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得干干净净,面容惨白一片,泛着青灰色,倒有种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之感。
当年爆发洪灾,淹死了三四十万人,上千万人丧失家园。
他下令征全国的税收,再次用在苍西河的治理上。
当时百姓遭遇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因他征收赋税,逼得儿子与恩师谋反……
当时,征收上来的税收有限,他只能用在刀刃上,所以他重点重新修建了苍山大坝口。
苍山大坝口位于苍西河中游,是将苍西河一分为二的重要坝口。
如果该坝口被彻底冲毁,那么苍西河中下游上百万亩良田,几座繁荣的城池,上千万人的家园,会再次冲毁。
他必须在秋汛到来之前,解决这桩事。
否则就如工部侍郎所说,洪涝之后,便是瘟疫。瘟疫之后,便是干旱与饥荒,届时便是民不聊生。
那北边的北夷西边的西羌会趁机再次进犯大琅。
古往今来,一场巨大灾害拖垮一个朝代的事情比比皆是。
他越想越头疼。
现今大琅虽强盛,但因为他与世家之间的斗争从没停过,国库并不富裕。
去岁南方雪灾,梅家为祸一方,为了赈灾与安抚百姓,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
现在不仅爆发了重大洪涝灾害,连重要坝口都被冲坏决堤。
赈灾与治理要同时进行。
他实在是拨不出那么多钱财。
思忖片刻,他道:“让户部尚书来南书房议事。”
既然无法救全部,那么只能根据国库现存的银钱,商议重点放在哪里!
这时,有个小太监入内恭敬道:“启奏圣上,锦王殿下有要事求见。”
嘉和帝正头疼不已,已经不想再看到自己那几个让他更加头疼的儿子。
道:“不见。”
宣瑛的要事就是为祁丹椹求情。
他不想再看到那两个不孝忤逆又眼瘸爱上男人的瘪犊子。
小太监领命去了。
没过一会儿,小太监又回来了,道:“启奏圣上,锦王殿下说他是来为圣上分忧的。”
嘉和帝闻言气骂道:“他能为朕分什么忧?他不把朕当成他要反抗的那种阻碍他高尚爱情的古板刻薄父母,朕已经很欣慰了,让他滚……”
小太监欲哭无泪道:“锦王殿下说,他是为了苍西河大坝被冲坏而决堤之事来的。”
嘉和帝望向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他眸子微眯,半晌才道:“让他滚进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宣瑛就步入大殿之内,他撩起衣袍下跪,恭敬道:“儿臣参见父皇。”
嘉和帝摆摆手,道:“起来吧。你说你是为了大坝口决堤之事来的,这加急急报,朕也是刚刚得知,你怎会知道这般快?”
宣瑛站起身,解释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刚刚去工部办案,听到工部几位官吏在检查苍山大坝口的图纸,才知晓苍山大坝决堤之事。”
嘉和帝目光幽幽望着幼子,道:“你说你来为朕分忧,你如何为朕分忧?”
宣瑛恭敬行了一礼,道:“儿臣听闻此次苍西河决堤,已经淹死了三万人,身为皇子,享受万民供养,儿臣实乃于心不忍。故儿臣愿意捐出外祖与舅舅留给儿臣的七百万两白银,用于修筑苍西河流域黄州苍山县大坝与赈济灾民,与祁少卿一同前往苍山县治理水患,督促修筑堤坝,赈济灾民。”
宣瑛的外祖父是江南巨富,膝下只有容德妃这一位爱女。
他也曾收养过一个养子,来继承家业,也就是宣瑛名义上的舅舅。
宣瑛外祖父过世时,当时的容德妃已经去世了。
外祖父想见外孙又见不到,弥留之际又思念的紧,便嘱托养子容斌,将他明面上的所有财产留给宣瑛,未来等宣瑛成人后,交给宣瑛,由宣瑛拿着这笔钱活跃京都人际关系,让他的王侯之路顺畅些。
这位弥留之际的老人并未苛待养子,而是将自己名下所有铺面、房产、留下的从商路线经验等,全部留给养子容斌。
容斌靠着父亲积累下来的财富、人脉关系、经验等,稳扎稳打,虽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也未曾辜负老人的期望。
容家的家业在他手里稳步发展得很好。
在宣瑛十八岁出宫开府的那年,他来到京都找到宣瑛,将老人留下来的巨额财富交到宣瑛的手上。
当时老人留给宣瑛的只有五百五十万两白银。
出于对老人的感恩,对逝去姐姐的怀念,容斌将自己所有账面上的银两全部给了宣瑛,一共一百五十万两。
这笔巨额财富是一个江南巨富上下三辈积攒下来的。
宣瑛知道,嘉和帝不可能完全饶恕祁丹椹,那不是他的风格。
一早在祁丹椹入狱时,他就打算用这笔钱作为筹码,交换祁丹椹的命。
现在时机刚刚好,把这笔钱拿出来造福于民也算是行善积德。
嘉和帝眸光陡然变得阴冷深邃,语气也冷得骇人:“你倒是看准了时机。”
宣瑛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拿七百万两白银买祁丹椹一条命吗?
