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大概确实如此。
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但见过李妄使用神力的场景,他自然不会忽略面前屏障里潜藏的气息。
相似的威压恐怕只有神能做到。
联系一下前因后果,结论很容易得到。
十之八/九,这一切都是那位被除妖师们请来的神的手笔。
师鱼鱼想到这里,来不及细看外面没见过的地界,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心脏。
它安稳地跳动着。
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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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模糊的印象里,他被从地下而来的兽影袭击,吞吃下肚,命悬一线,然后……
思索间,师鱼鱼看清了自己的手。
常年握刀长了一层茧子,食指偏长的还未完全张开的手,本该平平无奇的手,不知何时苍白得可怕,细密诡异的暗红纹路如同吸附生长的藤蔓,自手心密密麻麻蔓延。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又扯开衣服看了一眼,纹路一直蔓延到胸口,盘踞了大半臂膀,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在蠕动。
似曾相识的图案激起回忆,兽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刹那间灵光乍现。
对了,那时。
疼痛、疼痛,无边无际的痛苦。
痛苦中生出疯狂,疯狂中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这世上若真是弱肉强食,便没有只能他被吃下的道理!
师鱼鱼向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忍受,如同一只真正的野兽,在毫无防备的灵魂领域里,直直扑向那强大的兽影,不顾愈发加剧的痛苦,不顾兽影震动灵魂的嘶鸣,啖其肉,饮其血,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所幸,这场你死我亡的赌局,最终是他赢了。
那么现在这副样子,便是侥幸生存的代价吗?
师鱼鱼隐约感觉身体发生了变化,却没法感受得更清楚。宛如被什么压制住本该流畅的动作,停留在思维层面就不能更进一步。
他记下这份诡异感,缓缓起身,隔着屏障朝着周围看去。
刚刚惊鸿一瞥,他看见了另外三个“棋子”。
没猜错的话,那里面的人和他是以相同的理由被带来这里的。
起码师鱼鱼不认为,将他禁锢在这里的那位神对他们只抱有杀意。正如此前说过的那样,对神来说,杀死人再容易不过。能将他们带来这里,说明神对他们还有别的想法。
从之前尸山血海、人兽不分的场景,还有骆高异变的胳膊来看,有很大的可能,他们是作为某种成品被关起来的。
比如说,人与妖兽的结合的成品。
他眯起眼,越过遮挡的屏障,从不甚清晰的视线中,看到了同命相连的另外三个倒霉蛋。
距离最近的“棋子”,有个穿着灰蓝短打的同龄人。他恹恹地靠在屏障上,垂落了白色的头发,看不清面容。
是当时在地牢里的“同类”。
看见他,师鱼鱼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只对那忽然多出的白发多看了两眼。
他想起了李妄。
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按照之前留下的线索,大概很难找到他。如果找不到他,对后续的计划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操心这些也没用,他索性不去想。
稍远一点的“棋子”里,站着一个穿暗绿藏蓝直裰,佩深紫云纹带的男人。
看上去二十多岁,相貌周正,却被那丝暴戾破坏了表情,显得不太好相处。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右手,目光警惕,不断在远处搜寻着什么。
天级啊。事到如今,师鱼鱼已经一眼能认出这群眼高于顶的除妖师,同时也非常清楚他们不会是同路人了。
这位来到这里,不知道是偶然,还是设计过的巧合。
他默默提起戒备,将视线转向最后一人。
那颗“棋子”离他最远,所以能看见的部分也最少。可即使是远眺,他也能轻易分辨出那人远超常人的身姿。
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肌肉锻炼得极好,肆无忌惮暴露在无袖黑色短衣外,像是一只随时能够进攻的狼,一眼让人知晓其危险性。只那披散的微卷长发,为他增添了几分落拓感。
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师鱼鱼掂量着双方差距,不甘心地得出了结论——如果要做对手,他不一定能赢下。
除非围殴。
保险起见,或许还需要一点毒。
在好胜的少年暗搓搓模拟如何战斗才能赢时,旁边那位天级除妖师忽然激动起来。
他紧紧趴在屏障上,连脸颊被挤得有些变形都顾不上,兴奋地喊着:“来了!那位大人,要来了!”
那位大人。
听见这称呼的人都有了反应。
灰蓝短打的少年抬起脸,身材高大的那人冷哼一声,师鱼鱼循着视线看了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出现了光。
不是烛火那样渺小的光,不是萤火那样微弱的光,不是太阳那样热烈的光,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一刻不停在变动扭曲的绚丽多彩的光。
在那样堪称恢弘的光芒中,映出了神明的身影。
那是师鱼鱼第一次见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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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他听过李妄描述神的模样,他知道他们都拥有超乎人类想象的美好外貌,也拥有超乎人类想象的冷漠内心。他对此早有准备,但真正看见神的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那是何等……
一袭深蓝如夜空的长袍,碧如春色湖水的长发,秀美堪比桃花的面容,以及,风一般冷漠的眼。
浅棕发少年注视着他,顾不得背后渗出的冷汗,强行压下自内心发出的颤抖。
那是何等……可怕的模样。
明明对人类毫无悲悯,却有一副与人如此相似的外形。
与一眼即可分辨出的妖兽不同,与不能卸下心防的怪物不一样,这些神仿佛是天生为了获取人类的憧憬与期待,才变成这副形态。
偏偏神明从未掩饰,眼底对于人类的冷漠与残酷一直存在。
这种存在,居然能够得到人类的信任,让人对其顶礼膜拜……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吗?
