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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木行人(近代现代)——折周

时间:2023-09-26 11:02:07  作者:折周
  好的,多虑了。
  被叫做周维轻的人迟迟没出来,喻衡翻起了旁边桌上的海报。这的确是一个与自己生活大相径庭的世界,海报上对比度奇高的图案,反叛的文字,每一个元素都极具视觉攻击性。海报旁边还有几个拨片,上面刻了不同的字母。
  正当喻衡想要拿起来细看时,一只手从他身边穿过,把拨片抢走:“建议你别动这个。”
  喻衡听出是周维轻的声音。此时他们相距很近,他闻到了混乱的多种味道——洗衣液,香烟,喷漆。
  周维轻把拨片收好,揣进兜里问他:“找我有事?”
  “哦哦,”喻衡只能找到一个借口,“刚才不小心毁了你衣服,我看还是牌子的,我跟朋友商量后还是想着赔你一件。要不你留个手机号,我之后把钱给你送过来。”
  如果周维轻说好,那一定要等杨二清醒后平摊,不,六*开。
  “牌子?你说这个?”
  周维轻指向喻衡身后的挂衣架,喻衡赫然看见挂在最前面的T恤上印着鲜红的两行字:上面是GUCCI,下面是Fake。
  喻衡:“......”
  黄毛大笑一声:“怎么样,我设计的,够前卫不?”
  喻衡僵硬地点头:“很有创意。”
  周维轻没有再理睬他们,绕过喻衡回了化妆间。
  “哥们,替哪个女同学来要电话?这借口不行,有点土了,”黄毛拍了拍喻衡的肩,递给他一张海报,“不要泄气,多来看演出,支持支持我们票房,混个脸熟,还有机会!”
  很久以后,喻衡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周维轻到底是如何在追求者中选中自己的,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有任何机会能为之肝脑涂地,他只是周维轻眼中失败的搭讪者之一。
  或许是他的某一方面刚好契合了周维轻的需求,比如平稳的生活,不算愚蠢的头脑;或许是他被称之为开朗的性格不会带来太多的麻烦;或许又仅仅只是他出现在了恰好的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总之他占一样。
  当然,那都是后话。在一零年的末尾,喻衡只是一个中邪了的大学生。
  那一周他上课时,总会回想起昏暗的灯光,空气里的颤音,自己错过的周维轻的演唱。
  他没有听见的那首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反复幻想。然后把那张海报翻出来,在下一个场次的日期下划了道横线。
  等真正见到台上的周维轻,喻衡发现与自己过去的所有想象完全不同。他好像比任何人都松弛,又把每一个音符都掌控得严谨。舞台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到极限,像一根坚硬的针刺向台下。唱的歌喻衡从没听过,但散场后喻衡却觉得眼眶干涩。
  回宿舍之后,喻衡把海报贴在宿舍的墙上,紧邻着《2001太空漫游》,熄灯前盯着周维轻的侧脸发呆,然后突兀地联想到他的手腕,脊骨,还有洗衣液味的上衣。
  喻衡连续去了海报上的所有后续场次,除了和他四级撞期那一场。
  他后来才知道,周维轻的乐队根本演不了专场,每次只能唱两首歌,给后续歌手暖场。
  于是喻衡总是能在散场前从拥挤的人流里脱身,装作无意地晃荡到化妆间门口,如果有黄毛和别人在,他就转身去买一杯没有酒精的饮料;如果不在,他便能透过帘子的缝隙,偷偷看一眼周维轻——这是他接近周维轻的极限。
  充满酒精和烟味的空间,躁动的因子,混乱无章的声音组成了喻衡出生以来最放肆的三个月,尽管他只是更多只是一个旁观者和偷窥者。每次从学校踏上公交车时,他的心跳总是提前加速。
  周维轻给了他一个异世界的开端。
  跨年前夜,喻衡第一次没有回家,他骗家里人说考试提前,然后去了城市另一端的酒吧。由于跨年演出乐队数量翻倍,这一次周维轻只唱了一首歌。
  而这也是喻衡第一次没有在化妆间看到周维轻。
  他心里腾升一股危机感,特殊的日期节点和消失的周维轻。好在当他绕到场地外侧时,就看到周维轻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台黑色笔记本。
  喻衡上前,看到笔记本上熟悉的英文字符。
  “电脑卡机了,”周维轻听见了脚步,“我不知道怎么弄。”
  “你要不给我试试。”喻衡坐在了他旁边。
  在应对报错代码时,喻衡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敲字符的手都在颤抖。等成功开机以后,周维轻的右手指向桌面角落的图标:“还有这个软件,打不开。”
  这是头一次喻衡庆幸自己学的计算机——天知道他当年报的最热门的土木,然后被调剂到这个专业。
  “好了。”喻衡将笔记本递给他。
  周维轻移了移鼠标:“谢谢。”
  在他准备起身时,喻衡紧张地拦住了他,甚至慌乱到拉住了他的衣角:“要不然,你留一个手机号,以后遇到这种问题,我说不定能替你远程解决。”
  周维轻笑了,这是喻衡第一次看见他笑,虽然笑得极浅。他右数第三颗牙有一些尖,笑的时候尤为明显:“你真是...”
