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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树木依旧是灰丛丛的模样，冬季还在继续。
谭珠雁这是第一次从元帅府出来，如果按照她的心意，出来了便该去香春居看看，玺秀还在那里。可是这次同行有亲家两公婆，着实不能随心所欲走进青楼，所以只能作罢。几人随意闲逛，走得挺远，等路过香春居，谭珠雁情不自禁往里头探看几眼，被店小二认出后激动地唤了一声“妈妈”，秦父秦母皆是震惊，谭珠雁也没有刻意隐瞒，笑着应好，问了玺秀，被告知玺秀没有出来过，她失望一瞬后急忙止住了阿贵的脚步，“这个时候他可能是在睡觉，让他好好睡吧，就说有空我会过来看他。”
事后秦淑珍私下与她爹娘解释，秦父秦母才知晓那日宴会上听到的少许指指点点是怎么回事，那宴会上还是有人认得香春居老鸨的，比方周文书就是一个。
第八十五章
刚刚劳累完回家得知消息的裴锋爵，竟比裴绩这半个局外人还淡定。
他在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爬起来，早早地就进了香春居，钻进玺秀的被窝里一起睡觉。迷糊中的玺秀知道裴锋爵是偷溜过来，等一下又会离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了裴锋爵的臂膀，安静地再次进入睡梦中。裴锋爵却是一直没有睡着，他睡在外边这一侧，当不再凝视玺秀睡颜，而是伸头呼吸新鲜空气时，他看见了那边桌子上的猫窝里，一早因他的到来而再难入眠的小黑猫。囡囡也正盯着裴锋爵看。
裴锋爵一喜，猜想是小猫太讨厌他，所以有他在，连觉都睡不下去了。人与猫四目相对，囡囡作为一只猫，赢了裴锋爵一局，裴锋爵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小声问道：“有本事比打架，你来吗？”
小黑猫“喵”了一声，竟是恢复一贯慵懒姿态，软软地趴在被窝里闭上眼睛睡觉了。
床上的人这才把一直直起来的脑袋放平下去，然后侧身把依旧抱着他手臂的玺秀搂在怀里，想到自家秀儿以后有猫相伴，心情总归是好了一些。
八天在裴锋爵心无旁骛，或者说是刻意专注地训练中结束，自从八天前的凌晨见过玺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他一面。自然，时刻盯紧儿子的裴母是满心欢喜的。
这月三十的晚上，全家人，李云也在场，一起说了裴锋爵自由半个月，之后就赴战场去了的事情，本以为这样就好了，可一觉之后容光焕发要去找自家秀儿的人，一出房门，便被母亲挡住了去路。
那时李云也在旁。裴锋爵不得不说，本来好好的一个姑娘，他并没有反感李云，可被母亲一闹腾，裴锋爵不由得见到这女子就生烦。
“儿子，你去哪里？”
“去找谢林周玉棠，我跟谢林就要走了，这些日子该跟周玉棠好好聚聚。”
秦淑珍单刀直入：“你不是要去找那个玺秀吗？”
裴锋爵的眼珠动了动，看了眼一旁同为知情人的李云，但想到如果娘亲要撮合他跟李云，那就不可能向李云透露他对玺秀的感情，于是将计就计道：“我找玺秀做甚？”
“你当真是去找谢林跟周玉棠而已？”
其实裴锋爵很少骗他娘，长大之后的他根本不曾说过谎。只是想要隐瞒的山雾已经被射穿一个洞，林子里的树木避无可避也不曾弯腰，通通挺直树干，等着见阳光。
“不是，晚点就去找玺秀。”
“不准！”秦淑珍突然一声尖叫，“就像你说的，你找他做什么？不准去！”
“我找他，自然是做我想做之事，风花雪月，良辰美景，今早还下了雪，我去谢林家拎壶好酒，就可以去那香春居跟玺秀……”
秦淑珍跟李云两个身份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的女子，闻言却皆是脸色一白。秦淑珍赶忙止住了儿子的后话：“你不准去青楼找他一起作风败坏！”
好一个“一起作风败坏”。裴锋爵缓过了气，不想让他娘大动肝火，故而退一步，意味深长看了眼面色惨白的李云说道：“那就给李云一个面子，暂时不去了。”
秦淑珍捏拳于胸，知晓儿子已经退了一步，儿子顾及李云，她就更要顾及她相中的未来儿媳，故而也缓了语气，“那你送李云去学校好吗？”
“噢？”裴锋爵望向李云，“我还以为你今天是不需要上学，虽然我不去学校，可也是知道时间的，这时候，恐怕教室里都坐满了人吧。”
被直白戳了脑门的李云再也忍受不了，毅然决然掉头离开。
