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与屋中二人对视上,那鬼脸嗖一下便降了下去,没影了。
引玉哪会容它就这么走了,捏紧领口走了过去,猛一推开窗,顶着刺骨寒风便往外探头。
莲升走到她身后,伸了根食指往她衣领后一勾,“你是一点也不慌?”
引玉没找着遗留的鬼气,回头笑了,说:“在以前那世界时,我可劲儿担心您不怕,来了这,反倒成您关心我了,东道主呀?”
莲升那手指还在她衣料上勾着,轻轻挨在她后颈上。她反手抓住那只手,嘶了一声说:“凉。”
没想到莲升变本加厉,屈了手指,朝她后颈沉沉一刮。
引玉被刮得心尖打颤,似笑非笑问:“干什么呢。”
莲升收了手,走去推开门说:“下楼看看。”
才下楼,便看见掌柜昏昏欲睡地坐在木桌后,一侧的门依旧是敞着的,风刮得他白发翻飞。
察觉到有人下楼,掌柜连忙睁开一条缝,眯着眼问:“哎,二位怎么这时候下楼。”
“掌柜的这么晚还不歇?”引玉问。
“这不是在打瞌睡嘛。”掌柜叹气,“门得开着才行,要是恰好有客人来,那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
原先以为对方夜不闭店是为了生计,如今一听,味儿就变了。
引玉眉一抬,说:“也是,谁不想天上掉馅饼。”
“二位这是要出去?”掌柜诧异问。
引玉颔首,已捏着领子步向大敞的门,“出去看看。”
掌柜眼都瞪直了,讷讷道:“这时候还要出去么,夜里容易出事的啊。”
“无妨。”引玉往门槛外一迈,被冷风吹得差点睁不开眼。
莲升打了伞,往对方头上遮,不咸不淡道:“那鬼影挺会躲藏,楼上楼下了无踪迹,要想躲得这么彻底,那只能躲在活人躯壳里。”
“你说,刚才窗外那鬼脸是店掌柜么?”引玉微微扭头。
莲升并未转身,而是沿着长街望了过去。
远处似有人吵吵嚷嚷而来,其中一人还哭嚎着,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动地,又熟悉至极。
只见一群人绕过屋舍,架着一衣衫褴褛的人走近,那人可不就是此前在厉坛边上踉跄跑远的钟雨田么。
钟雨田倒是挺会跑的,明明怕极了康家人,却偏要撞到那家人脸上。
作者有话说:
=3=
第57章
三更半夜, 这晦雪天大路上的落雪声被种种喧嚷捣得稀碎。
康家似乎还执着于为家中病者找替,穿的竟还是一身白麻衫,为首者擎灯而行,跟在后边的人为了架稳钟雨田而手忙脚乱地挤作一团。
钟雨田呜呜大叫, 可因为嘴巴被堵上了, 连哭声也变得含糊不清。他两条腿一个劲往前踢, 不一会便不肯走了,身使劲往地上坠。
提灯的人质问:“说, 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要是不肯讲, 一会别想进厉坛里面了, 我直接把你扔进火堆!”
钟雨田怕得一阵挣扎, 嘴里呜呜叫唤,声音含含混混地求饶, 压根不承认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康家人见他不肯走, 硬是拖着他往前,他们一个个头戴白色兜帽, 聊胜于无,倒是能挡些风雪。钟雨田的头上却只有鸟窝般的头发,还因为盖了雪而变得白皑皑的。
钟雨田两条手臂被架高,半个身在雪上拖行,幸好雪厚,雪中也没有树杈子, 否则他这一路定不好过。
“帮你的到底是谁!”那提灯的人又发话了:“你此前可没有这么仗义,怎么, 突然痛改前非了?”
“唔唔唔!”钟雨田发出三个音, 听起来约莫是“放开我”。
“把他嘴里那团麻布给我取了!”擎灯者捅了捅耳朵, 实在是忍无可忍。
后边的人只好把钟雨田嘴中麻布取出,还差点被他咬着手。那人连忙一缩手指,骂骂咧咧道:“妈的,这口牙一会都给你拔了!”
口中一松,钟雨田也连连吐出骂句:“干你们爷爷,你们康家真把自己当城主了,天天在晦雪天横行霸道,伤天害理的事是一点没少做,还总喜欢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害人!康喜名,我惹过你不曾,我当时还帮过你,真是忘恩负义!”
“如今可不就惹着了!”康喜名转向他,一副好言好语的模样,却跟毒蛇吐信一般,“你到底是犯的什么被扔下厉坛,想清楚再说!”
