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大罪不能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抗。
嘉和帝震怒,不可思议道:“老六也早就知道了?”
宣瑛代替老六认了:“对,六哥知道的挺早,否则父皇是如何得知的呢?不正是辅国大将军告知父皇的吗?”
嘉和帝愤怒发笑,笑声寒凉低沉,间或夹着颤音,仿佛怒到极致。
他指着宣瑛:“好样的,你们这一个个的,一个罪臣之后来欺君,朕尚且能理解,可你们是朕的儿子,你们竟然也欺君。祁丹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这般忤逆朕?”
宣瑛直视着嘉和帝,言辞恳切道:“父皇,祁丹椹不是故意犯下这等重罪,他不欺君,他一入京可能就没命了。”
嘉和帝怒吼:“他没命了,关你什么事?你为何要替他隐瞒?”
宣瑛掷地有声:“因为儿臣喜欢他,所以儿臣想让他活着。”
他每一个字,清晰坚定,仿佛在说着世间最纯正的真理。
嘉和帝震怒:“你说什么?”
含心殿的太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喘,连李想都怕被殃及,因而未曾出声。
帝王很少这般震怒,如黑夜坍塌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圣上要将锦王乱棍打死,他们也毫不意外。
宣瑛坚定的一字一句重复:“儿臣喜欢祁丹椹,儿臣想跟他在一起。”
嘉和帝怒道:“他是个男人。”
宣瑛:“儿臣也是个男人。”
嘉和帝愤怒骂道:“逆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们平时怎么荒唐,朕不管,但你现今竟敢跟朕说你喜欢一个男人,还是个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
宣瑛据理力争:“父皇,您也知道,他若不那么做,一入京说不定就会被害死。您在意的是他欺君,可魏家在意的是东宫势力。祁丹椹确实干了欺君罔上的罪,但他是有苦衷的,现在他是皇兄的左右手,您若铲除了他,那岂不是正中魏家的下怀,无异于自断左右臂膀。”
他掷地有声道:“父皇,钟台逆案之后,您无可用之人,这些年来劳心伤神,可您与世家斗了三四十年了,您还有多少个三四十年能够重来。现在恐怕只有祁丹椹与您是一条心。”
砰——
嘉和帝气得脸色铁青,一脚踹在宣瑛的胸口。
这可真是他的好儿子,句句都往他心口上扎。
当年钟台逆案后,打击世家主力的太子宣其与太傅苏泰伏诛。
两人多年来扶持的有才之士也尽数被发落。
当年这两人是他最器重之人,他几乎将所有的权力让渡给这两人。
随着两人死亡,党羽被世家拔除。
导致他半生心血功亏一篑。
这时他的身边半个可用之人也无。
而世家来势汹汹,将他与宣其苏泰多年来打压世家的成果一一击垮。
这十多年,他呕心沥血,才扶持出一批自己的人。
现今,祁丹椹是太子的人,太子与他是一体的。
那么意味着祁丹椹也就是他的人。
他若杀祁丹椹,无异于自断一臂。
他的好儿子说得不错!
他想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彻底打压世家,让皇权高度集中。
可现在他老了。
人生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个三四十年。
祁丹椹与世家有仇,所以祁丹椹会成为他最完美的利器。
现在普天之下想快速连根将世家拔起的只有他与祁丹椹。
可是,哪个帝王愿意承认自己老了,有心无力了?
这小子是他活了五六十年,唯一一个说他老了的人!
嘉和帝少年时虽体弱,但他参与夺嫡之战,马上功夫极其了得。
这一脚在气头上,绝不轻。
宣瑛被踹得摔倒在地,噗得一口血吐出来。
他脸上尽是冷汗,半晌都没直起身。
嘉和帝怒道:“将这个逆子扔出宫去,让他滚回去闭门思过。”
李想连忙叫来两个侍卫扶起宣瑛。
宣瑛看了嘉和帝一眼,擦了唇边的血,推开侍卫,一瘸一拐地往宫外走去。
嘉和帝望着宣瑛离去的背影,面色青白交加。
李想安抚:“圣上息怒,殿下为私情所困,才会说一些混账话。”
嘉和帝冷着脸:“他这哪儿是为情所困,他跑来跟朕分析朝局了,他在告诉朕,祁丹椹是朕对付世家的利器。且满朝上下只有祁丹椹与朕是一条心,他竟敢当着朕的面,讽刺朕老了,这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愤怒的话说到最后,竟然觉得有几丝苍凉。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儿子个个出众,能与他一条心的竟然是个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
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他身边剩下的,只有李想这个太监。
就连他的亲生儿子求他放过自己的心上人,都不是用儿子的身份恳求,而是用朝局利益诱导。
真是可悲啊!
