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别怕。”黎渊柔声道,小奴隶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肉饼的香气飘到了他面前,他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抓了一个肉饼之后急忙缩了回去,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末了又小心翼翼的拿走了另一个,直到把汤粥吸溜吸溜的喝完,他看着黎渊的眼里才少了几分敌意。
“多谢……”小奴隶嘴里呜咽道,黎渊轻轻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小奴隶没有反抗。
黎渊这进来不到一个时辰,这小奴隶竟然让他摸头了。这让和他“对峙”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谢辰很是受伤。黎渊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很快就让小奴隶放松下来,不一会儿,这小家伙竟然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黎渊找了块毯子给他盖上。谢辰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黎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他走到了一边:“声音小点,他的警觉性很强,有一点动静就会立刻醒过来的。”
谢辰啧啧叹道:“黎大哥,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黎渊没好气道:“我家就有他这么大的小鬼头,早就习惯了。再说了,要没点真本事,怎么能管得住你还有你手下那群小鬼?”
谢辰“嘿嘿”笑了两声:“我这声大哥可不是白叫的,谁让你是我们淮甲军的顶梁柱呢!”
“就你小子油嘴滑舌!”黎渊宠溺的在谢辰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黎渊说,奴一之前遭受过虐待,又划烂了自己的脸,一定对外人充满了戒心。不能按照普通的方法和他建立关系,要循序渐进,等他自己愿意与人接触了再说。
“你家那几个小崽子里,也有他这样的吗?”谢辰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黎渊摇摇头,望着奴一的睡颜轻笑道:“那倒没有,只不过他和我家小良子养的那只小野猫挺像。”
谢辰:“………………”
在黎渊的指导下,谢辰用最拿手的厨艺成功吸引了小野猫的注意。谢辰每次吃饭的时候,会不经意的摆一份在小奴隶面前。再后来,小奴隶开始主动在谢辰身边和他一起吃饭,谢辰轻轻摸他头的时候,他还会主动蹭蹭他的掌心。
真的和小猫一样……
熟悉了之后,谢辰便开始教他识字读书,并教他武艺。小奴隶虽然没有学过武,但是他身子柔韧性好,有底子,再加上悟性强,很快就追了上来,和霍霄、东方楚他们不相上下。
谢辰本想给他换个名字,但是小奴隶却执意不肯。他说奴一就是他的名字,这份屈辱是他的过去,而他需要直面自己的过去,而不是抹灭它。
谢辰没想到这个小奴隶竟有这番觉悟,他尊重他的意见,没有重新取名字,并花重金给他打造了一副面具。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三载。
奴一在谢辰身边已经待了三年了,现如今,他成长为军营中独当一面的将领,上阵杀敌,驰骋沙场,威风凛凛。可无论他在战场上多么骁勇,遇到谢辰之后,便会变成乖顺的小绵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
谢辰走到哪儿,他的视线便会跟到哪儿,恨不得无时无刻不黏在他身上。
奴一的心思,是黎渊最先发现的,就连谢辰本人都没注意到。黎渊心思细腻,又一直照顾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一开始知道的时候,黎渊很是震惊,不过惊讶之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黎渊本想旁敲侧击的敲打下谢辰,但是这时候正遇上西昭和南沫交战,战事焦灼,谢辰顾不上这些私事。黎渊想着等宛城打下来之后,再暗示一下谢辰,顺便试探试探他的心思。
宛城之战,黎渊负责围成,谢辰主攻,奴一本想跟着谢辰一起入宛城,可是却被周边小县的战事牵绊住了。等他平定宛城周围的战乱之后,距离宛城屠城已经过去了五天,奴一听闻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就往宛城这边赶。
在谢辰身边待得越久,奴一便越了解谢辰。战事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西昭战神的身份于他而言更是令人窒息的束缚,宛城之战,于谢辰是致命打击。
奴一拼命地赶路,马跑死了三匹,他的背脊直发凉,生怕谢辰干出什么傻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奴一赶到军营的时候,谢辰失踪了。
宛城大捷,本是令人振奋的喜事,可是军营中的士气并不高。黎渊为了稳定军心,压下了谢辰失踪的事,秘密派了几个心腹在附近寻找谢辰。奴一到的时候,黎渊已经几宿没合眼了,整个人憔悴的不像话。
“他还受着伤呢,身上中了那么多箭,烧了三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怎么就——”黎渊气的直拍自己的脑袋:“我应该看好他的,怎么能不小心睡着了呢,都怪我,是我的错!”