“呀！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女孩子，快去追啊！”
“娘。”裴锋爵转头格外严肃道，“你不要再拿李云跟我比作什么鸳鸯了，你这样会让她误会，也会让我对她生厌，何苦为难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我为难她？”秦淑珍霎时泪眼婆娑，“要不是我的儿子喜欢男子，要不是你要为难你的母亲！我又怎么会一直拉着李云？”
裴锋爵觉得他脑子疼，有时候应付秦淑珍应付得顿感无力时，他会想直接把事情公开，让爷爷奶奶一起上——幸而这种破罐子破摔的事情他一般不干，所以才能忍到今日。
“娘，你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什么？是要儿子开心幸福，还是要儿子喜欢女人？”裴锋爵丢下这句话后便追了出去。
虽然跟李云接触不多，但从李老师那里得知的李云品性好强应该是不差的，所以裴锋爵追去的是去学校的路。于是裴少找到了李云。
“你知道我跟玺秀的关系，为什么还要任由我娘把你搅进这里头？”
李云约莫是没想到裴锋爵会如此开口，她怔了怔，此前的羞臊之意也减弱了些，强装镇定道：“我知道你喜欢男孩子，可是你娘不同意。”
“我娘不同意我也照旧喜欢玺秀，同样的，我不曾对你有一星半点的喜欢，由始至终。”
虽然从没有真正说出口的心意如司马昭之心，可当裴锋爵直接默认了，李云总难免惊讶与羞涩，只不过这份惊与羞，不喜反涩。
“难道你真的会跟他一辈子吗？”
裴锋爵知道“他”是谁，于是反问李云：“难道你还觉得你哥他们是闹着玩的？”
李云哑口无言。
“李云，你的心意我都懂。打消那份心思吧，我对不喜欢的女子从来不会留情，也不会让人误会，可你是李老师的妹妹，所以我才一直没跟你撕破脸面，希望你能自己觉悟你的身份处境。”
即使没有撕破，也已经揉碎了外在的体面。李云僵硬地笑了笑，点头道：“实在抱歉了裴少，一直给您带来困扰。”
“不关你事，困扰什么的，都是我娘给我的。”
这一句话断了所剩不少的欲念，女孩僵硬的笑脸有些碎裂的迹象，就那样彻底僵在原地，少顷，她恢复了心情与姿态，向裴锋爵鞠躬致谢，“我今天放学会去取出行李。”
裴锋爵点了点头，继而想到李老师为了唯一的妹妹失态的模样，头皮发麻，补充一句：“你会回家吗？”
李云怔愣，随即摇头，一步步走在前头。
“要不去谢林家，或者周玉棠家里，他们的娘不会乱点鸳鸯谱。”
李云没有搭理裴锋爵，走在裴锋爵前面的她，脸上是凄惨的神色。如果说学校第一次碰见是一见钟情，那之后在裴家近距离相处，见过裴锋爵许多面的她，对裴锋爵该是情有独钟、情深义重了。可是无论是哪个她，都被裴锋爵果断地拒绝，不留余地。什么“乱点鸳鸯谱”，如果李云不默认，以她的性子，又怎会任由妇人将她与男子说成一对？
各人心思各人知，正如裴锋爵说出话时，想的是一箭双雕之计。
“你会回自己家吗？”
“我住学校就好了。”
“住学校我不放心……”
被追上而与裴锋爵并肩同行的李云不自觉落了裴锋爵一步距离，眼珠子才瞄向身前男人，就听见裴锋爵的解释迅速递来：“李老师到时候知道了，不说会不会打我，用他的小鸟嘴给我啄几下是免不了的。”
李云第一次听见“小鸟嘴”这个说法，她也知道哥哥牙尖嘴利，不由得被裴锋爵的幽默形容逗笑，又很快地没了笑意。
“李老师很在意你，虽然我自己看见你认不出来你是谁，但是在李老师那里听见的李云，真的很深刻，他很了解你。”
“所以他选择短刀直入，长痛不如短痛，等把人带回家住了才告诉我他的事情。”
裴锋爵若有所思，想到了他要走的路，也大概是李佩这样的路线，是啊，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家人的存在必须让他痛苦，那他自然不能给对方太多折磨他跟玺秀的时间。
“他了解我，所以知道我一定不会轻易妥协，可他还是这样做了，那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那个男人……”
裴锋爵冷不丁插嘴提醒：“那人你该叫哥夫。”
“……”李云饶是读书不少，乍听“哥夫”这种奇特的称呼，还是忍不住静默一下，“既然选择了他，我当然只能搬出来了。”
“原来你之前提行李只是做做样子要逼走刘老师。”
李云默认了，随后叹气，女孩望着灰色的天空，突然做了个小姑娘的动作，她把手背到身后，伸长了脖子走路，“裴锋爵，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去你家里，虽然我要住学校，我哥那里你自己应付，就像你拒绝我，我得自己面对。”
