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邬引玉又见到了邬挽迎,对方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西装,领带打得漂亮,看样子刚结束工作回来。
“去哪?”邬挽迎问,“吕家的事有消息了?”
邬引玉不打算告知,反而问:“你知道神堂悬梁上那根麻绳是怎么回事吗。”
邬挽迎皱眉,“什么麻绳?”
“神堂的悬梁上搭着一根麻绳。”邬引玉改口又问:“那你知道神堂发生过什么事么。”
“比方说?”邬挽迎毫无头绪。
“看来你也不知道。”邬引玉摆摆手,“我出去一下。”
自从邬其遇走后,邬家除鬼一事几乎都是邬引玉在做。驱鬼么,通常都是晚上干,毕竟也得鬼物在夜里出来,才找得到机会逮它。
这些年邬引玉在这一事上就没出过岔子,所以邬挽迎也不再多问,只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临出门,邬引玉回头说:“你先别进神堂,对了,爸给你的那一串五帝钱也别取下,麻绳的事我自己处理,有事便给我打电话。”
邬挽迎微微愣怔,毕竟邬引玉极少嘱托这些,他松了松领带,说:“行,早去早回。”
邬引玉开车出门,车刚开到市一医院门口,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已在医院门外站着。
鱼泽芝恰好站在医院的牌匾前,站得规规矩矩,端正又安静,像是一只孤魂野鬼。且不说她还披着长衫,身上又只有红白两色,乍一看还挺瘆人。
停好车,邬引玉提着东西走至门口,冲着那身影喊:“鱼老板。”
鱼泽芝扭头,目光一垂,落在邬引玉手上,平淡地说:“看来是有备而来,果然是要唤魂?”
“不然我哪犯得着大晚上往外跑呢。”邬引玉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往前一伸,回头朝住院楼指去,“我去和吕三胜要件衣服,麻烦鱼老板先替我拿着。”
“吕三胜没醒。”鱼泽芝说。
“我知道。”邬引玉笑说:“他要是醒了,还用得着唤魂么,我去要他一件衣服,不必让他知道。”
鱼泽芝把东西接了过去,秉持着礼貌的原则,没有翻开看一眼,只是定定目送邬引玉走远。
邬引玉进了住院楼,和问询台的护士打了个照面,今夜值班的恰好是此前见过她的那位。
她模样长得好,一身旗袍又格外引人注目,护士一瞬就记起了她。
护士问道:“是吕三胜的朋友吧,怎么这么晚还要过来。”
“过来看看有没有换洗的衣物需要带走。”邬引玉两眼微弯,那双柳叶眼一笑起来就显得脉脉含情。
护士看得心跳有些快,数秒才啊了一声,说:“你对他真好,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邬引玉笑出一声,“那是世交家的弟弟,我对男性没什么兴趣。”
这话说直白也不算太直白,但说隐晦也谈不上隐晦。
护士一愣,歪身看见电梯门打开,才连忙说:“我给你开了门,一会上去就不用按铃啦。”
邬引玉颔首道谢,慢腾腾走进电梯。
医院里的鬼物不少,电梯门一开,里边拥拥挤挤的全是,但大多是迷惘无措的新鬼,只怀着对人世的挂念,什么恶念也没有。
到了楼层,病区的门果然一拉就开了,用不着按铃。
邬引玉找到了吕三胜的病房,看见有位护工也在里面躺着。她推门进去,那护工陡然一跳,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据说吕三胜此前魂不思归时,也是这位护工在照顾他。被吕家雇佣多年,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五门的事,也知道吕三胜昏迷不醒的原因。
护工认得邬引玉,站起身鞠了个躬,不敢有半点不尊敬,毕竟自己日后一死,怕还是对方陪着走完最后一程。
邬引玉直接道:“给我拿一件吕三胜的衣服,还有一双鞋。”
吕三胜也就一双鞋在医院,就是来时穿的那一双。
护工嗫嚅道:“那、那我给您装起来?这事能告诉吕老吗。”
邬引玉笑眯眯回答:“不能。”
护工一愣,他两边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手忙脚乱把吕三胜的衣服和鞋装好,心惊胆战地拜托道:“那您可得早点把衣服和鞋送回来,否则我、我……”
“不会让你不好交代的。”邬引玉把东西接了过去,转身时簪子上的兰花坠子晃了晃。
邬引玉拿到东西便下了楼,远远就看见鱼泽芝还在原地站着,似乎根本没有动上一动。
