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此时的湖畔自然是凉幽幽的,她就穿着睡袍,周身不凉才怪。
脚下一片黏腻,她低了头才知道自己竟连鞋也没穿,此时趾间全是湿泥。
怪事,不拧自己一下还真就不知梦里梦外了,她痛得嘶出声,才勉强接受自己“梦游”的事实。
还好这边住户少,清早没谁会跑来这边晨练,除了监控,大概没人见得到她。
邬引玉挪动发麻的腿,往边上的石凳上一坐,累得直喘气,想不通墨气引她出来是为什么,总不能是为了跳湖。
她往太阳穴上一按,使不上劲地揉了几下,想到吕冬青和封鹏起还住在邬家,赶忙走了回去。
昨夜睡得晚,吕冬青和封鹏起都还没醒。
进了屋,她蹑手蹑脚走进浴室冲洗双足,洗好便回到书房,查看起从昨夜到今晨的监控。
监控压根没坏,那是邬挽迎编造的谎言。
可以说,像邬挽迎这样格外正直又泥古不化的人,想要他造假,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邬引玉很轻地叹出气,她越发不希望邬挽迎出事了。
视频里,她果然是亲自走出家门的,赤着双足,慢慢悠悠走远,再远些就看不见了。
看完,她立刻关掉电脑,躺在飘窗上小憩,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敲门声。
邬引玉烦闷起身,开门便看见鱼泽芝站在门外,似是有话要说。她一愣,睡眼惺忪地问:“鱼老板起这么早?”
声音一出,竟哑得不得了。
邬引玉鼻子一痒,连忙侧过头,打出了一个喷嚏。
鱼泽芝眼里有一瞬的怔忪,此前不论碰上什么事,她可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邬引玉甚至有种,自己合该身强体壮、百病不侵的错觉。
她走去扯了纸巾,很轻地擤了一下鼻子,扭头说:“我让董姨多备了早餐,但现在还早,董姨应该还没醒,鱼老板要是饿了,得先忍忍。”
“不是。”鱼泽芝侧身朝外,说:“我看到楼下有几个足印,特地来问问。”
邬引玉光是把自己的脚洗干净了,却忘了这茬,眨巴眼问:“什么足印?”
“泥脚印。”鱼泽芝补充道:“从门外进来的。”
“进贼了?”邬引玉故作不解。
“那还不赶紧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东西。”鱼泽芝语调平平。
邬引只好说:“我没必要偷自家的东西。”
“这是你感冒的原因?”鱼泽芝皱眉。
“瞒不住您。”邬引玉退开两步。她早给鱼泽芝看过自己“梦游”时的监控,这事儿没什么好瞒,寻思着也许还能诈鱼泽芝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鱼泽芝踏进房门,顺手把门关上了。
邬引玉坐到飘窗上,又扭头打了个喷嚏,说:“大概两个小时前,我从家里出去,一路走到了湖边。”
“什么感觉?”鱼泽芝扯了张纸,往她手边一递。
邬引玉伸手接住,犹犹豫豫吐出一个字:“累?”
鱼泽芝很淡地笑出声来,看向邬引玉的双手,又问:“这回画画儿了么。”
“我在湖边搁哪儿画?”邬引玉头昏脑胀的。
鱼泽芝看她眼梢洇红,神色也迷迷瞪瞪,好像没睡醒,沉默了数秒问:“回你房间再躺一会么?”
“鱼老板不睡了?”邬引玉打起哈欠,眼一润,连望过去的目光也是湿盈盈的。
“我惯了,醒了就睡不着。”鱼泽芝说。
邬引玉不再客气,无暇思索梦游的事,双足绵软地走回卧室,往床上一倒。
鱼泽芝跟过去给她关好门,自个儿下楼去了。
躺下后,邬引玉闻到一股香,那气味和她的卧室格格不入,像是庙宇里守着清规戒律的僧尼才会沾染的气味。
她睁开眼,循着那气味逐去,看见了鱼泽芝遗忘在她桌上的菩提珠串。
那珠串看似戴了许久,珠子被盘得光滑,气味像是在香炉里泡了百八十年。
邬引玉拿起来细闻,竟觉得这气味比她新得的烟丝还要带劲。她周身一轻,如受洗涤般,松了珠串往床上一缩,沉沉地睡了过去。
吕冬青和封鹏起是在早上七点多醒来的,所以邬引玉又多睡了两个小时。睡醒下楼,邬引玉发现那两位老人的神色都不太对劲。
地上倒是干干净净,泥印已不知所踪。
邬引玉下意识朝厨房看去,不知道泥印是不是董姨擦的。她正打量着,耳边“叮”一声响,是鱼泽芝用勺敲了碗沿。
鱼泽芝状似不经意,睨她一眼便往嘴里送了一勺粥。
邬引玉回过神,把手里那串菩提珠串递了出去,说:“这是鱼老板的吧。”
“是我。”鱼泽芝伸手去接,下颌暗暗往外微努。
邬引玉了然,地板是鱼泽芝擦的。
在桌的吕冬青和封鹏起俱是神色沉沉,连邬其醒也没吭声,好像揣着心事。
“吕老和封老昨晚睡得好吗?”邬引玉拿勺的手一顿。
吕冬青艴然抿唇,过了一阵才说:“我倒是希望昨晚没睡好。”
“发生什么事了。”邬引玉心如鼓擂。
沉默了许久的封鹏起凉着声说:“雨燕……失踪了。”
雨燕是封鹏起的小孙女,在邬引玉的印象中,那丫头去年刚上高中。
邬引玉捏勺的手略微一抖,她索性把勺松开,两只手交叠着往桌上一撘,“昨夜的事?”
