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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一切都是为了裴锋爵。
裴锋爵心里明了：我又欠了一个不可能还的人情。
目送发小离去，周玉棠眼中神色描绘了送别时的芳草地，这次分离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裴锋爵会把剩下的时间通通留给香春居里的小喽啰，这是他刚才站在廊道同周玉棠直言不违的。
裴锋爵答应了他娘“暂时不去”，于是在送李云到学校之后，他便走向去往香春居的路。
暨城是一座山城，这里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加之有滚滚长江路过，增添的是雄伟气魄，暨城人喜爱喝茶、熏香，这是男女老少不分贫富都喜爱的，唯独裴锋爵。据裴锋爵的了解，全暨城就他一人不爱熏香，至少在他认识的人里面确确实实只他一点香都不爱闻，而喝茶的兴趣也无几，他爱喝的是酸梅汤，每年夏天王妈都喜欢买酸梅汤来哄小少爷开心，要不是孩子太小时不能喝这些，那就该是坚持了十六年。
行过大街，路过满大街的小摊商铺，裴锋爵第一次去香春居时捎上了点心。
玲珑閣的七巧糕是五颜六色的、香茶糕是纯正的茶绿色；摊名是稀奇古怪，闻者皆调侃的“红兜兜”，卖的正是裴锋爵自小到大都爱喝的酸梅汤……不过酸梅汤是看时节的，夏天有大把，现在冰天雪地没有梅子也就没有酸梅汤，所以裴少路过“红兜兜”时，叹了口气发出疑问：“兜老伯冬天都赚什么钱？”
可惜无人答。
香春居敞开的大门是叫做还没有打烊，同样的比较，在学生人眼中“迟到的时间”，搁香春居这处纸醉金迷的地，那便是“大清早的”。
“裴小少爷，大清早的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啊？”阿贵眼尖人机灵，瞧出来了裴锋爵是要拎这么多东西分给大家伙，眼神往上直瞟，混得熟了也就轻易热络招呼了。
事实上裴锋爵每次过来都是直接找玺秀，不怎么搭理旁人，只是这次的阿贵过于热情与机灵，已经忙不迭上前替他放东西。
“这些给你们。”裴锋爵道，手里挑出来了一盒看似不一样的，“这盒我拿进去给玺秀。”然后他便没话，直接拎着东西进了后院。
“谢谢裴少！”阿贵在裴锋爵身后开心地大声喊。
玺秀觉得自己好像听见裴锋爵过来的脚步声了，目光移向外头探看一眼，随即又挪了回去，他恍然地想：脚步声哪里能听得出来是谁，更何况好像没有脚步声啊……
在裴锋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踏出来后，这样的想法戛然而止，这次是醍醐灌顶一般的醒悟：裴锋爵的脚步声确实是可以认得出来的，而且他确实来了。
“今天起这么早？”裴锋爵走在院子里，通过窗户与玺秀说话。说来，这扇窗户一年四季都是开的，只有裴锋爵躲在里头的那段时间才时刻禁闭。
玺秀“嗯”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看向裴锋爵手上的精致礼盒，甚至忘记了去想一想该怎么解释为什么今天的他起得那么早，因为那礼盒里是裴锋爵第一次带上门的礼物，与直接搬来大书桌不同，这个盒子里的好像更符合“礼物”的形象，是以玺秀万分期待，忽略了其他很多事情。
“李嫂还没有做早饭吧？”
“没有。”裴锋爵把门推开，冷风灌了进来，玺秀赶紧捂紧身上的棉被，然后依旧将视线黏在裴锋爵的手边，“你拿了什么过来？”
裴锋爵哭笑不得，“很饿？”
“吃的？”
“对啊，我让找的刚出炉的糕，不知道一路走过来凉了没有。”
盒子被裴锋爵一边说话一边打开，玺秀这会却反而将视线转移到他心上人身上，“今天早上外面下雪了。”
裴锋爵惊奇，本来被转移的好奇心又回来了，“你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起床的？下雪的时间很早，天刚亮的时候下的。”
玺秀眨眨眼，嘿嘿一笑，“没那么早，应该是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看见的。”
“睡觉的时候没有关窗吗？”
“唔……”玺秀咽了咽口水，想悄悄避开回答裴锋爵的问题，他盯着摆在桌面的好看糕点，道：“我饿了。”
“过来吃。”