“老子不过是抢了那婆子的粥,我不还跪下道歉磕头了么,你们怕只是想找个缘由抓我去喂鬼吧!”钟雨田面容狰狞,周遭寒风萧瑟,他却气得周身发热,脸都怒红了。
一顿,他双目一瞪,一副抓着对方把柄的模样,变得好似器宇轩昂了许多,又说:“哈,被我知道了吧,你们康家就是在养鬼,那厉坛底下可全是僵尸!”
康喜名面色沉沉,下巴一努,又叫人把钟雨田的嘴又堵上了。
“唔唔唔唔!”
“把他扛去厉坛烧了。”擎灯者道。
客栈外再无别的动静,刚才窗外的鬼脸许还真是掌柜,否则他再无别的藏身之处。
引玉站在雪中气定神闲地看,她已救过钟雨田一次,是对方不惜命,偏要往康家脸上撞,她可不想再白费气力再救一次,于是拉着莲升的袖子要走。
那边康家人正气势汹汹地路过,客栈里忽蹿出来一个人影。出来的人手中寒芒毕露,出鞘的剑是又细又长。
看对方长发盘起,又画了极浓的妆,便知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
这对兄妹当真和康家过不去,好巧不巧,又来截康家的胡。
引玉看见这人影时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扭头朝客栈大门望去,门里只看得见掌柜身影,谢聆压根没跟出来。
这对兄妹当真奇怪,一个昼伏夜出,一个夜伏昼出,就跟轮班似的,两人怕是连面都见得少。
女修提剑而出,从容不迫地拦在那行人面前。
康喜名一看是她,火气噌噌上涨,脸色顿时黑得像炭。其他人也纷纷朝她看去,哪还管顾得了什么钟雨田。
女修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拦在前边,沉默得好似心意已决,非要将钟雨田救下不可。
康喜名已没有找替的心思了,只想好好治治这女修。他猛地把灯笼往地下一掷,也拔/出腰侧的剑,说:“我就知道这疯婆娘还得来!”
钟雨田身一歪,被后边的人扔到了地上,可惜他手脚俱被捆住,只能一拱一拱地爬。
康家当真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顿时祭出了符箓无数,什么雷霆暴风齐齐卷来。
可惜符箓能召来的雷终究比不得引玉在梦里见到的,和梦中的一比,这从半空中劈下来的电好似绒毛一撮。
女修士连忙避让,手腕一动,划出一道罡风,硬是把卷来的风雪给撞散了。
几人如同斗法,在客栈不远处打得你来我往。虽说康家人多,但那女修还是未落下风。
可就算女修再厉害,也是单打独斗,引玉不由得又回头朝客栈门里看,那掌柜在柜台后撑着下颌昏昏欲睡,压根没有别的人影出没。
未几,女修的衣角被火撩着,袖子被烧去大片,手臂被灼得通红,谢聆还是没有出现。
康家人歹毒,竟干脆融了这遍地的雪。雪水骤化,女修脚下打滑,扑通跌倒在地。
融化的雪水还被康家人御起,化作数把银白的刀,朝女修的面庞猛袭而去,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女修堪堪取出一张符,震碎袭面水刃,水花迸溅开来,打得她满脸皆湿。
什么胭脂水粉随之化开,在她脸上糊成一团,她那模样登时比鬼祟还吓人。
康家那行人哈哈大笑,见状又祭出符箓数张,企图将对方擒捉。
引玉远远看着女修那张妆容模糊的脸,竟觉得百般熟悉,左右又找不着那鬼脸了,索性问:“鱼老板,你若不救她,我可就要出手了。”
如何出手,自然是像此前那样,装模作样地歪过去挡。
引玉搭着莲升胳膊说,挨过去说:“反正天上出了事,就算你出手左右凡人命数,天道怕是也无暇管顾,是吧,鱼老板?”
莲升一捻手指,莲纹弧光从天而降,跟五指山般压着众人直不起身。
引玉定定看她,不由得吐出一句:“又坏规矩了,鱼老板。”
莲升侧头睨她,不发一言。
引玉缩了下被冻凉的脖子,嘴角翘着,慢着调子说:“坏规矩的感觉,是不是很畅快?”
康家全都跌倒在地,却都叫不出声,一看到那兜头落下的金光,喉咙便像被堵住一般。
引玉也觉得那光刺目,还得微微眯起眼才打量得清远处状况,打趣说:“鱼老板这光怎么还敌我不分的,刺得我眼睛疼。”
莲升侧头睨她,再一捻两指,遍天金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引玉握住伞柄,像在拖着莲升那般,踩着雪不紧不慢往那边走。
康家人这才像是被撕了封口胶,纷纷爬起身,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引玉和莲升。
康喜名当真是怕了莲升了,哪还敢用什么符咒,生怕手上符纸又全被毁了,他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一起的!”