“黎大哥,你先冷静些——”奴一安慰他道:“殿下现在不在,淮甲军只有您能坐镇了。你不要慌,先稳住军心,殿下那边交给我,我去找他!”
黎渊抬起头,乌黑的黑眼圈显得他憔悴不堪。
“你……”
“黎大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殿下带回来。”
奴一给黎渊做出了允诺。
大雨滂沱,雨水从天上倾灌而下,无情的打在人身上。奴一冒着大雨,爬上了宛城外的夷山。他离开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这附近的地形图,只有这座夷山能够俯瞰宛城废墟。
奴一了解谢辰,他知道,谢辰一定会来这里。
冒着大雨,奴一一路往上爬,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泥浆。寒风呼啸,吹着树枝乱颤,山中时不时传来风吹的呜呜声响,宛如亡灵的悲鸣。
在山顶之上,奴一看到了在大雨中伫立的谢辰,他披头散发的站在雨中,背影孤独寂寥,看到他的那一刻,奴一的泪水夺眶而出,是欣喜欣慰,但更多的是心疼。
“终于找到你了,殿下。”
奴一走到了谢辰身边。
第100章 花灯
谢辰一动不动,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山下宛城的废墟。原本那里是一座生机勃勃的城镇,可转眼间就被烧成了废墟,漫天的尸臭味仍弥漫在城镇上方,月光照下,宛若一座鬼城。
“洗不干净了……再也……洗不干净了……”
谢辰双眼无神,嘴里只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手被他搓的起了皮,听黎渊说,谢辰醒来之后就像魔怔了一样,一直要洗手,可是他的手明明很干净。
谢辰这幅样子,让奴一心如刀绞。他走上前想拉起谢辰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别碰我……”谢辰后退了两步,雨天湿滑,他跌坐在地,泥浆溅在他的脸上,谢辰蜷缩着身子,任由雨水冲刷着他。
“王爷,王爷,你清醒一点!”奴一顾不得谢辰身上的泥泞,强迫谢辰抬起头望向他:“宛城不是你的错,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你没有错!”
“没有错?”谢辰的声音带上了一抹颤抖:“我、我杀了好多好多人,老人、女子、孩子……他们临死前不住地挣扎哀求,可我还是没放过他们……他们说的没错,我是魔鬼,是疯子……”
谢辰无助的捂着头,记忆中那些梦魇一般的画面再次苏醒,谢辰低声嘶吼着,声嘶力竭,他本就是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这些记忆犹如水底的水鬼,伸出手紧紧的拽住了他,把他往水底深出无边冰冷的黑暗里拖。
谢辰从不喜欢杀戮,在战场上,他可以说服自己是为国而战,杀的是士兵。可宛城这一次,彻彻底底的摧毁了他的精神。谢辰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生活中最后一丝光芒也被夺取了。
宛如一个溺水者,看着天光逐渐消散,而他自己则逐渐沉入海底,痛苦的令人窒息。
“王爷,你不能这么想,那些西昭的将士们,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活着。若你的命令晚了一分,他们如今恐怕早已经命丧黄泉,无法和家乡的亲人团聚了。你不是在杀人,你还在救人啊!”
救人……?
谢辰下令屠城,宛城在他手上变成了一座废墟,而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他看到手下将士们看他的眼神,那不是敬仰的眼神,是恐惧。
其实奴一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他从军营里离开的时候,感受到了营中气氛的不对劲。虽说在宛城,是谢辰救了他的这些士兵们,可是他们对谢辰并没有表现出感激。
就连屠神的称号,最先也是从军营内部开始传出去的。身为一个赫赫有名的战神,他的身上本不该有一丝污点,他需得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取敌军大将的首级如探囊取物,需得屡战屡胜,不能失败退缩。甚至面临绝境的时候,他也需能带着部下突破险境,全身而退。
这些谢辰都做到了。可他们却忘了一点,战神毕竟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很多无可奈何。神一旦失去了光芒落为人,那便失去了受人景仰的资格,而那些崇拜他的人,自然都会拂袖而去。
如今旁人看谢辰的眼神里,便只剩下了仇恨或者恐惧。谢辰突然不明白自己拼搏的意义了,如果他活着只能给别人带来痛楚,那他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救人?呵呵,别说笑了。宛城废墟中,数不清的尸骨还未寒,他们临死前的咒骂至今仍犹在耳,他们说的没错,他谢辰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该不得好死。
从谢辰眼里,奴一看到了死气。这种眼神他不陌生,作为奴隶的时候,他时常看到有这种眼神的同伴。他们要么自甘堕落,要么一心求死,人生于他们而言并无乐趣。
而他自己,本该也会有这种眼神的,可从他遇到谢辰那一刻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王爷,你看看我——”
奴一强迫让谢辰望向他,率真干净的眼眸直视谢辰:
“你救了我,不是吗?”