宣瑛说的是要同祁少卿一起前往苍山县治理水患,就代表着他无法将祁丹椹贬官发配。
甚至连那五十脊杖他都不能处罚……
若是行了五十脊杖,祁丹椹少说半年下不了地,但苍山县大坝之事刻不容缓,至少在秋汛之前要竣工,水涝灾害之事也耽误不得,多耽误一天,就是数千人的性命……
他这儿子不就是想让他毫发无损放过祁丹椹吗?
这七百万两并不是个小数目。
当年,先帝举全国之力,集两代帝王修养生息,得来的财富不过三千万两白银。
现今大琅尚且处于强盛时期,一年国库的税收等各种款项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万两白银,若遇到风不调雨不顺之年,可能还到不了这个数。
这个数是全国总收,若是刨去各项支出,能剩下一百万两白银已经算是过度节制的成果了。
若是往常,他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但是现在,天灾根本容不得他犹豫。
宣瑛就是算准了时机才来找他的。
他望向宣瑛,幼子的眉眼是最像他的。
明明是父子,他们之间却做起了冰冷的金钱生意。
宣瑛听嘉和帝满是嘲讽意味的话,佯装听不懂,恭敬道:“父皇宅心仁厚,勤政爱民,当世尧舜,五帝莫及。”
嘉和帝摆手道:“行了,溜须拍马的话少说点,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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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丹椹出狱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在狱中待的时间太久,眼睛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乍一出来触碰到强烈的光线,他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
宣瑛亲自到牢房门口迎接,见到祁丹椹如此,他立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幂蓠给他戴上。
祁丹椹眼睛这才好受点。
祁丹椹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外面的光线,见到宣瑛,他十分愧疚道:“殿下,您的佛……”
他话还没说完,宣瑛就发现了什么,道:“本王送你的佛牌呢?难不成是李从心见黄玉佛牌罕见,顺走了?”
一旁的李从心拳头硬了。
祁丹椹连忙解释道:“不是,是肃王殿下拿走了。”
他歉疚道:“殿下放心,下官一定会拿回殿下的佛牌。”
宣瑛不自觉惊喜:“原来你这么喜欢那个佛牌啊?”
他将手举到祁丹椹的面前,然后展开,一枚色泽莹润的黄玉佛牌出现在祁丹椹的面前。
他不由分说将佛牌塞到祁丹椹手里:“喜欢就直说啊,这次拿好了。”
祁丹椹正诧异宣瑛怎么知道那佛牌被宣瑜拿走了,他目光落在佛牌上,道:“这不是先前的那一枚。”
佛牌大小、雕刻的花纹、佛像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黄玉的纹路是不同的。
这些玉石价值不菲不光光在于世所罕见有价无市,更在于每一块玉的纹路、色泽、飘黄等都是独一无二的。
玉石埋在地底下千百年,受环境、气候等影响,锻出来玉体。
若是普通玉石,市面上流传的都是,有可能在一千个玉石里找到花纹相似的。
但纯度这么高的黄玉罕见,很难找到纹路相同的玉石,所以祁丹椹一眼看出来。
宣瑛上一次送他的玉石雕刻的佛像上,佛头上有一块极深的飘黄。
这一块玉石在佛祖手上有一块极深的飘黄。
这两块佛牌应该是同一块玉石上取下来的。
宣瑛讶异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送你的佛牌,观察的这么仔细?这当然不是先前的。”
祁丹椹错愕:“可你不是说那是你母妃留给你未来……”
宣瑛:“我母妃希望我娶三个老婆,一个正妃,两个侧妃,所以准备了三块佛牌。哦,她还希望本王有七个小妾,所以准备了七枚羊脂玉佛牌,羊脂玉不罕见,也没被高僧开光过。你喜欢吗?你如果喜欢,我全送给你,你可以换着戴,每一套衣服配一枚,你也可以脖子或腰上挂一圈……”
祁丹椹:“……”
祁丹椹:“………………”
在宣瑜拿走佛牌后,他想过宣瑛找宣瑜的麻烦,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
他甚至想过方法阻止这种场面的发生。
他也想过几种方式找宣瑜拿回宣瑛的佛牌。
毕竟那是宣瑛母妃送给他未来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果然是他肤浅了!
