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椹点头道:“是。”
他心中疑惑彻底解开。
原来是黄州苍山县发生了水患,宣瑛看准时机,用他外祖家的财富买了他一条命。
他现在才知道宣瑛为何说他还不清了。
整整七百万两,那么一大笔钱财,这是容家三四辈积累的财富吧?
怕是穷尽他三辈子,他也还不清这么一大笔钱财。
李想跟他们告辞。
李从心也跟着李想回宫。
祁丹椹望着面前的宣瑛,喉头梗塞,道:“下官不值得殿下牺牲这么大。”
他自幼孑然一身,因而冷情冷心。
往日就算有人会帮他,不过是利益交换,哪儿有什么真情?
这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不遗余力帮他的人。
对于这种深情厚谊,他无法给出回应,也无法多说几句动情的话。
这就是他,自幼便情感淡薄,如同坚冰般,突然遭遇一团烈火,他就算化成一团水,也依旧是冰的、冷的,没有多余的温度。
宣瑛一本正经道:“当然值得,再说本王又没有浪费这笔钱,这笔钱用在灾民身上,用在利于千秋万代的水患治理上,也算是一项壮举,本王必定名传千古。为你,值得,为百姓,也值得。走吧,先回去吧,时辰不早了,等你修整一番,你还要入宫谢恩。”
祁丹椹点点头,一瘸一拐往监牢外马厩处走去。
他的左腿幼年被湖石砸断过,之后被发配到庄子上,被庄子上的老妪无情磋磨,导致断骨处并未长好。
之后又在龙虎山遭受两年非人的折磨,左腿也再次被打断过。
这么多年,一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或潮湿阴寒的环境,断骨处犹如断骨对挫般的疼……
监牢里潮湿异常,又连续被用刑审问,他这腿伤比身上的鞭伤还疼。
走着走着,他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宣瑛将他抱了起来。
他震惊看着宣瑛道:“殿下,您干什么?”
宣瑛理所应当道:“你身上不是有伤?腿怕是也伤到了吧?这里到马厩有一段路程,你一瘸一拐得到什么时候?本王抱着你过去,免得你腿伤更严重了。”
祁丹椹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宣瑛见祁丹椹浑身是伤又满身脏污的模样,道:“不,你不行。”
祁丹椹身上都是伤,那些伤经过这么多天不见天日的审问,有些已经发炎化脓,将囚衣粘粘在身上。
李从心手下的小太监都不敢脱下这身囚衣,只得让他穿着。
因此,宣瑛也不敢为祁丹椹披一件衣服,生怕衣服沾到化脓的伤口,届时脱衣服便如脱一身皮。
他之前在监牢里为祁丹椹上过药,那身囚衣被流血外翻的伤口黏在身上。
脱下囚衣上药,扯裂几处伤口,鲜血纵横,他心疼得不行。
现在他得等御医检查之后,再让祁丹椹换上干净的衣衫。
脏就脏点吧,反正他一点也不嫌弃。
祁丹椹看着巡逻的天牢护卫与一些来往官员,道:“这样会不会有损殿下的名声?”
宣瑛斩钉截铁:“本王不怕。”
祁丹椹道:“殿下还是将下官放下来吧,下官已经欠你太多,不想殿下因下官污了名声!”
宣瑛对男人过敏,将来肯定是要娶王妃的。
若他断袖名声传出去,虽不会耽误他选王妃,到底是不好听的。
难保未来的锦王妃不会对此毫无芥蒂。
宣瑛将祁丹椹放下来,道:“你好烦。”
这时,一排御林军护卫巡逻走过,宣瑛上前拦住最后两个护卫,道:“把你们的披风给本王。”
两个御林军护卫不敢不从,便将自己黑色披风脱下来给宣瑛。
宣瑛披了一件黑色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
之后又用其中一个披风包住头脸,道:“现在好了,没人能认出本王了”
然后,他抱起祁丹椹就朝着马厩走去。
祁丹椹:“……”
这不是认不认出来的问题,这是会不会被当成劫狱的乱箭射死的问题。
一排御林军巡逻在庄严肃穆的城墙下。
这时,最后一个御林军感觉到身后有人影闪过。
他看向身后,身后城墙不远处,是一扇大开的庄重的黑色木门。
有一个黑衣人残影正消失在门的边缘。
与他并排的御林军护卫见他一直看着门的方向,道:“怎么了?”
