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当初看到这里，就暗恨冷清秋还是见识太少，但凡多看几本言情小说，也不至于会这么好骗。所以当时颇为中二的她曾愤愤地想过，要是我遇到了冷清秋，第一件事就是送她去读书！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雁回也依旧坚定地认为，绝大多数女性的人生悲剧，都源于读的书不够多，见的世面不够大，思想依旧还被局限在一个小小的樊笼里，只有男尊女卑、相夫教子的正统道路可走。
只是没想到，少年时代玩笑一般想过的那个念头，竟然真的成真了。
眼看金燕西已经快要走到自己视线之外，雁回陡然回过神来，“唰”地一下站了起身。
这动静不小，立刻就惊动了其他正在闲谈八卦的人，都纷纷朝她看来。雁回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凑到王朝霞耳边说自己不太方便。
王朝霞会意，叫来一个婢女陪她下楼去，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待客。
这时间倒是卡得正好，雁回才下楼，一眼就看到了金燕西。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背对雁回，看不见面目，但白袍、白袜、白鞋，颈间挂的是一串白珍珠。这样清丽至极的装扮，再加上亭亭玉立的身姿，单看背影就知道一定是位美人。
不消说，这一定是冷清秋本人了。
雁回当下对“飘茵阁主”的外貌生出了莫大的兴趣。这可是金粉丛中长大的金燕西都忍不住一见钟情（或者说见色起意？）的美貌，既然有幸得见，她又怎么会不好奇？
所以雁回立刻加快了脚步，装作着急赶路似的大步走过去，在经过两人身边时，朝冷清秋的肩膀撞了一下。
清秋正与燕西说话，是燕西让招待员传话，骗清秋说家里来了电话，正说要带她到后面去打电话。其实清秋此刻心里已经暗暗取中燕西，两人甚至私底下传了几封信，因此这时见面，免不了有几分心猿意马之意，说话时，自然更无心在意周围的环境。
突然有人从后面撞过来，她毫无防备之下，往前一跌，几乎要跌进燕西怀里了。
燕西也唬了一跳，但见清秋朝自己倒过来，也就伸手去接，倒觉得这个意外并不怎样令人讨厌。
谁知这手才刚伸出去，那里清秋已经被后面上来的人扶住了。
“对不住呀！”雁回眼疾手快，将清秋拉回来，扶着她站稳，一面开口道歉，“怪我，走得急了些，你没事吧？”
一面说，一面就抬头向清秋面上看去。
这一晚夜色清明，这戏楼下又是灯火辉煌之处，映出了清秋一张明晰的面庞。
雁回看在眼里，也不由微微一呆。
原著上是怎么写冷清秋的外貌，她早已忘记了，但记得张爱玲评红楼梦，说一部红楼，种种描写传神入里，却只黛玉一个，从未写过具体的相貌、衣饰，与人留白。但这不写却胜似已写，反而在读者心中生出一抹美的灵魂，至于她具体如何的美，不必写已可知了。
国内的小说家，学红楼的着实不少。《金粉世家》这一部，更是摆明了要学。
而今亲眼一见，雁回可以肯定地说，至少冷清秋的美貌，就像《红楼》中的黛玉，不必细细描绘眉眼鼻唇，她就是美的所在。是那种东方式的美，柔婉、幽静，让人见之忘俗。
难怪像是金燕西那样的浪荡公子，短短时间就已经决定要跟她结婚。一方面是因为清秋是传统女性，不到议定婚事，不能过于亲近，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这样的美好存在，确实让人想要占有珍藏。
要知道，原著之中可是明确写过，金燕西和前女友白秀珠的关系，是亲近到“耳鬓厮磨，无所不至”，只差结婚这一步了。
不过大抵也是因为这样，得到了的就不珍惜，金燕西才会对白秀珠生厌，移情别恋。
清秋见对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即便这是个女孩子，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垂下眼去，微微侧身，避开对方的视线，“我没事。”
夜色下，她面上染了几分胭脂的颜色，更显得清丽动人。雁回虽然是初见，但这时已经打定主意拆掉这对CP了。反正两人的婚姻其实并不幸福，后来也离婚了，索性直接跳过这个阶段，也省了互相伤害。
于是她也不急着走，笑着对清秋道，“我叫金雁回，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不知为何，我一见你，就有种十分面善的感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叫冷清秋。”清秋答应了一句，又迟疑着摇头，“想来是小姐记差了。像小姐这样的人物，若是见过，我不会忘记的。”
