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椹点头:“确实不信,若圣上真的宠爱容德妃,为何将她幽闭阳春宫?为何对殿下您视而不见不管不问?”
宣瑛眸子里动容,叹口气道:“我跟你讲讲我娘吧,虽然我知道的也只是后来调查的。”
祁丹椹静静听着。
他是个很好的听客,他倾听的时候,漆黑明亮的眼睛会看着宣瑛,仿佛他听得极其专注,仿佛他是懂他的。
让讲故事的人都受到鼓舞一般,进而会更有耐心的讲下去。
宣瑛淡淡道:“所有人都以为我父皇宠爱我母妃,其实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明晃晃的幌子罢了,这个幌子能帮他解决前朝后宫的诸多麻烦。我母妃是江南豪商的女儿,你应该知道我外祖父是做丝绸茶器玉器生意的,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祁丹椹点点头:“是。”
宣瑛苦笑:“如果没有我父皇,她能富足快乐的过完一生,而不是史官口诛笔伐的祸水红颜,也不是百官斥责的误国美色,更不是百姓无情谩骂的倾城妖妃,这些历史的痕迹,永远抹消不掉……”
“父皇之所以看上我母妃,不过是因为他见我母妃母家无势力,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他当时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他想打击世家,想要推行一些新的政策,但这些新的政策,势必会遭到世家的反对与阻止,甚至他不知道这些政策实行的结果是对是错,他不想背上这个骂名,所以,这个时候他就需要一个幌子……”
“我母妃就是他找来的幌子,他想推行对自己有利的政策,他会对满朝文武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告诉他们他推行这个政策是因为自己的爱妃,或他表现出自己的昏聩,被爱妃怂恿魅惑。那么百官不敢对君王发火,只得将怒火转移到这件事的导火索我母妃身上……”
“如果这项政策推行下去,那么获利的是我父皇,如果推行不下去,他直接将所有的过错推给我母妃,告诉天下人他之所以做了错误的决策,都是美色误国,他还是那个迷途知返的君王。百官会谅解他,百姓不会责怪他,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只是个深情的帝王,他能有什么错?错的都是那位魅惑君王的妖妃,至于我母妃遭受的骂名,他丝毫不关心……”
“其中就包括这座宫殿阁楼,你以为他是为了我母妃才建的江南风格的宫殿吗?你以为他是为了一解我母妃思乡之苦建立的阁楼吗?不是,是他缺钱花了,他要想办法从百官百姓那里弄钱,宠妃就是他的借口,不是所有建阁楼的君王都是纣王,起码我父皇不是。”
祁丹椹虽震惊,但丝毫不意外。
宣瑛冷嘲道:“当年西南大旱,民不聊生,他将所有的钱财用于与世家做斗争,导致国库空虚,一粒粮米也拨不下去。但他不能告诉百姓,是他这个帝王导致国库空虚,所以他想了个法子筹钱,那就是为我母妃建百尺高楼。”
“他将这件事告知我外公,我外公真以为他极其疼爱我母妃,宠爱到为她误国。我母妃担了太多骂名,我外公怕惹得民愤,便自己筹集了一批钱财给他建立高楼。这笔钱最后被他收入囊中,他并没有就此罢休,依旧打着为我母妃的幌子,征加税收、要百官筹钱,最后他筹的钱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用在这座阁楼上……你看……”
宣瑛跺跺脚,阁楼发出咚咚声:“这还不是泥浆沙石堆起来的阁楼,只是一堆烂木头堆起来的,哪年虫蛀发霉,百尺高楼就会毁于一旦。这座江南宫殿也是他筹钱的手段,具体我就不细说了……”
“他努力扮演着一个迷恋美人的君王,为了这个美人,他可以付出一切。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我母妃,就连我母妃也这么认为,他极致的温柔宠爱关切让她迷失了自我,他会一遍遍的诉说自己的难处,他骗得她心甘情愿奉献自我,只为了成为他霸业上的踏脚石。直到我降生的那天……”
“魏淑妃因嫉恨我母妃,便在她临盆的那天派了刺客行刺她。当时她抱着两个孩子匆匆逃走,最终被刺客追上,杀了她其中一个孩子,那就是我的妹妹。当时若非二皇兄赶得及,我也可能不在人世了。”
祁丹椹道:“这就是你说的,你与宣瑜素有冤仇?”
