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角报纸上,登着的是有神秘女子出资在草莽山中建造祭坛的传闻。
还有一则新闻关乎一名女子的失踪,据说此女进了草莽山后便没再出来,她的名字叫……
邬嫌。
邬引玉很快回忆起,此前下地时从判官那听说的事,说是牙樯滩会有大灾,死伤无数。
那牙樯滩,离草莽山不到十分钟车程。
梦里那个修恶道的女子,是邬嫌吗,她埋下的恶根,定就是牙樯滩的大灾吧。
邬引玉沉下一口气,从柜架上取了一把木刀,又拿来一些空白符纸,用木刀划破手指后,就着血画起符来。
画符其实是封家擅长的,邬家极少接触这些,但邬引玉天赋惊人,只是看旁人画过一次,便好似什么都懂了。
这事她自然没让邬其遇和宋有稚知道,自幼邬其遇便在她身上悄悄试过一些辟邪之术,邬其遇自然不想被她发现,便极少让她跟着邬挽迎一块学这些。
可惜,邬挽迎还没学会,她已经悟得差不多了。
画好的符需贴在镜上,到时她的魂会映在镜中,她是妖是鬼,便会一目了然。
邬引玉捻了发疼的手指,踢开鞋,把水放干后重新蓄了一池,这才提着裙摆迈入池中。
池中水透骨凉,冻得她一个瑟缩,更是头晕眼花。
走进里面,邬引玉牵起从八面镜子下延伸而来的红棉线,缠到了自己的腰上。
她朝镜子投去一眼,镜中人惨白着脸,胜似鬼祟。
浑浑沌沌中,眼前的方镜好像成了千层高塔,拴在腰上的不是红绳,而是膀粗的魂锁。
歘啦一声,顶上好似雷霆翻涌,快要劈头而下,诘问声再度响至耳边。
邬引玉的头忽然沉得不行,目光也随即下垂,隐隐约约看到了一角宽大的裙摆,还有满地碎玉。
那人说:“届时仙辰匣必会除去你之姓名,从此,天灵地衹不再听你差遣,山川神怪俱不为你使役,你不可再踏进白玉京一步。”
“于你呢?”邬引玉只觉得自己好没皮没脸。
对方似是不满她的懒散姿态,唤道:“明珰。”
邬引玉恍然大悟,明珰应该是梦里她的名字。
她漫不经心道:“于你呢,于你的心呢,也不容我再近一步了么。”
“你在被问罪。”
邬引玉当即一哧,幽声慢调地说:“莲升,我在和你说笑呢,我喜欢你咬我肩角时那股凶劲,如今一严肃,可就不好看了。”
……
邬引玉猛地惊醒,只觉得周身又烫又冷,双腿好像真的被雷电劈麻了。她下意识一挣,因为身上红绳连着镜子,差点把镜子拽歪了。
她呼出一口气,把别在盘扣间的木刀拿了出来,解开领口的几个扣子,在心口上划了一刀。
“八方威神,证灵符以缚邪,奉天地灵勅,照鬼魅以现真身,祭万鬼使伏藏。”
默念完的一刻,邬引玉发顶倏然一湿,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落,不明缘由地下起了室内雨。
不对。
邬引玉陡然仰头,只见一股墨气朝她扑近,她连忙闭眼,周身一个激灵……那股墨气钻进了她的身体。
静了三秒,她睁眼扭头,只见一个浑身素白的人影映在镜中。
不光衣裳是白的,脸和手俱是白得不成样子。“她”周身毫无光泽,不是有血色的白,就像是一张画纸。
那是……她?是在白玉京时的她?
邬引玉浑身湿哒哒地从水里出来,坐在木椅上给鱼泽芝打了电话。
鱼泽芝接得倒是快,问道:“看完医生了?”
“嗯。”邬引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能劳烦鱼老板给我带件衣服过来么,我在萃珲八宝楼。”
“没去医院?”
“去了,吊完水才来的萃珲。”邬引玉说。
“衣服怎么了?”
邬引玉把湿淋淋的裙摆往上提,那布料贴在皮肤上委实难受,说:“打湿了。”
鱼泽芝没追问,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在邬引玉离开灵衹斋时,周恪然想进去检查又不敢,毕竟祁羽非向来是不允许旁人踏入这灵衹斋的。
邬引玉赤着脚,手指上挂着一双鞋,晃悠悠地往外走,斜了周恪然一眼说:“把门锁上,我没拿祁羽非的东西,放轻松点。”
周恪然也不是忧心邬引玉会拿东西,毕竟这可是五门之首,邬家的千金,哪是会缺东西的。他只是怕里面要是被折腾乱了,祁羽非要是问起,他必会丢工作不可!