嘉和帝转身拾级而上,朝着那个冰冷的宫殿走去,道:“李想,你知道朕担心什么吗?”
李想跟在嘉和帝身侧,宫灯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奴才不知。”
嘉和帝:“宣瑛说得不错,祁丹椹是一柄利器。可焉能知道这利器不会对准朕呢?要知道,当年的账,朕也有份。”
李想:“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没有做臣子的会对君主不利。”
嘉和帝已经走到最高一处台阶,他回首望着笼罩在沉沉夜幕中的皇宫,轻叹口气:“苏泰与宣其都做了,甚至宣瑛,这小子若不是因为朕是他的父亲,他怕是也会将刀架在朕的脖子上。”
第71章
魏国公府。
宣瑜拄着手杖踏入魏府,府邸的管家小厮满怀戒备小心翼翼的将他引入内。
这是他在魏府打人之后,第一次踏入这里。
魏信在偌大的湖心亭书房内议事,宣瑜拄着手杖一瘸一拐步入湖心亭。
魏府的小厮连忙通报:“国公爷,梁王殿下,大老爷,二老爷,肃王殿下来了。”
诸位议事的幕僚与世家家主看向魏信。
魏信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湖心亭长廊处。
此刻房门大开,宣瑜正拄着手杖往这边走来。
他明明一瘸一拐,似乎下一瞬就要摔倒,可是他的步伐却稳健如磐石,坚定的落地,又稳固的迈向下一步。
湖心亭书房的门已经打开,他直接迈了进去,“大家都在?只有本王不在,怎么?什么事情怕本王知道?”
他嗓音阴恻恻的,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五月天,整个屋子的人却仿若一瞬间置身在孤坟遍地的寂静岭,顿时毛骨悚然,脊背生寒。
魏信阴鸷的看着宣瑜,仿若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他亲自选的继承人,竟敢忤逆他,将祁丹椹就是齐云桑这么重要的事情隐瞒。
宣瑜也直视着魏信,犹如成年凶兽对族群领头凶兽的挑衅。
这是世家两代掌权人之间的交锋。
一个坐在正堂,一个站在光影交汇处。
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天生残疾。
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
眸光中惊涛骇浪,风雨如磬
若他们的眼神是刀剑,此刻早已刀光剑影尸骸遍野。
众人连呼吸都压制了。
宣海见状,连忙走上前去,打破这压抑令人喘不过来气的氛围,道:“老六,你来了,我们怎么可能有什么事情怕你不知道呢?”
宣瑜看向宣海,冷笑道:“本王以前怎么没觉得五哥这般厉害?你以前在本王面前,跟条狗似的,乖得不行。这么多年,本王都忘记了,狗是会咬人的,尤其是会咬自己的主人。”
宣瑜一番当众羞辱,让宣海面色发青。
以往宣瑜无论多么瞧不起他,多么嫌弃他,虽不曾隐藏,但也不会像今天这般,表现得明明白白。
宣瑜以前根本不会关注到他,在宣瑜眼里,他就是一条腿的作用。
宣海怎么说也是三大士族文家出来的皇子。
他虽在宣瑜面前做小伏低,但也是有尊严的。
听此,他沉着脸道:“老六,我知道你在怪我泄露祁丹椹的身份,但这件事,我做的问心无愧。祁丹椹既然是苏泰的外孙,那么他再次入京的目的必然不纯,你也说过,韩国公是被祁丹椹设计,他的目的昭然若揭。我们是世家出来的皇子,世家扶持我们良多,我们享受着世家带来的种种便利,那么就不能看着居心叵测之人损害世家的利益。”
他那日听到宣瑜查当年京郊别庄周围的人家,就意识到不对劲。
在宣瑜探查的过程中,他也顺着对方的足迹悄悄打听。
后来,他查到祁丹椹可能与苏国公府有些渊源。
他立刻将这件事告诉魏信。
魏信找来肃王府长史,那位长史大人是宣瑜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但同时也是魏信安插在宣瑜身边的眼线。
肃王府长史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魏信。
魏信老谋深算,稍微一推测,就得知祁丹椹的真实身份。
于是,魏信立刻让魏成入宫面圣,将这件事上禀嘉和帝。
果不其然,嘉和帝听完震怒,立刻命御林军指挥使与李从心将祁丹椹捉拿归案,并全权调查此事。
宣海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祁丹椹本就居心不良,他想要覆灭世家,先是安昌侯府,再是韩国公府,接下来是不是得轮到三大士族的魏家与文家?