奴一的声音很温柔,他并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和谢辰说过话。
“王爷,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就改变了。是你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您不是只会杀人的,您确实会救人。”
谢辰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容,奴一的眼神很干净,没有畏惧。谢辰轻轻动了动嘴唇:“你…不怕我吗?”
“王爷,我怎么会怕您呢?”奴一的手不经意的抚摸过谢辰的脸庞,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尽力压制住内心波涛汹涌的感情。
“王爷,我知道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很糟,但是您相信我,只要活下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果……如果您实在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就为了我活下去吧…”
奴一小心翼翼的吐露出了心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谢辰活下去的希望,以他的身份,他知道自己不配……可——若谢辰真的还有一点点在乎他,那或许——他真的能成为谢辰生命中那份不一样的存在呢。
汹涌的记忆如潮水般汇聚在一起,与谢辰的相知相许到相守,一切都宛如梦境一般。谢辰知道奴一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怯懦,他总是很耐心的开导他,时而正经时而狡猾。而奴一也在谢辰的引导下,摆脱了自卑,彻底打开了心扉。
甜蜜的记忆涌现,痛苦的回忆自然也接踵而至。奴一被软禁于宫中,守着一棵桃树绝食而亡。魂魄于地府历经磨难,终化为鬼差与谢辰再相遇。范小晓与谢辰之间的温馨过往,亦让他心中更爱谢辰几分,于是在找回奴一的记忆之后,心甘情愿的替谢辰挡下了孽债。
缘起,缘灭,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一缕真命红线拴住了小晓的一缕生魂,而他借着已故北临小郡王萧夏的身份,再次回到了谢辰身边。消失的三段记忆在他脑海中汇聚在一起,宛如一幅巨大模糊的拼图,如今所有缺失的部分都已经补齐,图画清晰完整。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
萧夏猛地睁开眼睛,身上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透。
听到声响,乌兰急忙跑到了床边,见萧夏醒了,心里舒了一口气:“你总算是醒了,感觉如何?”
萧夏揉着脑袋,轻声道:“无妨,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乌兰道:“噩梦吗?”
萧夏微微一笑:“不,是很真实的美梦。”
萧夏给人的感觉变得很不一样,乌兰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让大夫来给他瞧了瞧身子,大夫诊过之后,说萧夏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要静养便好。乌兰打消了心里的顾虑,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悉心照顾着萧夏的衣食起居。
萧夏一如往常,闲暇之余便会在宫中和乌兰作伴。只是乌兰有事离开的时候,萧夏都会找机会避开耳目,偷偷一个人离开。有时候是去深宫冷院,有时候会去藏书阁。
————
转眼间又是五天过去了,黄胥打探消息一直没有进展,这里是南沫皇都,传递消息难之有难,几天下来,黄胥自己也是焦头烂额。
现在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萧夏被乌兰养在了深宫,而且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有任何的怠慢。这虽然是个好消息,但也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谢辰在屋子里一天天的憋得要发疯,黄胥是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是南沫的花灯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很是热闹。俗话说人久闷于室,没病也会憋出病,黄胥担心谢辰把自己闷出毛病来,好说歹说把谢辰从房间里拽了出来让他赏灯。
花灯节是南沫的盛典,展出的花灯多种多样,让人眼花缭乱。谢辰一路上兴致索然,走马观花的看着街摊上的花灯。黄胥为了让谢辰打起精神,请谢辰在自家食肆里吃了一顿大餐,两人在街上又转了好几圈,谢辰知道黄胥是在变着法的安慰他,心里感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走到西街的坊市,这里的花灯样式更多了些。两人在桥边歇脚的时候,黄胥注意到一个西域的商贩卖的花灯很别致,他轻轻戳了戳谢辰,问道:“陛下,那商贩卖的花灯样式很熟悉,您看是不是我们西昭的款式?”
谢辰顺着黄胥指着的望向望了一眼,果然那个商贩的摊位上卖的许多花灯是西昭的款式,谢辰走近看了看,其中不仅有西昭民间的花灯款式,还有宫灯的花样,还有一些是多年前流行的款式。
“公子,要买灯吗?”小贩迎了上来,这是一个碧眼的西域人,口音也夹杂着浓浓的西域腔调。
谢辰随口问道:“这花灯的款式很别致啊,是您做的吗?”
74/78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