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呈这才松一口气,道谢后挂断电话。
魂不守舍一整天,直到晚些时候,才收到程珏打来的报平安的视频通话,喻呈本来想安慰程珏的,结果反倒被程珏安慰了一通,末了说:“还是Pedro了解你,我先给他打的电话,他说他好着呢,让我给你打,说你恐怕正在困扰。”
但喻呈总觉得潭淅勉大概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因为他明明开始更少地收到潭淅勉的回复,打他的电话也往往是关机,他不知道这件事对潭淅勉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也很关心他的状态。
这天晚上睡前他又给潭淅勉拨电话,打算碰碰运气,这回通是通了但没人接,他刚沮丧地挂断,突然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
“喂?”
电话那边不回答,只有沉而缓的呼吸声。
深夜遇到这种电话有点让人脊背发凉,喻呈语气不耐地又“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这才传来瓮声瓮气的古怪声音:“帅哥,500块一晚,玩不玩?”
喻呈狠狠皱眉:“变态!”
正要挂断,电话那头笑起来,声音爽朗,待放到耳边仔细分辨,喻呈气急败坏:“潭淅勉!”
始作俑者放下捏紧鼻子的手,还是觉得逗喻呈实在很好玩:“不想玩就不玩,怎么骂人啊,喻老师。”
玩那也得看跟谁啊。喻呈想。“你怎么换号码了?”
潭淅勉语气无奈:“电话被人肉出来了啊,没法开机,什么样的电话短信都有。”
听着怪可怜,没想到对方处境这么糟糕。
喻呈有些难过:“是不是我没给你设计好……我最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我的问题,我好像不应该……”
“怎么?后悔做我的摄影师了?”潭淅勉掩了一下麦克风,“三筒。”
可是喻呈没有听见后半句,他急忙回答:“没有,不是的。”
怎么会。
他真心实意地认为拍摄的这段时间很宝贵,除却在艺术与工作上的增进,更重要的是,他感激能有这么一个契机让他和潭淅勉有机会立足现在回望七年前。
“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潭淅勉问。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我的审美并不是大众的审美……之类的……我不确定……”
这时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嘈杂的激烈的碰撞声。但很快潭淅勉的声音将他的好奇心打散了:“喻老师,我们都很清楚,美的东西很难被穷举定义,但是不美的很好被排除。”
“那么多人说来说去,低俗也好,怎么样也好,没有人会说这是丑的。用三观去评价绝对的美学,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
喻呈本来还设想,假如潭淅勉心情低落,他恐怕会更自责无措,现下看到他可以轻描淡写地谈起,这才觉得轻松不少,但:“你不会因此否定自己吗?”
“我干嘛要否定自己?”
“就是……人总是会被其他人的评价所影响。”
“为什么要这么想?”潭淅勉好像很难理解,“我举个例子,你看取景器的时候发现镜头脏了,你不会觉得是那个人脏。别人评价的,和真实的,完全是两码事。”
他总有一些独特的想法。
除了他,也没什么人会对喻呈说这些。
他给予他一些新的看待挫折的方式,这很可贵。他知道如果他将这种烦恼对喻翰景诉说,大概率会得到一些指责,比如众口铄金,本就不该做些惊世骇俗的创作。
可潭淅勉不清楚喻呈的想法,他单纯感觉电话那端的沉默听起来很不妙,为了避免这位又陷入过多懊丧的情绪里。他再一次说道:“总之喻老师,你自信一点嘛,你明明很好啊。”
喻呈愣了一下:“你觉得我……哪里好?”
“你看你长得帅,衣品好,聪明,不抽烟不喝酒,又会把人拍好看,这种人设在电视剧里应该也算是万人迷那种吧。”
这些话没经过过多思考就吐露出口,好像潭淅勉真的发自内心觉得,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喻呈开始脸红,说不出话,他盘桓,是不是接下来应该问他,如果自己是这么好的,为什么不可以和他谈恋爱。
可是这时候他听到潭淅勉喊了一声:“胡了。”
什么糊了?
喻呈愣怔几秒,立刻反应过来:“潭淅勉,你在干嘛?”