“那也不要紧。”雁回笑道，“如今我们彼此通了名字，就从此做一对朋友，便也算是相识了。”
清秋闻言抿唇一笑。
燕西在一旁看着二人谈话，倒也兴致勃勃。原本他好容易约了清秋出来，被人搅了好事，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但对方既然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燕西有一种怜惜年轻女孩的毛病，当下就将这一点不快抛开，倒觉得清秋能多结识几个朋友也不错。
因此听雁回这么说，便笑道，“这就好了，又多了一个好朋友！”
雁回转头看向他，燕西便上前一步，“我叫金燕西……”说着突然“咦”了一声，“Miss金这个名字，倒像是我们金家的人呢。我这一辈，是从鸟字，你也是一个雁字，这缘分，倒真是无可如何了。”
“不敢。”雁回也笑着应道，“金总理府上，我们可不敢随意攀亲。七爷实在是说笑了。”
“你认识我？”金燕西也有些吃惊。他行七，是连姐妹一起加入了排行的，前面四姐五姐六姐都是女孩。外间不时兴这样的排序方式，所以只有相熟的人，会这般称呼他。
雁回耸了耸肩，“七爷忘记了，这里可是贵亲府上。我与王朝霞小姐是同窗，今日也是应她的邀请前来。刚才在楼上的时候，听到好些人提起七爷的名字，都说您是交际场中的一号人物呢！”
“这话可不能胡说。”金燕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清秋一眼，矢口否认。但旋即他又意识到，这种事只需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瞒是瞒不过去的，便又道，“那都是从前不懂事，浑玩罢了，没得惹人笑话。”
雁回也不辩解，笑着道，“说到这个，我方才仿佛听见说有一位Miss白正在找七爷呢，后来仿佛是往王家上房那边去了，也不知是否有急事。”
燕西因为清秋的交友圈与自己全不重合，也不担心她会知道自己那些混账事。如今见有一个或许知情的人在这里，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戳穿。虽然现在讲究开通文明，男女交往也崇尚公开，可是女子天性就爱嫉妒，何况清秋是这样一个半新不旧的传统女子，若是知晓了秀珠的事，恐怕无端又要起波澜。
因此一听雁回这话，他就心虚起来，生怕下一瞬秀珠就从不知哪里走出来，与清秋打了照面，当下便想先找机会把人敷衍住。只是转头看见清秋，又迟疑起来。
今日能劝得她来听戏，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就是想有机会说说话，被这么一岔，又不知如何了。
清秋见他面现犹豫之色，立刻道，“既然是有急事找，那你就去吧。”
她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虽然雁回点到即止，但只看燕西的反应，便知道这位白小姐，恐怕有些缘故。
以燕西这样的少年俊彦，身边有来往密切的女朋友，似乎也并不太令人惊奇。可是他于自己的种种态度，又分明正是那个意思，倒叫清秋一时不知该怎样了。
因此，倒是暂时分开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冷知识：金燕西的大名其实叫金华，燕西是号。
这么一看是不是时髦值立刻-100了？
第3章 好朋友
等金燕西走了，雁回才问，“Miss冷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清秋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她是被燕西邀请来的，但燕西是男宾，本来不方便，加上他那个人也坐不住，因此是央求了姐姐敏之带着清秋过来的。但对方显然并不怎么上心，把人带来之后自己就走了，只留了一个女招待陪伴。
清秋独自在那高楼上坐着，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难免不自在。
现在被雁回一问，更怕她堪破机巧，又反问了一句，“Miss金呢？”
“我倒是和好几个女同学一起来的。”雁回笑眯眯地说，“Miss冷一个人回去，也是无趣，不如到我们那边去。”
“这样方便吗？”清秋有些意动，但又不免踌躇。
她愿意来这样的场合，也未必没有存了多结识一些人的意思。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别人都是有来历的，她一个外人，连个绍介的人都没有，总不能平白无故凑上去。