宣瑛点点头,道:“对,娘胎里带来的仇。注定我同他势不两立。”
祁丹椹问道:“那之后呢?”
宣瑛:“我母妃知道是魏淑妃派人来行刺她,她失去一个孩子,痛不欲生,要父皇为她做主。”
祁丹椹接话道:“她被圣上驳斥了?”
宣瑛点头:“对,父皇不敢与世家撕破脸,他根本没把自己女儿的死放在心上。后来,我母妃在魏淑妃那里看到了一串红豆珠串……”
“那是她伺候我父皇这么多年,我父皇每晚都会拿出来抚摸的。那珠串仿佛是小孩子串起来的,做工极其粗糙,她不可能认错。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别说如今世家权大,就算世家无权,他也不会惩治魏淑妃。她到了此时才明白我父皇心有多狠。”
“他那么爱魏淑妃,却可以做到同她成为陌路人,对她视而不见,看她善妒发疯,走向毁灭……我母妃此后对父皇彻底死了心……后面你应该知道了。”
祁丹椹点点头。
容德妃对圣上死了心,那么也就不甘被帝王利用。
一个失去价值的棋子,对他来说还有用吗?
没了帝王的庇护,失了宠的妖妃遭受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百官知道这个宠冠后宫的女子失去了宠爱,往日的仇怨一层叠一层,弹劾奏折如同纸片般纷纷飞来……
帝王为了显示自己的圣明,为了给百官一个交代,便将容德妃幽闭在阳春宫。
永生永世不得出。
宣瑛缓缓道:“昔日母妃受宠时,不少妃嫔嫉妒她,一旦她势弱,又顶着那么多骂名,可想而知她的日子多难过……所以在我三岁左右,她在阳春宫郁郁而终,去世时不过二十二岁。”
祁丹椹相信,这是嘉和帝能做出来的事情。
宣瑛从怀里摸出一个黄玉佛牌。
那玉石莹润,通体散发着黄色光泽,那光泽虽不如黄金耀眼厚重,却典雅精致。
他道:“这是我母妃留给我……”
他本想说留给他未来王妃的。
但这样形容,会让祁丹椹难堪。
他们都是男子,何来王妃不王妃的。
他连忙改口道:“母妃留给我的,是经过华恩寺上代主持开过光的,送给你。佛牌能驱邪镇恶,聚财免灾,是个护身符,你戴着,肯定能护你平安。”
祁丹椹一看那佛牌便知造价不菲。
怕是数十个黄金玉牌都不能买这一个。
他不知道宣瑛一言不合就做散财童子的毛病从哪儿来的,还送自己娘亲的遗物。
他连连推辞:“殿下,这是娘娘留给您的遗物,您送给下官多不合适,还请殿下收回吧。”
宣瑛撇撇嘴:“给你就收下,你看看你每天病恹恹的,说不定戴戴这个佛牌,身体就好了,你看我,小时候那么弱,长大后就没生过病,全是这佛牌压在枕头下的功劳……”
祁丹椹正要推辞,宣瑛掷地有声道:“你收着吧,你收着我母妃就开心了,就当她送你的新年礼物。”
祁丹椹:“……”
为什么他收下,容德妃娘娘就开心了?
难不成开心他这个朋友收下宣瑛的礼物?
这些皇子都喜欢一言不合就送东西吗?
宣瑛不由分说将佛牌挂在祁丹椹的脖子上,道:“你看看,多好看,就适合你,仿佛就为你量身打造的。”
祁丹椹不好再拒绝,想来宣瑛思母情切,都精神质了。
他道:“那下官先帮殿下保管,殿下什么时候想收回,随时同下官说。”
宣瑛不满:“你好烦!”
他送给心上人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收回呢?
看来祁丹椹还是不相信他愿意跟他在一起,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是他给的宠爱还不够吗?