“打麻将。”潭淅勉老实交代。
喻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以为陷入舆论漩涡会很狼狈的潭淅勉,竟还有闲情逸致在上海酒店楼下的小广场里兴致勃勃地和老头们搓麻将,而且还胡了。
“你怎么做得到一边聊这种严肃的话题,还一边打麻将?”
“聊天而已嘛,为什么严肃啊。”潭淅勉语气散漫,“而且南京人打麻将都不用脑子,靠肌肉记忆。”
“潭淅勉,你能不能……”
“好好好。”潭淅勉笑起来。电话里响起他顿挫的脚步声,麻将碰出的脆响逐渐拉远,然后是小型喷泉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哗得一声腾起来,四周响起小孩快乐的尖叫,“不打了,听你说。”
但很快他又问:“刚刚说到哪里?”
这回语气严肃认真了起来,这让喻呈有点无奈,再问喜欢不喜欢的,好像氛围变了,不合适。只好勉强串起之前的话题:“你说不用在乎别人的评价。”
他想了想继续说:“可是……就算我能够接受彼此观点不同,也还是会被那种态度所伤害。指责、质问、泼脏水?或许他们可以稍微温和一点。我以为至少可以讨论……”
这段时间,一些难听的字眼、揣测被不断产生出来,他们并不认识潭淅勉,也不了解喻呈,却可以擅自定义他们。
“可别人我们管不了。”潭淅勉说。
“我知道,我的理智很清楚这一点,而且很久以前就清楚,世界不是完美的,人只能一直降低预期,可当我遭遇这些不被理解的瞬间时,还是会觉得很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在诉说愤怒的情绪,潭淅勉觉得喻呈还是说得很温柔,他好像没办法真的对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生气,他只是失望。
潭淅勉静了一会,才说:“这大概说明你有一颗很新的心脏。”
“什么意思?”
“因为你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才会失望。你觉得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友善的,是互相尊重的,你总是相信这一点。”
他听到潭淅勉在电话那端笑了一下:“就好比有一天如果你不再爱我,我就不能令你失望了。我可以伤害你,是因为你喜欢我。我很清楚。”
这一点被潭淅勉剖出来之后,电话两端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它好像适用于《杏仁》中袁颂的复仇,也适用于他们二人的关系。
喻呈突然想,作为追求者能够被理解到这种程度,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潭淅勉做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他的同意,他引领他放纵,也给予他危险的示警。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追他就像驾飞机去云端,潜水去海底,向你坦诚会有失去生命的风险,可你还是忍不住要去试一试。
因为他能让人不止活在陆地,他有无限风光。
作者有话说:
因为我本身是个悲观性格的人,会觉得小潭这种精神力很强的人真的很有魅力。
*镜子很脏的时候,我们不会以为是自己的脸脏。但别人说了伤人的话,我们却觉得糟糕的是我们自己。——好像是蔡康永?
第42章 “潭淅勉不行”
后来几天,喻呈偶尔给潭淅勉的新号码打电话,不是每次都通,但有时候也能聊一会,潭淅勉似乎更愿意倾听他比较具体的问题,不太爱聊日常。吃了吗睡了吗这一类的开场话,潭淅勉基本就会跳过,直接问“怎么了”。所以喻呈每次打电话都要准备很久,想好要说什么,以便直奔主题,且能和潭淅勉多说几句。
他觉得这人又比在文昌时要离得远了点,看着他的脸有时候都很难弄清楚他在想什么,何况现在完全见不到,全靠电话。
在潭淅勉生日的前一天,有一单客人在选片时要求喻呈重拍,态度其实还是蛮好的,就是回去想了想,觉得当初选喻呈是希望能拍得更特别一点,现在成片好看是好看,但不够有自己的风格。
尽管艾琳已经帮客人重新选好套餐,也处理好价格方面的异议,但对喻呈来说,还是觉得很挫败,大概从他入行的第二年开始,就几乎没有客人会对他提出全部返工的要求,基本上都是小修小改,对他的创意和拍摄都非常认可。
他又想跟潭淅勉聊聊这件事。趁着在茶水间吃饭的空隙,他决定再次向对方确认第二天是否有回南京的安排。
一时半会等不到回复,只好把等待当下饭菜,眼看饭快吃完,容灿突然端着手机走进来,问:“喻呈,你去文昌工作的时候生病了?!怎么没听你说?”