那名御林军护卫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劫匪,鬼鬼祟祟地偷走了一个囚犯。”
那名御林军护卫瞪了他一眼:“你眼花了吧?哪个劫匪大白天的偷囚犯?不想活了?”
宣瑛抱着祁丹椹一路到马厩。
他将祁丹椹放上马车之后,就把那两件披风扔在一旁,道:“热死我了,走吧,先回去。”
在入狱之前,宣瑛几乎将祁府给搬空了,连院中小花园的杂草都没放过。
所以这次,祁丹椹只能跟着宣瑛回锦王府。
到了锦王府,宣瑛让御医给祁丹椹看诊,疗伤,上药。
祁丹椹在锦王府梳洗修整了一番,在第二日清晨,他就乘坐马车前往皇宫,向嘉和帝谢恩。
君臣假模假样的说了些场面话。
嘉和帝或许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顺嘴提了一句让祁丹椹在去黄州之前,若有空的话,就回安昌侯府看看。
安昌侯在这桩欺君大案中,将宋慧娘推出去顶罪,又将安昌侯府包装成受害者,将他自己包装成一位受到蒙骗的老父亲,赢得了朝野上下的同情怜悯。
嘉和帝为了对付魏家,他保下了一切对他有利的势力,包括安昌侯府。
他只将宋慧娘处死,收回了安昌侯手里两个不大不小的职权。
除此之外,他未动安昌侯府分毫,连贬爵都没有。
尽管嘉和帝心知肚明安昌侯府在这桩大案里,安昌侯扮演了个什么货色。
但他并不在乎。
祁丹椹只得点头应是。
安昌侯确实在救他这件事上出过力,且在外面人看来,安昌侯也是受害者,他将自己与安昌侯府摘得干干净净。
于情于理,他现在都该跟安昌侯府来个大团圆结局。
否则,流言蜚语就能淹死他。
这么多年,他该是时候以齐云桑的身份回去看看,顺便给他娘上一炷香。
就是不知,安昌侯府的那些人再见到他,该是以何种表情?
第78章
六月初一的那天,安昌侯府给祁丹椹送来名帖。
安昌侯府小厮传话道,六月初二齐家举族要祭祀宗庙,希望他作为齐家嫡子,能够回安昌侯府与他们一起祭祀宗庙。
以及安昌侯写给祁丹椹一封情真意切的忏悔书,祁丹椹看都没看,直接烧了。
初二那日,天气又阴又闷。
祁丹椹先去了齐家的祖陵,守灵的是一个年轻皮肤黝黑的小伙,他看到祁丹椹跟看到鬼似的惶恐害怕。
他父亲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了齐云桑的陵墓中。
没过几天,京都就传出一宗大案——大理寺少卿祁丹椹就是安昌侯嫡子齐云桑。
此刻,已经死了十多年的人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父亲好似被恶鬼索命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齐云桑的陵墓中。
这让他见到齐云桑本尊,也不由得本能害怕。
他不敢拦祁丹椹,任由他进去。
祁丹椹直接走到苏洛的墓碑前。
苏洛墓碑旁,有一座被挖空的陵墓。
不用看也知道,是被宋慧娘残忍杀害的可怜孩子的陵墓。
齐家祖坟里葬着的都是齐家的人,那孩子的骸骨只能被挖出来。
他只希望此案中被找来作为证人的孩子父母,领回孩子骸骨后,能够将那可怜孩子好生安葬。
飞羽与南星搬出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奠仪,祁丹椹在墓碑前烧纸。
他望着这座冰冷的墓碑,无论脑海里如何翻腾,他都记不清女人的样貌。
抚摸上墓碑,他仿佛抚摸着女人温柔的脸庞,道:“回来这么长时间才来看你,真是抱歉。”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的山风与树影婆娑声。
祁丹椹在祖陵待到快午时,才乘车往安昌侯府而去。
齐家诸位族亲、族中长者都齐聚安昌侯府,祁丹椹到的时候,几位老者怨愤载道道:“太不成体统了,族中长辈都来一上午,都在等他一个,他却先去祭拜他母亲,他眼底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第一次见这么目无尊长的子孙,若不是侯爷要让他回归齐家,我是不愿的!”