那么远,鱼泽芝也不该听得见脚步声,偏偏她回了头,迎上了邬引玉的目光。
邬引玉脚步放缓,飞快回忆鱼家究竟擅长什么。
鱼家啊,自然是擅长御傀,捏泥人剪纸人造傀,还能御死尸,路子走得挺偏的。鱼泽芝看似冷淡,指不定悄悄派了纸傀在暗处盯梢呢。
她本以为这位常年在外的鱼家新家主只有“半桶水”,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拿到了。”鱼泽芝笃定道。
邬引玉把吕三胜的衣服往地上一搁,接了对方手里的纸袋,从中取出秤杆。
以往除晦时,总有人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问,后来甭管有没有人开口,她都会先行解释一番,如今这毛病又犯了。
“这唤魂的法子简单又灵验,古时小儿受惊生病,就常用这法子将魂叫回来。东西我都备齐了,一会儿你替我拿着秤杆,我打灯笼在前面喊吕三胜的名字。我喊一声你就应一声,当然,不是把你当吕三胜的意思。”她慢声慢气道。
鱼泽芝没应声,略显冰凉的手从邬引玉的手臂边擦了过去。
她随手一捞,找着袋子里事先叠好的金元宝,转而放到了邬引玉提着的秤盘上。
金元宝一搁,便盖住了秤盘上此前用鸡血画下的符。
“您知道我折了元宝啊,还知道要放在这。”邬引玉有点吃惊,干脆把秤杆交了过去。
鱼泽芝淡声:“没有金元宝,这事办不了。”
邬引玉弯腰拿起吕三胜的衣服和鞋,往秤杆上一挂,含笑问:“说说,您还会什么?”
作者有话说:
=3=
第11章
秤杆随之一重,鱼泽芝的手被压得直往下沉。她不计较地提着,看邬引玉点起灯笼,回答:“会的不多,勉勉强强知道一些。”
红灯笼,笼上什么图案都没有,火光一亮,照得人脸上好像满是血光。
邬引玉打着灯笼,把装了铜币的锦囊别至腰上,朝鱼泽芝睨了眼,鼻里哼出声,说:“别人是财不外露,您倒好,连会什么手艺都不让别人知道。”
“会得少,就不说出来惹人取笑了。”鱼泽芝朝大路上一望,皱眉问:“就这么走过去么。”
“怕累?”邬引玉看向对方脚上的鞋,倒是有点儿跟,但四舍五入也算平底了。
“没事,走吧。”鱼泽芝丝毫不忸怩。
还差六分钟就到十二点,邬引玉不急着走,说:“再等等。”
她出来时没拿烟杆,此时牙瘾犯了,很想咬咬烟嘴,可是左右咬不着,索性抿起嘴唇,拿出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正巧刷到吕家人的消息,说是时辰已经择好了。
五门嘛,干什么都讲究时辰。
乍一看,邬引玉也不知道吕家在择什么良时,这吕三和吕一还出着事呢,总不能在这关头上办什么喜事。
“吕家要做什么。”她顺嘴一提,手指往下划拉,看到了旁人留下的回复。
鱼泽芝没往邬引玉的手机看,换了只手来提秤杆,目视着前方说:“听说吕老此番想请人用跳茅山的法子来唤魂。”
邬引玉一嘁,这事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可一点也不光彩。毕竟五门自个已算得上是活无常,如今要是还得拜托旁人觅魂,实在是引人耻笑。
她往边上走了几步,不想让人看见她在医院门口打着红灯笼,这场景到底还是挺怪诡异的。
“这唤魂的法子,吕一奇不是试过了么,为什么你还要再试一次。”鱼泽芝跟了过去。
邬引玉把灯笼往地上放,说:“如果我说,我今晚做这事其实不只是为了唤魂,你信么。”
鱼泽芝无动于衷地站在边上,宽大的袖口兜了风,披散在身后的头发也跟着曳动,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对方腰间少了那枚红玉,邬引玉总觉得鱼泽芝的扮相缺了一味。她无端端联想到这段时日一直折磨着她的梦,想到梦里那红莲业火。
红莲,红玉上的诡谲莲纹,还有那不曾露面的诘问者……
想起来,红玉便是别在那诘问者腰带上。
邬引玉不由得怀疑,鱼泽芝会不会也与她那古怪的梦有关。她笑起来,探出的手白得不像活人,指尖往鱼泽芝肩角上一戳,说:“回叡城前,鱼老板都在做些什么,承过鬼牒么。”
鱼泽芝倒是坦诚,看向那根戳往自己肩上的手指,面色不改地答:“在澹洲管理公司事务,下地?倒是不曾。”
“所以我喊您鱼老板没喊错嘛。”邬引玉好奇劲儿犯了,又饶有兴致地问:“您不论对谁都是这样说话的么,平时喜欢做什么。”
“没什么喜欢的。”鱼泽芝说。
“那不会很无趣么。”邬引玉环起手臂,笑得颊边头发微微颤动,这眉目含情的模样的确像极花名在外。