  他拿过喻衡的手机,用了一年半的诺基亚N97没有设密码,在里面输入了11位数字。
  输完之后喻衡呆呆地伸手拿手机,而周维轻却没有立即放手,他借着手机使力,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点。
  于是喻衡很清晰地听见他说:“手机号给你了,别再来偷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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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有那么三章回忆qaq
 
 
第7章 彩票
  那之后大概三天,喻衡的脑子都是乱的,有百分之七十的尴尬和百分之三十的茫然。他这辈子没有追过人,高考前除了学习就是跟同学偷溜出后门去打台球,大学前两年也在尽情享受姗姗来迟的自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情感生活,就是如此棘手的困境。
  他也不觉得自己在追周维轻,他更像是一只上瘾的萤火虫,刚趋光飞了两步,就啪的一声被电网击落了。
  当天晚上发完毫无意义的“新年快乐”后,被击倒在地的小虫喻衡安分回归了大学生活。期末周近在眼前,而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复习。为了提高效率,喻衡狠心将海报和MP3统统锁进抽屉,然后把钥匙交给了陈然。
  “如果我挂科了,你就把它塞进杨二的袜子里,”喻衡下了大决心,“这样我一辈子不会再碰它。”
  好在除了那些疯狂的周末,平时的喻衡学习老实本分,加上十几年的基础傍身,单纯为了过线而考试也不算太难,尤其那两门编程语言,他答卷之后就能感觉到,应该接近满分。
  最后一门科目完成后,喻衡找陈然要回钥匙,陈然递给他时有些疑惑:“你最近老是一个人出去,去干嘛了?”
  “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喻衡敷衍着回答,“到处瞎玩儿。”
  “哦,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陈然半信半疑,“注意安全,别被骗。”
  可惜钥匙是回来了,海报上的场次也结束了。喻衡尝试着在周末去了第一次见面那家Live house,却一无所获,当天演出的是另外一个朋克乐队。喻衡也不清楚这儿老板是谁,厚着脸皮去问了吧台调酒师,对方也一问三不知。
  喻衡恍然意识到,他就是一个普通观众而已,如果周维轻就此消失,那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此结束。
  怀着这种惆怅,喻衡这个春节过得心不在焉,烟花升停的刹那,他再次勇敢地发了“新年快乐”。不意外的是这一条短信依然没有得到答复,庆幸的是周维轻也并没有把他拉黑,只是对话框里两条一模一样的祝福看起来有些滑稽。
  返校的当天,喻衡放下行李去了城西,他在学校论坛上联系了一个出二手键盘的学长,对面价格开得很低,只是需要上门自取。
  他拿着地址在巷子里穿来穿去,却越走越不对劲。过去的五十米,他路过了两个冬天里上身羽绒服、下身包臂裙的女人,而旁边招牌上的“按摩”两个字,却是由红紫相间的灯管组成。
  就在喻衡怀疑自己走错而回头时,他看到了一个念念不忘的背影——
  周维轻!
  喻衡看着他拐进了一家按摩店里,不自觉地走近门口,发现这家店的招牌更为露骨,横幅上印着好几个美背。
  喻衡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口,内心波涛汹涌。
  原来光彩斑斓的世界,都是由阴暗不明的物质组成,名言警句说得没错,有光必有暗...
  周维轻看着好端端一个性冷淡,怎么就...?
  直到一只手敲在了他的后脑勺。
  喻衡回头,周维轻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他们之前很少这样相对而立,喻衡才发现自己比对方矮几厘米。
  周维轻的眼皮垂了一点:“现在改跟踪了。”
  “没有,我不是,”喻衡语无伦次,“我就是路过,刚好看见。”
  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这七拐八绕的地儿,是要去什么地方才能路过?
  好在周维轻没有立即戳穿他:“你带钱了吗?一百就行。”
  为了买键盘,喻衡今天多带了几百出门,他赶紧把兜里所有现金掏出来,几张红的几张绿的,全部递到周维轻眼前。
  周维轻用两个指尖挑出了一张红色的,然后转身进了按摩店大门。
  十分钟后,他提着五包草药出来:“走吧,我出门忘带了,跟着我去拿钱。”
  喻衡从没想过,自己能和周维轻并肩走在路上,他快速地给学长发了条短信,然后把手机扔进兜里,不想浪费现在的任何一秒时间。
  周维轻走得不快,像是在难得的冬日阳光里散步,喻衡看着他们并行的影子,尝试着开口聊天:“你来这儿就是为了买这个?草药干嘛不去药店买?”