“你们少说两句,他现在怎么说也是大理寺少卿,是太子面前的红人……”
“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就能不孝吗?要知道百行孝为先,就算闹到圣上跟前,他都是没礼的!”
“什么红人?他这几年在朝野之中玩弄的阴谋诡计还少吗?为了往上爬不折手段,外面都说他是奸臣……”
这时,有小厮禀告祁丹椹到了。
众人这才吹胡子瞪眼,面容难看、白眼直翻,仿佛极其不屑。
安昌侯齐镇冲众人行礼道:“诸位族中叔伯,齐云桑无论如何都是安昌侯府的嫡子,是我原配之子,也应当是安昌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他少时命途多舛,幼年遭逢大难,性格确实孤僻,但都是因为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合格。身为人子,他理应先回来祭奠亡母,望诸位叔伯体谅。若诸位叔伯有何不满,大可冲着本侯来。”
齐家族亲就算再有什么不满,也不能冲着安昌侯去。
毕竟安昌侯才是他们的家主,是掌控着他们荣华富贵的人,他们自己的子侄后辈要靠安昌侯提携。
但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在安昌侯攀上苏家高枝后,在苏洛面前摆谱的长辈。
后来苏家落难,他们怕被殃及,几次三番怂恿安昌侯休妻。
在苏洛疯癫后,他们又怂恿着安昌侯快速将宋夫人抬正,明里暗里与宋慧娘勾结。
幼年断腿的齐云桑被送去庄子,也有他们一笔功劳。
如今齐云桑回来了,安昌侯想将家主之位传给齐云桑,他们怕齐云桑秋后算账,只得心虚地摆着长辈的款儿。
他们知道,就靠着长辈两字,他们可以压齐云桑一辈子。
“孝”是任何人都越不过去的坎儿。
当然,他们在安昌侯面前数落祁丹椹的不是,也是为了让安昌侯别将家主之位传给祁丹椹。
安昌侯洞悉族中叔伯的小心思,但他无法跟这群鼠目寸光的长辈们说明他的本意。
安昌侯府交到祁丹椹手里,未来必然崛起。
此子心性才智等都是顶绝的。
若不然,安昌侯府将会彻底没落,连侯爵之位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整个齐家后辈,竟无一个有才之人,就连他寄予厚望的齐云星也是泛泛之辈。
此时,祁丹椹已经被小厮迎入府邸。
安昌侯望着缓步走来的祁丹椹,以及祁丹椹身后跟着的小厮南星飞羽与六个护卫。
他不知祁丹椹为何回侯府,带这么多人。
他心中的疑惑在祁丹椹走到近前,全被他按压下去。
他望着这位每日早朝都见的儿子,以及将安昌侯府算计到如今这般地步的罪魁祸首……
心里百感交集,最后化作一句:“回来了。”
这一句既庄穆又温柔,且带着颤音。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不正是一个饱经丧子之痛后十数年,终于爱子失而复得的老父亲,对儿子的呼唤吗?
祁丹椹面色淡淡,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冷漠神情让安昌侯一愣。
安昌侯知道自己现在想挽回祁丹椹,势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但这都是他当年造下的孽,他该偿还。
于是,他儒雅富有欺骗性的面容挂着两抹慈爱的笑,道:“先去用午膳吧,用完了午膳再去祭拜宗祠也不迟。反正你回来了,什么时候都能祭拜,别累到自己。”
祁丹椹目光扫过众人,有人面上挂着心虚的笑,有人脸色青白交加,有人摆着长者的款儿……
他看到安昌侯身后的齐云星。
齐云星似乎早知自己大势已去,宋慧娘的死对他的打击不小。
他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此刻耷拉着眉眼,一言不发,仿佛默认了安昌侯的一切决策。
得知祁丹椹回来,他并不惊慌,似乎算定了祁丹椹不敢对他怎么样。
在祁丹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望向祁丹椹。
四目相对,他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年被祁丹椹摁在腐臭尸体上的那股恶寒瞬间蔓延上脊背。
祁丹椹轻声道:“不忙,在用午膳之前,先把当年的恩怨结了吧。”
安昌侯疑惑:“什么意思?”
祁丹椹没有说话,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梭巡。
97/130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