“不会。”鱼泽芝又说。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邬引玉推开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嚓地点燃,说:“说起来,鱼老板为什么想卖我人情?您是才回叡城吧,总不能刚回来就盯上我了。”
鱼泽芝说:“是临时起意,毕竟邬家是五门之首。”
这话倒是不好反驳,想奉承邬家的人多了去了。
邬引玉右脚向后一退,掖着旗袍的裙摆,蹲下烧了一只金元宝,随后才提着灯笼重新站起。
金元宝被火焰舐尽,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把灰卷远了。
“在这唤魂的法子里,似乎不用烧元宝。”鱼泽芝有些不解。
“我招鬼呢。”邬引玉状似开玩笑。她抬臂把灯笼举高,惨白的脸映上一片丹红,尤像恶鬼。
鱼泽芝约莫是信了,眼眸很轻微地转了一下,并不惊讶。
“别担心,我又不会害他。”邬引玉摇头说。
她肤色白,又穿了身山水纹的旗袍,要说鱼泽芝身上只有红白二色,那她便跟无常出行般,身上只有黑和白。
“借鬼寻人?”鱼泽芝问。
邬引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沿着长街一路往前走。她没按规矩放铜币,何时想起来,便何时取出纸钱烧一烧。
走一段烧一张,边边角角俱要烧干净,然后灰烬被风一卷,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鱼泽芝忽地打断:“你的铜钱呢。”
“用不着。”邬引玉摆摆手指,慢慢悠悠地喊了一声:“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身后无人答应,她便回头朝鱼泽芝投去一眼。
鱼泽芝正提着秤杆在后边跟,被那眼神一扫,不得不应上一声:“欸,归来了。”
邬引玉走了一段路又喊:“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欸,归来了。”鱼泽芝冷淡复述。
“吕三胜啊,沿着来路归去咯。”
“归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鱼泽芝的脚步忽然一慢,因为挂在秤杆上的衣服动了。
不是被风掀的,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揭起了一角。
“邬小姐。”鱼泽芝喊。
邬引玉闻声回头,食指往唇上一抵,很轻地嘘了一声,继而接着喊起吕三胜的名字。
鱼泽芝只好移开落在秤杆上的目光,神色不变地应声。
吕一奇和封庆双做这事时,中途可是开了车,要真老老实实从市一医院走到萃珲八宝楼,当真得走到半夜。
邬引玉看似纤瘦单薄,走起路来慢腾腾的,一副懒散不愿动的模样,实则走了半路也不喊累,喊话的语调一直是轻轻缓缓的,步调从始至终也没变过。
夜里的萃珲八宝楼安静诡谲,只有檐下的灯笼亮着,窗里漆黑一片。
邬引玉记着吕一奇和封庆双消失的地方,往两人此前停过车的地方一站,说了最后一句:“吕三胜,再不归家可就要下雨咯,雨时天阴呀,房子要被掳走咯。”
呼啦一声,阴风卷近。
鱼泽芝静站着,提着秤杆的手一动不动,秤盘却在左右摇晃,挂在上边的衬衫被掀得摇摇欲坠。
邬引玉扭头看了很久,大概有五分钟那么长。
“邬小姐。”鱼泽芝喊道。
邬引玉不慌不忙地吹灭灯笼,连着烧了三只金元宝,最后往鱼泽芝提着的秤杆上撒了一把糯米。
米粒哗啦落下,她伸手取走秤盘上搁着的元宝,将它也一并烧了。
在金元宝烧去后,秤杆一静,被揭起的衬衫也老实地垂了下去。
邬引玉呼出一口气,拂开了沾在手上的纸屑,皱眉说:“好像没点用。”
她拿起刚才自己放在地上的火柴盒,晃了晃,盒里没一点声,竟已用得一根不剩。
“你这一路是在招鬼占他躯壳?”鱼泽芝面色微凛,“你引了不少鬼来嗅吕三胜的气味,他们全朝市一医院去了。”
邬引玉懒散地倚在萃珲八宝楼的廊柱上,轻咳了几声。她手脚关节忽然疼了起来,不得不揉起手腕说:“魂离躯身,如果‘老屋’遭诡物觊觎,必然会受惊。此时吕三胜的魂如果还在,便会照着我们来时的路找回躯身,但是……他的魂明显不在这了。”
“这很危险,你要是一时疏忽,他的躯身就会被占走。”鱼泽芝收起秤杆,还替吕三胜整整齐齐叠好了衬衫。
衣服的边角对得很齐,像是有什么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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