第77章
祁丹椹手握着佛牌,递还给宣瑛,道:“殿下,这是娘娘的遗物,下官不敢收,望殿下收回吧。”
他现在无法给宣瑛承诺,又知道了佛牌背后真实的意义,所以他不能收。
宣瑛没有拿回佛牌,道:“本王认定你了,就是要给你。本王不需要你额外的承诺,也不需要你真的以身相许,反正本王给你的东西,在本王没有问你要回之前,你不能还给本王,否则,你就把你欠了本王的所有东西都还给本王。”
祁丹椹没见过还有人这么强买强卖的,他道:“殿下,您那天在天牢里说得那番话,下官暂时无法给出你回应,所以,这玉佛牌,殿下还是收回吧。”
宣瑛没好气道:“送你一个玉佛牌,又不是逼你今晚就跟本王洞房花烛,怎么就牵扯那么多了?你放心,本王也不是个傻子,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等有一天本王不喜欢你了,本王会找你讨回本王的东西。在此之前,你要么不还,你要么全还……”
见祁丹椹蹙起眉头,宣瑛直接了当道:“看吧,你也知道你还不清本王了吧?那你就收着吧。这玉佛牌你戴着挺好看的,改明儿本王再拿两个羊脂玉的给你,你试试看!”
祁丹椹连忙道:“多谢殿下好意,不用那么多。”
他怕他将来还不起。
看来,他得找时机从肃王那里把他手里的那个佛牌拿回来,否则将来宣瑛找他要,他到哪儿找这么个举世无双的佛牌给他。
这时,李想带着嘉和帝的圣旨来了,道:“祁大人,接旨吧。”
宣瑛与祁丹椹连忙跪下。
李想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安昌侯之子齐云桑幼年遭逢不幸,少失教条,犯下欺君大罪,但念在其对朝堂百姓有功的份上,朕特准其将功折罪。现今黄州苍山县爆发洪涝灾害,特命朕之幼子宣瑛与大理寺少卿祁丹椹为朝廷钦差,前往赈灾修建苍山县大坝,钦此。”
祁丹椹叩首谢恩道:“谢圣上隆恩。”
他至今心中犹有一个谜团。
按照目前形势而言,嘉和帝不打算追究他的欺君大罪。
但他知道,嘉和帝不可能彻底放过他。
嘉和帝把他当成利器,去对付世家。
但他这把利器也是嘉和帝的心腹大患。
所以,嘉和帝至少也给他造成点什么伤害。
但嘉和帝既没有将他贬官,也没有对他作出一些其他伤害。
他心里疑窦丛生,这不是嘉和帝的处事风格。
这期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想宣读完圣旨,见祁丹椹发呆,便道:“祁少卿,请接旨吧。”
祁丹椹只得接过圣旨谢恩。
李想看着一旁的宣瑛,胖嘟嘟的脸上褶子都笑弯了,道:“殿下,您正好在这里,省得奴才去锦王府找您了,圣上要奴才传话,圣上说,等您的七百万两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立即启程去黄州,灾害耽误不得。”
宣瑛领命道:“是,本王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去江南,给本王的舅舅。命他拿出一部分银两先筹集救灾用的物资与粮草,届时,他会带着这些东西去黄州与本王汇合,但请公公告诉父皇,希望父皇在舅舅筹集完粮草与物资之后,派出军队护送他。”
李想满脸笑意:“圣上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人马随殿下调遣。”
这时,他目光落在祁丹椹身上,道:“祁少卿,你回去这几天好好休养吧,不日就要启程前往黄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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