  周维轻答得很简短:“热敷,这里便宜。”
  “哪里不舒服么?你多大呀,身子骨就出问题了?”
  可能因为早先垫了钱,周维轻今天显得很耐心,他说了自己的年龄,然后解释:“排练久了手腕疼。”
  喻衡暗忖,周维轻只比自己大一岁。
  年龄上的接近让他觉得周维轻也不是这么高高在上:“你没读书了?”
  “在读,”周围轻说,“没时间就逃课。”
  他们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绕过一片施工地,从铁栅栏的小门穿过,进到了一个看着像仓库的地方。
  “你等会儿,”周维轻往里面走去,“我去拿钱。”
  喻衡第一眼就看到了周维轻的吉他,靠在墙上,旁边堆了凌乱的电线,还有几个灰溜溜的音响。他大概推测出这是乐队的排练室,除了乐器外还有一个小沙发,桌上摆着一大堆铺子,还有一碗吃剩的杂酱面。
  最后才看到坐在地上的黄毛。喻衡下意识有些紧张,但黄毛好像完全不记得他是谁,只扫了他们一眼,便低头继续看手机。
  没等喻衡更仔细地打量周围,周维轻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百块:“给。”
  一瞬间喻衡没有动,他知道接过来的下一秒,他就应该识趣地转身离开。
  而此刻黄毛突然出声:“周维轻,今天是不是该你买饭,我还想吃南面那家烤冷面。”
  “我有事,”周维轻拒绝了,“要打个电话。”
  “我去买吧,”喻衡见缝插针,“我刚路过的时候就有点想吃了。”
  “好嘞大兄弟,”黄毛倒不客气,“我要两个,一个加烤肠一个加鸡柳,多放辣。”
  “好,”喻衡说,然后向着周维轻问,“你呢?”
  黄毛替他答了:“他无所谓,你给什么他吃什么。”
  走向烤冷面的那八百米,喻衡感慨,在强烈的意志面前什么事都能无师自通。他以前很讨厌拐弯抹角,也没那么擅长相机行事,但认识周维轻后总是能超常发挥。
  由于这两份喻衡赞助的烤冷面,他跟黄毛迅速熟络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能称兄道弟。喻衡也明白了曲线救国的意义——一个契机就能相见恨晚才是他熟悉的社交模式。
  黄毛囫囵吞着烤肠,跟他絮絮叨叨,一会骂之前有个场地老板坐地起价,一会骂另一个乐队的鼓手妄自尊大,不把自己放眼里,骂完又诉苦,说他们来回辗转,每天累得想哭。
  喻衡时不时应一声,余光瞥向吃着豪华加料版烤冷面的周维轻,他吃得也不算斯文,食物在他脸上撑起一个弧度,减了点轮廓的锋利。
  那天喻衡在排练室里待了快两个小时,离开的时候黄毛招呼他:“以后有空过来玩呗!”
  不管这是不是一句托词,喻衡反正没当作一句空话。他控制着自己过来的频率,不会太频繁遭人嫌,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一次。当然,每次出现都会带水带食物,偶尔还会带烟,受到了乐队其他人的热烈欢迎。
  喻衡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宝贵的信息。比如周维轻不是本地人,比如周维轻第一次弹吉他时才六岁,比如周维轻右耳上有个耳洞,但从来不戴耳钉。
  黄毛说,那是他前女友准备自己用针穿耳洞,先用他来练练手。
  原来他喜欢女生,喻衡想。
  他有一点受挫,但也不会忧伤太久,他没有太奢望这方面的事情。周维轻对他而言,是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光芒璀璨的星星,如果掉下来,他会迅速捡进口袋,如果永远高悬在天上,他就趁有限的时间里多看几眼。
  喻衡也常找机会跟周维轻聊天,尤其是在对方排练结束放松的时候。周维轻依旧惜字如金,不喜欢主动开口,偶尔会为他简单介绍一点点乐器。
  “其实我小时候也弹过钢琴,”喻衡说,“但放弃得很快,天资愚钝。”
  周维轻难得追问一句:“静不下来?”
  “不是,乐感和节奏感不行。”
  喻衡把双手放在琴键上演示:“我记得有一首练习曲,要在左手弹两个音的同时右手弹三个,老师说不要想着计数,要把它们当成两条轨道,同时在脑子里行驶,否则节奏就会乱,我怎么都做不到。”
  对他来说,整齐排列、严丝合缝才是舒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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