跟在他后边的人瑟缩着聚成一团,有些个后退时无意踩到了钟雨田身上,一个趔趄便坐了上去。
钟雨田身上一沉,嘴还被堵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口中却只发得出“唔唔”两声。
“今日暂且放你们一马,下月必会取你们性命,你们若是聪明些,趁着下月还未到,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吧!”康喜名带着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在他们走时,引玉微微眯起眼,打量起那几人手脚关节几处,那黯黯的黑气似乎更浓郁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役钉钉得更深了。
隐约间,那几人面上有火光晃过,却并非吉兆,而是将死之相,和此前妇人脸上的水厄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引玉皱眉说:“鱼老板,看到了么。”
“如果你是指火纹,那是有看见的。”莲升平静道。
“那几人将遇火灾,也算是罪有应得。”引玉轻哼。
钟雨田被落在原地,拱着身朝引玉和莲升那边挪,嘴里唔唔个不停。
女修就站在他边上,还是一个字也不说,却弯腰把他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
钟雨田躺在雪水里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说:“多谢仙姑!”
女修压根不应声,提着剑反倒朝引玉和莲升走去,定定凝视她们一阵,擦着她们肩回到了客栈里。
引玉也没想着将对方留下来,看对方那妆容模糊的狼狈模样,恨不得帮她擦擦脸。
她们一走近,钟雨田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和在康家人面前时分明是两副面孔。
钟雨田嘿嘿地笑,拱着身说:“多谢两位仙姑出手救命,咱们真是有缘,竟又遇上了!”
引玉轻笑,“要不是你撞到康家人手里,怕还遇不上咱们。”
钟雨田扯了扯嘴角,眨巴眼说:“两位仙姑,能替我松松绑吗。”
引玉刚要弯腰,便见一缕金光飘了过去,才往绳索上一落,那绳便自个儿解开了。
“解了。”莲升淡声。
钟雨田终于得以站起,但手脚被捆束了许久,他一时站不直双腿,还微微躬着身,说:“康家真不是东西,我不过是回去见见那老婆子,又被他们撞上了!”
这人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引玉呵了一声,“你找她作甚,想一雪前耻啊?”
“哪、哪里!”钟雨田眸光闪躲,连忙说:“我不过是想看看那老婆子这段时日过得好不好,要是好,我就放心了!”
“放的什么狗肺狼心吧。”引玉傍在莲升身侧,也不怕旁人对她如何,很是直白地点破了钟雨田心中想法。
钟雨田还是不肯认,硬着头皮说:“我早就洗心革面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悄悄打量起眼前二人,拱起手小心翼翼地说:“这么有缘,看来我势必要跟着两位仙姑的,我想好了,不论二位仙姑还要在晦雪天待多久,我也得跟着为二位效劳!”
引玉哪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但想起刚才窗边那鬼面,竟就点了头说:“那行。”
闻声,莲升不解地瞥她一眼。
引玉朝客栈楼上努了努下巴,语焉不详地说:“有用的。”
莲升顿时明白,很淡地哼笑了一声,哪还像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她撑伞转身,根本不看边上那钟雨田,只道:“雪大,回去避避。”
引玉冲钟雨田说:“你也住客栈里吧,我让掌柜给你安排个房间。”
钟雨田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卖了,两眼蓦地一亮,笑得嘴巴合都合不上,“多谢二位仙姑!”
回到客栈,掌柜见有新客,也没管对方穿得有多寒碜,满脸喜意地填了簿子,边说:“难得又有客人,想住哪一间,随意挑。”
“随意。”引玉说。
有住的就不错了,钟雨田哪还敢挑,搓搓手来回张望,在迎上掌柜打量的目光时,嘿嘿笑了两声。
掌柜也笑,笑得眼角沟壑尽显,转而招来小二,让对方带着人上了楼。
钟雨田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边走边说:“我知道这客栈,听人说,这家店开了有上百年了,在雪还没下之前,这里当掌柜的,就已经富得流油。更厉害的是,听说神仙也来这住过!”
引玉原还听得漫不经心,可一听到“神仙”,两眼倏然一抬,“神仙?”
“我也是听人说的,毕竟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都还没出世呢!”钟雨田跟着小二一路往前走,抬手把路过的木牌都碰了一遍。
这客栈的房号取得都很文雅,不用什么天字地字,而是叫云山、雾村,白露秋和青山夜的,倒是和引玉梦里那二十三年前的晦雪天挺搭调。
“传言里的神仙是什么模样。”引玉问。
在路过那对兄妹的房间时,她又微微停顿,只见房里亮着灯,可惜看不到里面是何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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