“封家有人赶到雨燕学校了。”封鹏起面色凝重,“可是据学校说,雨燕昨晚没有离校,我们看了监控,监控里她的确没有走出宿舍,她有室友说,早上醒来时就没看到她了。”
也就是说,封雨燕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邬引玉猛咳了几声,手心全是冷汗,不由得想到那团墨气,故作平静地问:“学校里都找过了吗?”
封鹏起丢了个孙子,如今又丢了孙女,和吕冬青一样满心憋闷,两眼紧紧一合,说:“找过了,不在学校。”
半晌,他站起身,朝吕冬青投去一眼,又说:“我和吕老得去雨燕学校一趟,你们留在这里,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记得电话联系。”
“我一起去。”邬其醒连忙说。
三人一走,邬家就只留下邬引玉和鱼泽芝。
感冒后,邬引玉没什么胃口,如今听说封雨燕失踪,更是食不下咽。
她伸手往鱼泽芝面前的桌上敲了敲,使眼色说:“鱼老板跟我来一下。”
“一下?”鱼泽芝存疑。
邬引玉病得口舌发干,舔了下嘴唇说:“那,两下?”
作者有话说:
=3=
第34章
邬引玉病得头晕目眩, 抬手试了额头,温度似乎比平时还要高上一些。
她脑子钝归钝,却不是转不动,上了楼说:“劳烦鱼老板帮我看看。”
鱼泽芝跟着进了书房, 在邬引玉打开电脑后, 才明白, 原来这个“看”,指的是看监控。
监控里邬引玉自顾自地往外走, 走得是慢,但手足摆动并不呆顿。
对自己, 邬引玉自然有足够的了解, 虽说她屡次梦游, 但绝非是被邪祟附身。
按了暂停后,她指着屏幕里自己的影像问:“我这是被下了傀术么。”
就差指名道姓了, 数遍整座叡城, 在傀术的造诣上,五门鱼家称第二, 那是没人敢称第一的。
“你在怀疑我。”鱼泽芝几乎没有犹豫,用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说。
谁怀疑谁呢,邬引玉心道。
她本以为这人会和她虚与委蛇一下,没想到这么直接,索性摇头说:“会傀术的又不只是鱼家,我不敢怀疑, 只想拜托您帮着看看。”
鱼泽芝就站在邬引玉的座椅后,头一低便能迎上对方挑起的目光。
不得不说, 邬引玉那双眼在含着笑时, 当真像有万千情钟, 能勾着人去顺她的意。
“不是傀术。”鱼泽芝别开眼。
她伸手越过邬引玉肩头,握住鼠标,重新点了播放键说:“傀有多种,纸人傀,尸傀,死灵傀,操纵活人的悬丝傀,若是用在你身上,那就只能是悬丝傀儡术。”
邬引玉颔首,下巴一努,示意鱼泽芝继续说。
鱼泽芝只好道:“悬丝傀术破绽太多,毕竟躯壳里还带着生魂,生魂一挣扎,此傀术必会败露。”
“要怎样才会不露出破绽?”邬引玉凝视着屏幕。
“那就麻烦了,一是傀心甘情愿,二是乱其心志,毁其念识。”鱼泽芝往前一靠,半个身贴上椅背,说:“你可有遗漏什么记忆?”
“没有。”邬引玉把鼠标从鱼泽芝手里挖出,拖了进度条,拉到她从卧室走出去的那刻,从头看起。
“如果这是傀术。”鱼泽芝收回手,“那得是连鱼家也望尘莫及的。”
邬引玉心神不定地往后一倚,把晨起时没有挽起的头发随意往身前拨,“那么厉害的嘛。”
“你还觉得是傀术所致?”鱼泽芝问。
“只是怀疑。”邬引玉往桌前靠去,手肘一屈便支起下颌,字斟句酌道:“我昨晚又做梦了。”
“梦见什么。”鱼泽芝顺其自然问。
邬引玉扭头看向身后的人,轻悠悠开口:“魔佛,虽不像我画里的有三头六臂,但她承认自己修的是恶道,您说她会不会真的存在于世,就是她操控着我在夜里梦行。”
她衣领的扣子没系好,时冷时热的,叫她浑身难受,她抬手挑起那扣子,手指从颈下刮了过去,又说:“她还说什么小世界白玉京的,我根本听不懂,她是不是想占我躯壳?”
