧过脸,用指背敲了敲桌上的海报:“那这样吧,这节目你退了,违约费应该比我那几年赚的多,算上通货膨胀,咱们就算抵了。”
  沉默大概延续了几秒,然后周维轻蹙了蹙眉:“这节目文化部牵头的,采风都是去落后城市,有扶贫协议。”
  “原来如此,”喻衡说,“不好意思,我格局小了。”
  他觉得百毒不侵的周维轻把自己衬托得像个疯子,但他现在的确失控了。他应该习惯的,他到如今还有什么能追究的?他们之间从头就是他的独角戏,时间太久反而是自己失了自觉。
  他拿起那几张A4纸,用力撕成粉碎,纸上两人的脸破裂成无数个方块,然后他手一松,碎纸片就轻飘飘散落在地。
  “那你们好人做善事,我也不能落后,这几张纸就当我们的债权协议,我自愿放弃了,你往后就不欠我了。”
  临近下班时间,永安大厦里开始变得嘈杂。余晖透过窗户映射进屋内,把一地狼藉烘托得柔和又轻缓。喻衡无端厌恶起这样的光线,转身离开,临近门口又没有忍住,还是回了头:“五月十号,我等了你三个小时,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第6章 偷看
  一零年十月,西平桥东的胡同口修葺了半年也没见好,围着一圈铁棚,巷道宽度减了一半,地面污泥浊水,本就偏远的地段更显冷清,只剩几块刺眼的酒吧灯牌还在黑暗里坚挺。
  写着“红灯绿酒”的店里,喻衡和寝室另外三人缩在角落一桌,桌上趴着一人,陈然一脸不耐地抽着烟,而喻衡已经掏出手机开始下飞行棋。
  “我早说过,没必要把他拖出来,反正他就是喝完吐,你让他在厕所抱着喝,转头就能吐,多省事儿。”陈然抖了抖烟灰。
  “那不是想着他失恋,出来见点世面,看看花花世界,谁知道这片儿这么荒。”说话的坐喻衡对面,是他上铺。
  “哥哥们,先停一下,”喻衡打断他们,“他马上第三波了,划拳吧。”
  市面上流传着一种传言,划拳谁提谁输,喻衡今天亲身验证了一遍。他悻悻收起手机,提起桌上那人领子:“走吧,杨哥,小衡技师上钟了。”
  这一片的建筑都是上世纪老房子,排水管道搭建混乱,酒吧里没有厕所,得出门朝东走个三百米。喻衡驾着醉鬼举步维艰,其间对方干呕了三次。
  “你给我憋着,”喻衡咬牙切齿,“你要是吐在这儿,我绝不会替你收拾,我就在旁边立个牌写上你杨二的大名,让路过的狗都能看见。”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语气里的决绝,杨二用力地绷紧了嘴。
  转个弯就能看见厕所的入口,正当喻衡松了口气时,拐角处冒出一人来,两拨人毫无预警地相撞,冲击力瞬间点燃了杨二的引线。
  哗——
  杨二吐得排山倒海,径直喷向了对方上衣。
  “我特么...”喻衡目瞪口呆,赶紧道歉,“兄弟,没事吧,我朋友喝多了。”
  呕吐物的气息扑面而来,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黑灯瞎火,只有一台光线微弱的路灯,看不太清对面的脸,只能认出对面的人年纪相当,清瘦,露出来的手臂有着流畅的线条,背着一个很长的吉他袋。
  他不紧不慢地取下了吉他,确认袋面和绑带没有被污染,然后才低头看向了惨不忍睹的那件T恤。经过了略微斟酌,他直接脱了下来,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喻衡感觉自己刚平复一点的震惊又直线上升。虽然每天在宿舍能看见无数光膀子男人,但此刻毕竟在街上,他还是下意识偏开了眼。
  但又留了一寸余光——
  这半截身体肌理分明,肤质光滑。
  杨二又打了个嗝,喻衡瞬间把他踢出两米远,然后回头说:“真不好意思,他醉得没意识了,这衣服要不然给我,我拿去干洗。”
  刚受了无妄之灾的人看起来异常冷静:“不用了,没事。”
  然后把T恤裹成一团,随手丢进了旁边垃圾桶。
  刚被踢走的杨二失去了重心,摇摇晃晃向喻衡靠过来。可惜醉鬼没有准头,他冲着喻衡旁边的人就去了。
  喻衡还没来得及制止,吉他青年抬手抵住了对方的肩:“看路,哥们。”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喻衡成功看见对方的脸,轮廓线条跟他身体一样流畅。
  喻衡赶紧把杨二接过来,还没回神对方已经错身而走。喻衡回头,只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艺术,半边赤|裸的青年,长长的吉他,地上一道利落的背影。
  扶杨二离开前喻衡扫了一眼垃圾桶,摊在一堆赃物里面的T恤露出半截NIKE的商标。
  喻衡从小喝酒上脸,据说是酒精过敏的表现,最高战绩没超过两罐啤酒,平日里也基本滴酒不沾。杨二吐完几波之后直接睡着了,结完账后陈然搂着醉鬼,站在巷口打车。可惜这里实在偏僻,十分钟也没见空车路过。
  正当喻衡想走远些叫车时,他听到了一些嘈杂的音乐声,像是架子鼓和钢琴的声音。他看向那几个酒吧灯牌,旁边还有一道黑黝黝的小门,接近十二点,进出那小门的人比整条巷子都多。
  “那是个Live house,”陈然说,“刚老板说的。”
  Live house,乐队,吉他。喻衡知道刚才那个人去了哪里。他有些冲动地想去看看,他还没进过Live house,他在教育氛围浓厚的家里做了十几年题,从没见过情绪外放、五光十色的场景。刚才那个人会上台吗?
  喻衡有点踟蹰,然后非常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老话——来都来了。
  等到喻衡真正走到门口,今晚演出已经过了大半,门口检票的人都已经下班,于是他畅通无阻地进到了里面。他果然在台上看见了刚才那个人,可惜他们已经唱完最后一句,他只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扫弦完成了曲目的结尾。周围传来几声惊叫,但台上的人熟视无睹,垂着眼说了句“谢谢”,然后就收拾起那堆乐器来。
  喻衡很少来如此密集的空间,人与人的紧密想贴让他有些不适。举着啤酒的人群激动地攒来攒去,喻衡被挤得离上台口更近了几米,他看见那个人提着音响往舞台后方走,下意识便抬脚跟了上去。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化妆间的门口,一个黄毛叼着烟问他:“哥们,有事吗?”
  此时撤退不太现实,喻衡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找刚才唱歌那个人。”
  “周维轻,有人找——”黄毛扯着嗓子喊,“这周第三个——”
  化妆间里传来另一道拉长的声音:“这个好看吗?”
  虽然不明所以,但喻衡倏然间绷直了背。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但脑海里还是迅速检索起过去二十年里对自己外貌的评价:小时候姑妈形容的白白嫩嫩,高中时有女生红着脸说自己眼睛好看...
  应该,不糟糕吧?
  然后黄毛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大声回道:“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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