玺秀想下床，却被囡囡止住了脚步，黑猫依依不舍地用爪子勾着玺秀的裤裆，不让他离开。
“怎么了？”裴锋爵见玺秀行动不便的模样，发问后才想起来这屋子里理应要有一只猫。
玺秀正在安慰躺得热乎却要离开暖炉的囡囡，裴锋爵一个大步跨过来，把扒拉在玺秀裤裆里的猫一手拎出了被窝，动作迅猛，可无视小猫抓狂的爪子。炸毛的囡囡站在原地“猫视眈眈”。
“还是温的，吃吧。”
“玲珑閣的绿茶糕。”玺秀捏起一块小点心送入嘴里，“我以前吃过，很好吃。”
“我奶奶带你去吃的？”
“嗯嗯。不过只吃了绿茶糕，以前谭姨几乎不出门，所以吃过一次之后，就算我说很好吃，她也没有再带我去。”
裴锋爵双肘直着桌子，背脊挺直，“其实给你钱你自己去买也可以。”
玺秀嘻嘻一笑，牙上沾着的绿茶糕也露了出来，“我攒钱都拿来看书买书了，也曾为谭姨去做了一身衣裳，就在她大前年生日，那个时候她五十岁大寿。”
“三年前？”
“嗯。”
裴锋爵露出的笑容淡淡的，浅浅的，双眼望向玺秀，眼里的感情却格外地浓烈，“她开心吗？”
“开心啊，只不过我那个时候才了解到，原来谭姨自身并不喜欢花色衣裳，她喜欢的是简简单单的素色衣。”
“因为她一直在这里扮演老鸨的角色，所以就算是你也很难看出来她的真实喜好。”
“谭姨怎么样了。”一晃眼，玺秀已经就着凉水吃下两块糕点。他为自己擦了擦嘴角，没有注意到他说话时，声音竟不由自主地有一丝颤抖。
裴锋爵眼神动了动，“她很好，前几天爷爷生日，顺带把奶奶的身份公开了，这之后她就可以大大方方过来看你了。”
“不。”玺秀咬下一口糕点，这是第三块，这一盒糕点里共有八块，是八种不一样的口味。然后玺秀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语气调皮，“我这里是青楼，不正经的地方，谭姨过来会招惹闲话。”
最近的香春居并不平静，谭珠雁的事情自然而然传遍了暨城大街小巷，香春居的嫖客纷纷张嘴便是探听元帅府的家事，美其名曰：关心谭妈妈。
这些天玺秀听腻了一众谣言碎语，他的失眠就是这几天开始的。每天三更收工，冒着寒风洗澡睡觉，他总是要躺床上数星星数上一个时辰才能睡去，然后又天还没有亮就像被打锣声敲醒，思绪震荡，再也睡不着。
第八十七章
“原来你都知道。”
“你不吃吗？”
“我吃过早点了，而且去买的时候在铺子里尝了一块。”
对于面前饭量少却顶天高、细长精瘦却不惧寒的少年，玺秀只能默默认命接受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人。他狼吞虎咽，很不容易有一回裴少不计较进食礼仪，玺秀也乐得自在，不理会“吃那么多真的一直不见胖也不见拔高啊”的公然调侃，随手擦掉嘴边的糕点碎屑，脑海里划过自己良久站在元帅府外的场景，他道：“裴老元帅是天下最高的官，何况元帅府安在暨城，所以暨城老百姓对元帅府的事情更是十分上心。”
“以前不见你对我爷爷有很恭维敬佩的模样，怎的今日一听，好像有些不同了？”
“因为以前谭姨从来不提老元帅，我也不喜欢跟大家闲聊，而且院子的姐姐们日常都是在探讨每日的衣着装扮，讲胭脂水粉或者讲才人佳子，我对元帅不熟，知道元帅的威名还是很小的时候，好像才五岁，我听一个离院的姨娘说起她的往事，她说，她倾慕于裴少！”玺秀看向裴锋爵，果然见裴锋爵露出一瞬间的惊讶，然后他哈哈大笑，“那个裴少不是你，是你爹，真正的裴少！哈哈哈！”
裴锋爵佯装冷了几分脸色，在玺秀大笑不止时，伸手将其下巴上沾染的细碎粉末擦拭干净，然后还是忍不住泼冷水一句：“我都没真的当做是我，至于笑成这样么？”
有一句“是你的事情都比平常事严重好几倍”玺秀没有说出口，他整顿了一下笑得快脱臼的下巴，继续讲故事：“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听说有元帅，有裴少。那个时候姨娘还捶胸顿足，说裴少已经有了妻儿，儿子都七八岁了哩！回想起来，我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你这个人了。”
裴锋爵往后仰了仰脑袋，好奇问：“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这个人的？”
“那日谭姨拿你身份吓走了刘爷，我才知道你是大元帅的孙子。后来院子里的姐姐、伙计、客官，好多人都在议论你，所以再见面时，我才知道应该要喊你裴少。”
“对，裴少，裴小少爷听起来太别扭了。”裴锋爵突然这样感慨。
“可是真正的裴少已经从国外回来了，你可不得被叫小少爷？”