鱼泽芝抿紧嘴唇,半晌才拨开她捏在扣子上的手,帮着她系上了,还把撘在椅背上的毯子扯下,往她身上一裹,语气平平说:“你记得她的模样吗。”
“看不清,她站得好远。”邬引玉这句倒是实话。
这日日发梦的,她想不明白都难,其实她压根没觉得自己是被邪魔操控,之所以梦游画魔佛,怕是那团墨气在护她、助她,在引着她想起一些事。
只是在那个叫白玉京的地方,她好像真的杀了众佛陀,佛陀里有魔佛不假,这次不管五门有没有遭殃,魔佛定都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得寻个法子,让梦里那被蒙骗的红衣人知道,真的有魔佛在作恶。
她心底那弥天大雾好像影影绰绰地掀开了一个角,这……似乎就是她来此的目的。
鱼泽芝若有所思地捏紧了那张薄毯,紧得让邬引玉的脖子有点儿勒。
“鱼老板?”邬引玉干咳了两声,咳着面上泛起绯色,一双多情的眼变得湿淋淋的。
鱼泽芝弯腰逼近,盯着邬引玉的眼问:“要去整理神堂么,昨晚把灵牌放乱了,该去收拾收拾。”
“听起来,鱼老板才像是邬家人。”邬引玉咳得停不下来,以至于笑声也变得稀碎无比。
“对于过世的人。”鱼泽芝站直身,“是该敬一敬的。”
邬引玉扯开裹在身上的毯子,懒散得好像提不起劲,说:“那麻烦鱼老板再等等,我去换件衣服,要是穿着睡袍去擦灵牌,那可就是大不敬了。”说着,她慢吞吞往外走,自顾自回卧室去了。
进了屋,邬引玉便收敛起嘴角笑意,立在门边注视了那道门缝好一阵,过会儿呼出一口热气,软绵绵地走到床边。
她拉开床边的抽屉,又打开衣橱,甚至还拉开落地镜,查看起摆放在后的保险箱。
很明显,这些东西上都有被触碰过的痕迹,抽屉里的莲纹红玉往旁挪了半公分,而衣橱里,有一角裙子布料被夹在门上,保险箱倒是没被动,但镜子的角度却略微有变。
或许就是在昨夜,鱼泽芝悄悄地翻了她的卧室。
在她的认知里,鱼泽芝不该有这样的习惯,也不该是这样的人,比起好奇,鱼泽芝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是,找的是什么呢?
不是鱼泽芝不小心,而是邬引玉太过小心了。
邬引玉平日里虽然散漫随性,却习惯于留心身边一切,不论是物,还是人。她总是能对周遭事物保持兴趣,似乎有一腔烧不完的热忱。
好个鱼泽芝,送她来邬家,还要紧紧盯着,是生怕她又杀害什么小悟墟的佛陀吗。
邬引玉掀开床褥,果不其然,在床板的夹缝间找到了一只纸人。
那纸人是用金箔纸剪出来的,上边还用墨汁和血画了眉眼,打了腮红,比起上回随意撕出来的,这一只可太灵动了些,至少是有鼻眼有嘴巴的。
幸好这纸人还没被附上“东西”,如今是动不能动,邬引玉装作不知道,又把它放了回去。
她铺好床褥,坐在床边喘气,嘴唇白得瘆人,偏偏眼鼻泛红,一股子楚楚可怜的劲全冒出来了。
知道鱼泽芝还在外面等,邬引玉仍是不紧不慢地换了衣服,换的是长袖子的旗袍,但那半透的袖管有跟没有一样,又是单圆扣和黑白山水纹。
在穿着上,她的爱好总是很单一。
鱼泽芝还在书房坐着,听见那边传来关门声才站起身。
邬引玉没盘头发,她脑袋沉,这头发一盘起来,就像坠了千斤石头,索性任其披散。
“鱼老板久等了。”她扶着栏杆,走路像在飘。
鱼泽芝拉住她的手,被入手的滚烫惊得微微一顿,诧异问:“烧得厉害?”
“有点。”邬引玉语气淡淡,不太在意。
“药在哪里?”鱼泽芝转头,左右寻找。
“一会儿让董姨拿来就好。”邬引玉抽出手说。
鱼泽芝多看她两眼,不一会,手背就被一团燠热裹起。
是邬引玉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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