人类根本对他们毫无防备。
因为他们与人类如此相似。
因为他们与人类如此不同。
那个时候李妄怎么没有说过呢,这种实际面对的感觉,可一点也不轻松。
师鱼鱼扯了扯嘴角,做了个似乎是笑的表情。
第31章
曾有书记载一桩神异怪事。
说一位樵夫下山时看见了一只兔子,一路追着那兔子进入了山与山的缝隙之间,踏入了原本根本没有路的地方。他抬头一看,被震惊得连兔子都忘记了。眼前一派鸟语花香、湖光山色的美景,与此前贫瘠的山林完全不同,几乎是另一处地方。
惊诧之下,他百般探寻,才从此处的书籍中得知,这是世外居所,非人可入,名为洞天。而当他不小心踏出洞天后,便再也没能找回进入的通道,更没能找到那只兔子。
此后,关于洞天的传说数不胜数,却鲜有人真的找到过。多数不过是胡编乱造,意淫想象。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找的地方,就是这个洞天?它在这个下方?”颜玉麟皱眉打量面前陡峭的高崖,踢了几颗石子下去,对牧月给出的解释没说信不信。
“或许是,或许不是。”少女捋了捋被高处的风吹起的发丝,同样垂下视线,往深不见底的悬崖底部扫了一眼,面色坦然得很,看不出害怕,“但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了,也没别的路可以选择。”
祝笑笑担忧地看着她脚下,怕她一不小心真的掉下去摔得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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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向给他们指路的人——李妄再三确认:“真的是这个地方吗?你们下去真的不会有事吗?不若还是再谨慎一些,先让寻香虫进去看看,要是没有回来,再……”
“那样不行。”李妄打断了她,指着云遮雾绕的悬崖下方,摇摇头,“寻香虫进去了就出不来,可能会和天道一样被完全隔绝,我们没法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也不确定会不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也没有试探的时间了。”
灰绿衣裙的少女闻言抿了抿唇,没再说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把某种忧虑全部化在风里,便不再看他,快步朝着另一个女孩走去。
李妄看见她们低头窃窃私语了几句,随后牧月侧头看向他,声音略高了些,在崖顶上有些回声:“李妄,你知道古往今来的故事里跳下悬崖的人中,有多少死了吗?”
回声萦绕,像是不停质问。
他对此不算了解,思考了一会,猜测道:“全部?”即使是他指出的路,他也不敢担保绝对安全,倒不如说,这完全是一场难以预测结果的豪赌。
然而少女朝他扬起唇角,凤眸灼灼:“不,是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是听错了吗?
他愣住,见她竖起三根手指,说:“故事里的人摔下悬崖,一部分会被人搭救,一部分会幸运地撞到树上,一部分则另有奇遇。无论如何,故事需要展开,承担展开故事重任的人便不能死。你也一样,你需要回来书写这个故事。”
“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死的。”她笃定得仿佛在棋盘下落下一子。
说完又瞥了眼旁边另一个要亲自去营救的人,“不过其他人嘛,就说不清了。许多配角也不是没有死过。”
颜玉麟白她一眼,毫不客气:“哦?不得不在外等结果的和亲身下场去做事的,哪一个更像配角?”
“等结果也总比某个大少爷要容易活下来。”
不冷不热回了一句,牧月不等他反驳,转身退开了道路,“去吧,那家伙该等急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堵了一句,颜玉麟噎住,不上不下地堵得难受,只能冷哼一声,以作态度。
“好。”李妄没有受到两人波及,冲牧月点头,三两步站到崖头,望了一眼。
脚下是未知的路途,是已知的危险。
也是他所找到的唯一路径。
一旁的祝笑笑将寻香虫递给他,又拿了根结实的绳子帮他和颜玉麟系上,两端各自系在腰间,防止他们掉落的途中失散。
这是他们提前商量过的事。显然比起须沧,这次的神要更难预测,也很难保证他不会做些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这次去救人的只有适应了部分神力的李妄,和自称实力很强的颜玉麟。
在武力值上有所欠缺的两位少女则作为支援者,等李妄他们将情报传递出来,就立刻展开相应的行动。
但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营救的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一场无意义的冒险。
“走吧。”李妄将绕乱思绪的想法驱散,对唯一的同行者颔首。颜玉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绷紧面皮,沉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向前迈出一步,一脚踩在虚空中,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直直坠落!
似从高台上摔下的瓷器,坠势无可阻挡。
“李妄!颜玉麟!”
尚且能保持冷静的两个女孩都不能再淡然下去,连忙冲到崖边,去看他们的情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高的距离带来冲击性的晕眩感,好不容易适应,定睛一看,深不见底的崖底被雾气遮掩,掉下去的两人连背影都找不着。
“……”少女们因此沉默,好一会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对着空荡寂寥的悬崖口,相顾无言。
许久,才有一平静无波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向来认为,比起武力,自然是能谋划人心的智慧更为重要。”牧月缓缓握紧了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指节隐隐发白,“可如今我才知晓,光有智慧,而无法举棋,是这般无力。”
这种作为累赘被丢下的情况,即使按上了保护与信赖的名头,也足够叫她不甘心了。
为什么她非得是被留下的那个?
为什么她不得不为此妥协?
与保护、信任都没有太大关系,最重要的,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如若此刻她有力量,有足够保护自己,足够拯救同伴的力量,绝不会是这么一副光景。
“我明白。”祝笑笑垂下眼睫,想起这两次的经历,语调一点点坚定,“但我们不会总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不会一直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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