裴锋爵沉思片刻，“等我从战场回来，可能就是裴老爷了。”
若不是裴锋爵的话实在太自在放肆，看他严肃的脸庞，当真有可能被唬住。玺秀又是一波哈哈大笑，一边捧腹一边拆台：“那你得打三十年战才回来啊裴老爷？”
“最多十年，我不会让你等太久。”裴锋爵也有这样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白了玺秀一眼，“如果不想叫我名字，而实在念旧想喊我裴少，那就大大方方喊我裴少，别叫什么小少爷，至于我爹，你也不需要叫他裴少阿，喊他公公就行了。”
笑声戛然而止，玺秀涨红了脸，半天喊出来一句：“我是男人！”
然后笑声又散发开去，这次是无意取笑的裴锋爵被认真的玺秀逗得发出爆笑。
自己给自己舔毛顺毛，正自顾自钻被窝睡大觉的黑猫囡囡，实在受不住屋子里两个半大男人的连番轰炸，这次哈欠都懒得打，直接嚎了一声表示它十分不爽。奈何这一声猫吼被淹没在疯狂的笑声里。
“秀儿，说真的，你就从了我吧。”
玺秀不明觉厉：“我现在不是从了你吗？”
“要你愿意大大方方喊公公，那才叫从。”
“我是男人，我要喊岳父。”玺秀坚定不移。
裴锋爵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我要喊岳父”这五个字令他牙齿打颤，他想到了如果这成真，那他就是在下的人……心里不住冒寒气，又一次换话题跟戏子换脸一般快，“我们还是看书吧。”
适才从窗户往里看，看见的正是玺秀坐在床板上，裹着蓝色棉被，手里举着《红楼梦》。
“这书还没有看完啊。”
“我看书不快。”
裴锋爵无意自夸，陈述事实道：“我当年看了半个月。”
玺秀瘪嘴，钻进被窝里把黑猫重新置于双腿间，打开那书本的四分之一不到，说：“差不多了，很快可以看完。”
裴锋爵站在一旁看玺秀的动作，很是不悦，表情全部摆在了脸上，等着给玺秀看。而玺秀看见时，裴少冷冷的脸色已经快要结出冰，床上的人讶异道：“怎么了？”
裴锋爵不说话。
玺秀抬头望他，思绪飞转，好像想通了时，他眨了眨眼发出邀请，“你要上来一起看书吗？”尽管表面在附和，玺秀心里还是免不了嘀咕：可是你不是不怕冷吗，像从前一样坐一边看书就行了……
裴锋爵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可以对小喽啰发脾气了，现在哪怕可以理直气壮发火，他也做不来。于是只能顺着玺秀给的这个小破台阶走下去。
“要。”
玺秀愣愣道：“那你看什么书？”
“我教你读《红楼梦》。”
“有注解，我识字。”
“太深奥，你需要我帮助。”
“啊，不会……唔……”玺秀不明就里地被一只大手捂了嘴，方知，这个人的手居然这么冷！刚才擦他下巴的是手指，玺秀以为大冬天手指冰冷是正常的，可现在捂住他嘴的手心也一样渗着寒气。
裴锋爵鞋子一蹬便爬上了床，单手掀开被子看见了让他冷脸的罪魁祸首，他眼神一凝，一人一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人与猫不知算哪门子的仇人，可眼红却果真是分外地红。
“好冷好冷！”玺秀一直都知道裴锋爵跟囡囡互相看不顺眼，赶紧抓下脸上的大手，“快快快，一起捂被子！”说着他就把裴锋爵揪了进去，为了被子可以够两个人一起捂，他把身子倒向裴锋爵怀里，也顺道阻隔了两位仇家的碰触。裴锋爵顺着玺秀的意思做了，双手撑开被子重新合拢包围，往下露出他胸膛处玺秀的脑袋。
“裴少，你怕冷吗？”
裴锋爵思索了片刻，“比起常人应该是不怕冷的，我家仆人王妈一到冬天就抓着我添衣，说我穿太少。”
“那你今天这样是……”
“是今天起得早，所以王妈没有逮到我。”
“那你还是应该听王妈的话。”玺秀一本正经下结论，抬头看了看裴锋爵的一点点下巴，然后又低头握住对方的一只手，“你手很凉。”
裴锋爵会意，解释道：“出去了一趟，而且今早下雪，冻了一个早上，现在才开始融化，下午这样穿就刚刚好。”
“你很喜欢穿这样的衣服。”玺秀的手一直暖暖的，一下子就把裴锋爵的手也捂暖了，于是他又转换阵地到裴锋爵另一只手上，嘴上照旧闲聊，“是因为洋气吗？”
“是因为喜欢，跟洋气没关系，我喜欢中国的文墨书宝，喜欢外来的装饰，而我不喜欢中国的绿茶，也不喜欢国外的黑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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