喻呈莫名其妙:“生什么病?”
“就是这个啊。”容灿把手机递过来,“你没有看?”
喻呈疑惑地低下头,手机里播的正是之前在文昌海洋馆录制的采访。画面里恰好是潭淅勉的part,主持人询问他拍摄过程中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喻呈蓦地想起当时在海洋馆潭淅勉主动提起过,但没有对他说出答案。
这种问题的答案中规中矩,从宣传的角度来说,大概率会谈和林瀚森拍摄过程中的互动,或者遇到的困难。
视频里的潭淅勉短暂思考了几秒,然后说:“挺多的,如果要说‘最’的话,大概是姜潮过生日那场。”
果然。
主持人之前显然了解过剧情,一听就明白了,笑容意味深长:“哦,是那场。和小森配合得很默契?”
她明显知道网友想看什么,无非多爆料一点两位帅哥主役的互动,把话题往暧昧的方向引。
可是潭淅勉却说:“那一场不太容易,我状态找得也不好。记忆最深的是摄影老师陪我去看了一场舞剧,给我很大启发。”
喻呈睁大了眼睛。他没想过会提他。
“他总说自己是个挺没意思的人,但我其实蛮喜欢听他聊一些看法,因为可能是职业的原因吧,他好像很擅长观察到某些特别的角度,比如他说白居易是长恨歌里唯一的痴情人,也说袁颂是往水里加墨水的人。”
“挺有意思的说法。”
“很有意思。”潭淅勉说,“对于拍摄的动作和姿势,他也耐心手把手指导。”
他笑着,画面里看还挺明朗的,可喻呈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果然下一句就“石破天惊”。
“因为工作太辛苦,他还负了‘工伤’。”
主持人诧异:“工伤?”
“中暑。我陪他休息了很久,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去的。”
他怎么能做到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啊。喻呈无语。与其说中暑是工伤,不如说是合不拢腿才是工伤。
可面对容灿关切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个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天气太热了。”
眼见喻呈的耳廓缓慢变红,容灿单纯以为他因为被夸奖而感到不好意思,认真叮嘱道:“中暑严重也是要命的,下次工作可别这么拼。”
喻呈就笑:“知道了,容灿姐。”
容灿把视频暂停,看茶水间也没旁人,就在他身边坐下来,问:“和Pedro相处得还不错?看他还挺替你说话的。有什么进展吗?”
“我也不知道。”喻呈觉得很难解释这件事,他们上过床睡过觉,有时候像情侣一样相处,但又不是情侣,最要命的是他觉得他好像渐渐开始接受这件事,“我可能还是摸不透他……就好像……”
隔了好一会,他好像终于组织出了准确的描述,“就好像,他不是不喜欢我,而是不喜欢我的喜欢。”
容灿跟听绕口令一样地听完,消化了一会:“现在的年轻人这么难理解吗?”
喻呈想了想,把潭安林的事和她说了一点:“我猜是家庭影响,潭淅勉大概是那种不喜欢亲密关系的人。”
“嗯,听起来会有一些影响。”容灿说,“不过感觉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原因?”
容灿见他愣愣的,显然是不太明白,只好说开:“就是,比如,他有女朋友?”
“我问过,他说没有。”
“真的?”
“还挺真诚的。而且我觉得他没必要骗我。我有什么值得骗。是我在追他。”
容灿沉默了一会,又讳莫如深地凑近些:“会不会是他不行啊?”
喻呈端起杯子喝水,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行?”
“阳wei啊。”
“……”一口水呛得喻呈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咳嗽又是笑,“不是,没这回事……”
不仅不,还很行。
容灿听完就反应过来这人大概亲身体验过,已经排除错误选项,讪讪地说:“那我真想不出来……”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喻呈拿起来,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潭淅勉发来答复——
“明天有安排,不回南京了。”
喻呈之前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身份,但这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要是他男朋友就好了,至少有资格再争取一下,说那我去你那边好不好,或者你晚一点回来都可以,我可以等。
但是现在他只能说:“真的不行吗?本来还有工作上的事想当面聊,我今天上午拍得又很不在状态……”
潭淅勉回了简单的三个字:“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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