他知道他在众皇子中没有可仰仗的资本。
他不如二皇兄那般让父皇喜爱,寄予厚望,更没有他那样的智慧与胸襟。
也不如三皇兄那样稳扎稳打,善于用人。
甚至,他不如老四那样骁勇,有寒门的优势。
就连老六老七那样精明的头脑与魄力,他都没有。
他只是文家远房的一个庶女所生,他母妃在宫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位份还没有老四的娘亲高。
就这么一个本该泯然于众人的皇子,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他唯一的倚靠是世家的支持。
他不能失去世家这个重大依仗。
祁丹椹想要扳倒世家,就是与他作对。
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一直给宣瑜当狗,也当得累了。
前一段时日,宣瑜打了魏家三老爷魏知与五老爷魏临,若非有魏国公魏信将此事镇压下去,宣瑜必定同魏家闹翻。
他不想一直成为宣瑜的附属品。
也不想一直被宣瑜欺压着。
宣瑜这个疯子,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根本不曾将他当做亲哥,他一直将他当成奴仆。
他好歹也是皇子,他不甘心一辈子这样下去。
正好祁丹椹是一个契机。
宣瑜在面对祁丹椹时,是没有理智的。
祁丹椹又恰好是苏泰的外孙。
他可以借此让魏信对宣瑜失望,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若没了魏信的支持,没了魏家之权,那么宣瑜就不可能一直骑在他的头顶造次。
宣瑜听完宣海的话,冷不防笑出声。
笑声嘲讽意味十足,好似看着路边一条野狗抬起腿撒尿,却尿了自己另一条腿。
他毫不留情讽刺道:“说什么是为了世家,五哥,你这是为了你自己吧,你怕世家倒了,你就失去了依仗,有世家,你才有一争的可能,没有世家,你连屁都算不上。”
他讽刺叹息道:“哦?还有……”
他无情戳穿宣海的伪装:“还有你当狗的时间太久了,所以你想当个人,你想借由祁丹椹让我与外祖父生嫌隙。这样我就失去了世家依仗,以后就没有能力欺负你。哈哈哈,五哥,我能欺负你,不在我掌控着世家的权力,而在你太蠢了。”
宣海面色铁青,不甘心道:“老六,我承认我不如你……”
宣瑜打断他:“什么叫不如我,你也配跟我比?你看看你蠢得连你的意图,本王一眼就能看明白。如果是宣瑛的话,他根本不会让这件事沾到他,他会做得滴水不漏。五哥,你想扮猪吃虎,前提得是你真的是猛兽,能驾驭住老虎,如果你真的是猪的话,小心哦,五哥,别成了烤猪……就跟……”
他声色戏弄道:“就跟本王的王府长史一样。”
说完,挑衅看向魏信。
魏信瞪着他,道:“你将他怎么了?”
宣瑜微笑道:“背叛主人、泄露主人秘密的狗,当然是将他绑住双手,吊在燕山西部山峰上,那里秃鹫云集,昨夜吊上去的,今天就只剩下一双手与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外公,您年纪大了,不会想看到那副场景的。放心,他是朝廷命官,本王善后做得可好了。”
魏信眸中闪过厉色:“你当真是疯魔了吗?那姓祁的是苏泰的外孙,你现在竟这般敌我不分?”
宣瑜:“外公,什么是‘敌’,什么是‘我’?你看看满屋子一个个的对我有所求,他们是‘我’吗?你看看祁丹椹他就算利用了我,也明明白白告知我,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他是‘敌’吗?”
“什么是敌我,不过是你们觉得谁对你们有利,就将他化成你们的阵营,谁对你们有害,就分成敌对阵营。可你们的敌我关我屁事,对我来说,我想得到祁丹椹,这是对我有利的,而外公您,损害了我的利益,你想杀了他。所以,某一方面来说,外公,您也是我的‘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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