裴锋爵欣慰一笑，顺着李云自己劈出来的话题道：“学校鱼龙混杂，附近又有一个澡堂，太乱了。我说的两个朋友家里都很宽敞，住得下你。”
李云知道玺秀的身份，从李佩那里听说的，当听见裴锋爵话的前半部分，她想提玺秀。
“一个的爹是县太爷，一个的爹是银行行长，都有义务帮助流离失所的老百姓。”
“都是公子哥。”
“是啊，未娶妻未定亲。”
李云的脸绷了起来，“裴小少爷，你是什么意思？”
“你过去住，不会被女子误解。怎的还能误会我的好意？”
李云保留怀疑，蹙眉。
“过去吧，去周玉棠家，谢林玩世不恭，不敢把你放他那里，周公子人很好，知书达礼，他没我这么忙，你们两个还可以探讨学术。”
“周玉棠是我班上同学。”
语出惊人，裴锋爵笑说：“那你更应该去他家了。”
李云感到不可置信，“这位公子，我是一个黄花闺女，你真让我住进其他男子的府里，我用什么理由？”
裴锋爵腹诽李云拿他当例外却理直气壮的举止，然后翩翩有礼道：“君子交，恰恰如也，我跟周之间的友谊不尽其是，你是我的朋友，也就是周玉棠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串门，有何不妥？”
第八十六章
周玉棠终于又跟裴锋爵面对面了，当裴锋爵步入眼帘时，周玉棠的心中生起前所未有的期待，跟着映入眼帘的是李云，周玉棠脸上的惊喜转悲切尤为明显。他心中自嘲：裴锋爵跟谁站在一起都那么般配，偏偏跟我永远站不成伴侣的姿态。
在一众书生里找到了目标人物的裴锋爵只看见周玉棠脸上的惨淡模样，心中哀叹，他转头看了眼李云，李云点头回应，走进教室与老师解释迟到原因。
一座城市仅有一所大学，大学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无比金贵，连带着大学里的老师，也都是高人一等，今日里的这位老师便是实打实的“高人一等”，他斜眼看李云，不接受学生的理由，无情的言语蹦出口：“出去外边站着听课。”
李云是知晓这位老师的，当走进来看见他时，她就已经准备好要丢下面子。于是她走得很坦然，裴锋爵就在门外，她走出来之后往裴锋爵身边一站，亭亭玉立，也是副曼妙身板。
裴锋爵挑眉从窗口望向方正教室里的教书先生，赞他有魄力。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他敛起眉头看了眼李云，做好了绅士的姿态后，轻咳一声向里头注意到他了的老师打招呼，“打扰，我找一下周同学。”
“你是谁？”
“裴锋爵。”
“裴锋爵是谁？”
“是裴鼎的孙子。”裴锋爵温和一笑，眉目间是爽朗的笑意，夹带着戏谑。
“裴鼎是谁……”那老师果然中招，“谁？裴大元帅？”
“是的，先生。”
区别待人接物的人努力压下震惊，他有听说过老元帅的孙子该是自己找了家教先生，可能过来学校确实只是找人，于是他好奇道：“你找哪位？”
“周同学，我们出去聊聊，求助你一件小事。”裴锋爵倚靠在窗边，笑容可掬。
周玉棠终于起身了，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出门口。
“玉棠，拜托你一个事情，能答应吗？”
周玉棠直视裴锋爵，意图从对方眼里窥探到心思，可一无所获，裴锋爵不想表露的东西，他是窥探不出来的。
可为什么呢，难道他不是知道我喜欢他吗？他就打算这样直接无视这份感情，连个陈述表态也不给么？周玉棠心有千千结。
“玉棠？玉棠？周同学？”裴锋爵歪着头看出神的周玉棠。
周玉棠收敛心思，抿嘴，终于平静下来，“什么事情，你说。”
“你先答应我。”
周同学的脸上是自然流露的动静，未等裴锋爵做些挽回，他便开口：“好。”
“……”裴锋爵无奈地露出一个正经笑容表示他很好，“我想把李云放你家。”
周玉棠微微张嘴，半天才挤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裴锋爵把苦衷一五一十地说清楚道明白，也十分细心地添加了关于他对未来的筹谋打算，既让周玉棠同情他的遭遇，也想让兄弟断了那些不该有的情愫。
周玉棠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抬头望向裴锋爵的眼睛，如不知道详情之前那样，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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