他不仅表白了,还抱了,亲了,甚至许下了诺言,现在连定情信物都给他了……
难不成是自己曾经对断袖过敏,让祁丹椹对他们的未来不抱期望。因为祁丹椹太爱他,控制不住内心泛滥的爱意,就算他对未来不抱期望,也要同他在一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还是说,祁丹椹对他父皇有芥蒂,从而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新的想法。
他对他再爱,也不能抵得过他外祖父一家的仇恨,他母亲的惨死。
他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很有可能。
祁丹椹不理宣瑜的部分原因,不就是因为宣瑜的外祖父害死了祁丹椹的外祖父吗?
宣瑛警惕看向祁丹椹,郑重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复仇?”
祁丹椹不明所以看着宣瑛,意识到他说什么,他笑道:“有一件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
他望着远处星河灯海,道:“有些人没做完的事情,总得有人继续做,否则他们不就白死了吗?先太子虽然在宗正寺郁郁而终,可他留下了你与太子殿下。我外祖父一家惨死,可我还活着。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让当年的真相大白天下,谁的错谁来担,百姓不该担这个错,我外祖父与先太子更不该担那样的骂名……”
“至于复仇,其实殿下是怕下官对圣上下手吧?别说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您与太子殿下会允许下官这么做吗?”
宣瑛看着祁丹椹,郑重道:“不会,但本王也不会阻止你复仇,本王与二皇兄都没有资格。本王向你保证,一定会还你外祖父清白,让苏家满门昭雪,让父皇下发罪己诏,将自己罪行告知天下。但父皇毕竟是我与皇兄的爹,他虽冷漠自私,到底将我们养大,给我们爵位荣华,你若杀他,本王不能视而不见,所以我们各凭本事,最后无论结果如何,本王都不会怪你。你也不能怪本王。”
祁丹椹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宣瑛微笑:“那我们说定了,不要为不相关的人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祁丹椹:“……”
他与宣瑛有什么感情?
更何况,那是不相关的人吗?宣瑛前面不是说嘉和帝是他爹吗?
宣瑛解决了烦恼,开始认真欣赏起佛牌,道:“这佛牌真适合你,幸好不是个镯子,不然怎么送?”
祁丹椹:“……”
这有关系吗?
他莫名其妙收了宣瑛母妃的遗物,他想着既然宣瑛送给他新年礼物了,那他是不是要回点礼?
但以他现在拥有的财务,怕是连这个佛牌的一小片角都买不来。
思考半晌,他取下手腕上的臂缚,道:“殿下,下官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是下官幼年时与六表哥研究的暗器,后来经过我自己改良,遇到危难之时,转动按钮,就会弹射出银针。里面有二十枚见血封喉的毒针,也二十枚微毒的毒针。送给殿下防身用!”
他幼年时除了跟外祖父父亲读书外,最爱研究些机栝。
他看过不少研究机栝的杂书。
恰好他六表哥也爱此道,两人私下里做了些不少东西。
这个暗器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从无虚发。
宣瑛看着那玩意儿:“这东西怎么有点眼熟?十七岁那年,你曾经是不是拿过这玩意儿对付过本王?害得本王卧床三月。”
祁丹椹平静道:“没办法,仇家太多,又不会武,总得有点保命的手段。殿下曾经派来刺杀我的十几波人,都败于它手。”
宣瑛:“……”
祁丹椹觉得宣瑛送他礼物,又跟他定下君子盟约,他不能这么落井下石,让好面子的宣瑛丢了脸面。
他立刻恭维道:“当然,殿下武艺高强,可能用不到……”
宣瑛怕祁丹椹收回去,立马抢过:“本王武艺高强,确实用不到,但念在你诚心诚意献上你亲手做得东西的份上,本王勉为其难收下。”
用不到他也要拿回王府,插香供起来。
这是祁丹椹的保命手段。
祁丹椹能送给他这种东西,就是以命相托。
他怎么能辜负他的一腔爱意呢?
祁丹椹知道他出门在外,经常遇到刺客。
还有什么比心爱人的命更重要?
所以他送他暗器,是希望他每次遇到危险都能平安度过,然后平安回到他的身边,平安陪着他过完后半生……
这定情信物可真是情义千斤。
主要还是他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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