再一看,邬引玉半个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水漫金山了。
邬引玉放下裙摆,抬手往周恪然肩头一按,说:“如果祁羽非问起,你把我供出去就是,她不会拿我如何。”
周恪然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当即挤出笑:“多谢邬小姐!”
邬引玉在楼里坐了一会,听到叩门声才走去开门。
鱼泽芝站在门外,把手里纸袋往前一递,稍显克制地打量起邬引玉,问道:“泡池子了?”
邬引玉有时候觉得,这人就是从她心腑里爬出来的,否则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她接过纸袋转身,眉一抬说:“嗯,没站稳摔池子里了,我去换衣服,鱼老板进楼里等一等么。”
鱼泽芝自然进去了,要让她在门外等,她肯定是不愿的。
周恪然哪料到,今儿这好好的休息天,来一个邬引玉也就算了,连鱼家家主也来了。他不敢怠慢,连忙给鱼泽芝倒了茶。
鱼泽芝就坐在楼下大堂,端茶喝了一口,目光却定定追着邬引玉的背,等到那身影掩至门口,才慢腾腾收敛。
周恪然看到了鱼泽芝别在腰侧的玉,找起话匣子说:“邬小姐没跟鱼老板讨要这块玉么?”
“我联系上了原主,从对方手里买下来了。”鱼泽芝朝远处紧闭的门投去一眼,又淡声说:“转卖给邬小姐后,她当作礼物送回给我。”
这弯弯绕绕的,周恪然听得头大,讷讷说:“这一来一回的,是邬小姐不想要了?”
“嗯。”鱼泽芝情绪难辨地应了一声。
周恪然看对方好像没有聊天的兴致,只好不作声地添了茶。
过会儿,邬引玉换好衣服出来,又是一身旗袍,却是墨绿色的缎子,衬得她肤色奇白。
她穿上了此前提在手里的鞋,下巴一努,声音发哑地说:“走吧鱼老板。”
“你的司机呢。”鱼泽芝问。
邬引玉眨巴眼,在进萃珲前,她也料不准自己什么时候能出来,便让司机先回去了。她拨了拨被卷曲的头发,暗示般问:“鱼老板不送我一程?”
“那我先送你回邬家。”鱼泽芝站起身,“我手上有点工作要处理。”
“劳烦。”邬引玉病得眼梢殷红,不客气地上了对方的车。
和邬引玉的音乐品位不同,邬引玉虽然爱穿旗袍,又喜好古物,但听的都是些吵吵杂杂的歌,而鱼泽芝压根不听歌,车上放的是不知哪个频道的说书。
邬引玉并不意外,毕竟鱼泽芝看起来就是这样的人。
鱼泽芝忽然问:“你来萃珲做什么。”
“来找点东西。”邬引玉侧过身,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三两下就把领口的盘扣拨开了,露出白得出奇的一小块胸口。
她这忽然解衣的举动太过随性,鱼泽芝眉头一皱,侧着头余光微微瞥去,却见邬引玉的胸口上有一片红迹。
长长一道,是被钝物划出来的口子。
在灵衹斋对自己下手时,邬引玉可是一声不吭,现在把领口一敞,才轻轻嘶起气。
鱼泽芝立刻回正目光,看着面前道路说:“哪儿弄的。”
邬引玉又把手指伸至鱼泽芝面前,指头上刀口明显。等鱼泽芝看了一眼,她又立刻收了回去,说:“我怀疑身上有祟,所以借用了萃珲八宝楼下的灵衹斋。”
微微一顿,她转而问:“你知道灵衹斋么?”
寻常人还真不知道萃珲八宝楼下另有乾坤,也就五门或是其他内行人略有耳闻。
“难怪。”鱼泽芝淡声,不大认可地皱眉,“如果真的有,你打算怎么做。”
“镇它,杀它,撕碎它。”邬引玉笑得很是无辜,“否则我还能怎么样。”
鱼泽芝不能反驳。
邬引玉看这人神色没多大变化,索性又说:“但我什么也没引出来。”
“要是引了出来,你可就不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走出灵衹斋了。”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捏着自己手指看,脸上浮着红,却因眉目低敛而显得恹恹的,打趣说:“那我一定会给您打电话,您会来救我的吧。”
“会。”鱼泽芝把车径直开到了邬家。
下车后,邬引玉诧异地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鱼泽芝降下车窗说:“我走了。”
“鱼老板慢走。”邬引玉慢吞吞系上盘扣,转身把手搭在车窗上,问道:“鱼老板出来时,可有见到我妈妈?”
那车是宋有稚的,对邬家老宅来说,宋有稚已能算得上是“稀客”。
鱼泽芝摇头:“没有。”
“要不是鱼老板有事要忙,我定要留您下来,好进屋打个招呼。”邬引玉收回手,“下回见,鱼老板。”
鱼泽芝微微颔首,在邬引玉的注视下升起车窗,掉头开离邬家。
邬引玉进了屋,不难猜到宋有稚回来定是和她的事有关,但她没法展颜,毕竟上次她离开翡园时,宋有稚的状态可不太乐观。
打开门却不见宋有稚,她还差点被地上的红绳绊倒。
厅里只有邬挽迎在坐着,见她进门,邬挽迎神色古怪地看了过去。
邬引玉从红绳上迈了过去,走几步便留意到角落里搁了几枚铜钱。她心不在焉地仰头,看到天花板上也多了不少东西。
一些染红的棉线交叉着悬在半空,好似要织出什么图案,线上还串了不少画满符文的黄纸。
邬引玉弯腰换鞋,动作微微停顿,朝邬挽迎看去,问道:“这是吕老和封老的意思?”
邬挽迎站起身,疲乏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愧意,压着嗓说:“是妈的意思。”
邬引玉望向二楼,用眼神示意。
“她在楼上。”邬挽迎回答。
邬引玉没有上楼,走过去往沙发上一坐,冷不丁被硌了一下,才发觉沙发上撒了糯米。
她一时间很想笑,却又觉得熟悉且无奈,这样的事当真是似曾相识。
在她年纪尚小时,也曾被邬其遇和宋有稚当成鬼祟,但那时邬其遇和宋有稚哪有这么明目张胆,而是遮遮掩掩,好似怕被她知道,说是家里进了祟。
邬引玉倒了杯水,倚着沙发仰头看向邬挽迎,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说:“你也觉得我身上有古怪?”
邬挽迎看了她许久,竟然很实诚地点了头。
邬引玉眼一垂,笑得有点漫不经心,过会儿倾身把一张被压在烟丝盒下的符纸抽了出来。
“妈放的。”邬挽迎说。
“我知道。”邬引玉两指把符纸一夹,看着邬挽迎晃了晃,在对方的注视下,竟直接把符纸塞进了嘴里,没表情地咀嚼了好几下。
“你……”邬挽迎眉头紧皱。
这到底是纸,不是什么能吃的东西,哪能嚼得化。
邬引玉把桌上的纸篓拉过来,弯腰往里一啐,随即含起水漱口。
邬挽迎面上乏色更甚,解释道:“妈妈让我去翡园一趟,她和我说了许多。”
“比如我不是她亲生女儿?”邬引玉把纸巾折起,往唇边轻轻一按。
邬挽迎说“是”,仰头往上看去一眼,才接着说:“还提及了二十三年前借宿的女人。”
邬引玉顿时兴致全无,说:“我知道,我接受所有质疑,但也能明确地告诉你,我身上没有祟。”
“我知道。”邬挽迎坐在沙发另一边,梳起的额发垂下来一绺。
“你又知道了?还有那么多解释不清的怪事呢。”邬引玉环起手臂。
邬挽迎侧头看她,很平静地说:“你没有理由那么做。”
片刻,宋有稚才从楼下下来,她没有失态,却也没有直视邬引玉,远远站着说:“等一会,吕老和封老会过来查看禁室,这也是我此趟回来的原因。”
邬引玉一愣,她根本不知道邬家还有个禁室。她下意识朝邬挽迎看去,只见邬挽迎也目露困惑,分明也是不知道的。
宋有稚始终保持着点儿距离,若是仔细辨认,能听出她的声音是有些颤抖的。她说:“这是其遇生前的意思。”
她趔趄了一下,抬手掩住额头的姿态,像在回避邬引玉的注视。
邬挽迎立刻走去,停在宋有稚身侧为她遮挡目光。
“禁室是做什么的?”邬引玉索性不再看向那边,“为什么吕老和封老也知道。”
“那里放着五门的名谱,门钥在邬家手里。”宋有稚的嗓音越来越抖。
半小时后,吕冬青和封鹏起果然过来了,封鹏起的神色愈发颓唐,很显然,封雨燕真的消失了。
吕冬青来时不见鱼泽芝,还特地问了一句。
邬引玉好心为鱼泽芝解释:“鱼老板有事先回去了。”
“那就我们吧,劳烦有稚去打开门。”吕冬青说。
宋有稚垂在身侧的手捂得有点严实,显然早备好了钥匙。
和邬引玉所想的一样,禁室果然是在神堂的地下,毕竟整座老宅,只有那里没被翻新。
所谓的暗门,便是在高高的灵案后。要进去,得把灵案推开,推开的那刻,案上所有的灵牌都摇晃不已。
后边一扇洞黑的门半敞着,往下是层层级级的阶梯,每一级俱是又窄又矮,不便下行。
27/239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