现在是雁回愿意替她引荐，正是一个好机会。只是她又怕自己去了，反而扰了大家的兴致，闹得不愉快。
“这有什么不方便？她们都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大家在一处也热闹。”雁回说着，不由分说挽住她的胳膊，“走吧走吧，别让大伙儿等急了。”
冷清秋被她拽着，不由自主地上了楼。
有人抬头看见两人，便问道，“Miss金，你离开一趟，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作为主人翁的王朝霞也站起身，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是Miss冷。”雁回笑嘻嘻地把人往前一推，“好看吧？我以前还觉得咱们这些人，就已经算出众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我一见她，就觉得应该是我的好朋友，你们看配不配？”
众人被她转开注意力，倒也没人问起冷清秋是哪一家的，怎么会来到王家的堂会，笑嘻嘻地调侃起雁回来。雁回一边应付众人，一边就顺手按着清秋在自己身边落了座。
都是年轻的女学生，众人说了几句话，渐渐也热络起来。
清秋坐在这人群中，倒比之前自己独个儿在楼上，要自在得多。虽然吵嚷得听不清楚下头的戏，但年轻的女孩子们，有几个耐烦真的坐着听戏，不过是凑在一起听个热闹，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去了。
金燕西去找人，就被拉着打了几圈麻将，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这边已经又过了两出戏。他原本还担心清秋一个人不知怎么好，谁知过来一看，却见她笑盈盈地坐在人群之中，正听旁边的人说话。
这个样子，又比平日里安然娴静的模样不同，别有一种美感。燕西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雁回转头瞧见了她，这才一拉清秋，向王朝霞并众人告辞，走下楼来。
当着雁回的面，燕西不好多说，一面遗憾着今晚未能多多亲近，一面问清秋，“Miss冷要回去了吗？我可以先让汽车送你回去，然后再回来接我。”
“何必这么麻烦？”雁回笑着插言，“我也要走了，不如就由我送Miss冷回去，免得耽误七爷的功夫。”
清秋冰雪聪明，见雁回这般表现，只怕已经猜出几分，所以才故意不问自己的来历，还在别人面前含糊过去。她因为心虚，更不敢坐燕西的车。何况经过方才的事，清秋也觉得雁回这个新交的朋友很不错，便顺着她的话道，“我就坐Miss金的车回去好了。”
燕西见状，也只好同意。
雁回便携着清秋的手出门，等到了停车的地方，清秋见车上没有汽车夫，不由吃惊道，“Miss金，难道是你开车吗？”
“是的。”雁回笑着应道。
她在现代是有驾照的，这民国时代的汽车，她稍微上手两回就学会了。
这时候汽车上街似乎也没人管，因为车速慢，众人又都知道避让，倒也还好。就是路况太差，也没有红绿灯，所以她平时上下学还是让人接送。但今晚来参加宴会，回去的时间不定，就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清秋坐在副驾驶室，看她发动汽车，自己倒激动得脸都红了，觉得这个新朋友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厉害。
车子开到一半，雁回见路边有卖宵夜的小摊，就停下来买了一些，对清秋道，“我想你出门看戏，伯母这会儿多半没睡呢。好歹带点儿东西回去，也让她高兴一下。”
“这怎么好意思？”清秋这才知道是买给她的，不由吃了一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今天交了这样一个好朋友，当然要尽兴才好。若不是怕唐突了人，我还想去府上拜见呢。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Miss冷这样的人？”
“Miss金这话，才是说到了我心坎上。”清秋笑着回道，“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她今天也随着燕西去了金府，屋宇陈设的锦绣辉煌之处，自不必说，单说见到燕西的五姐敏之，穿着西装，卷了头发，看起来是不能更时髦了，清秋心里也是钦慕得很。然而现在见了雁回，见她虽然装扮不是那样的西化，却又别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行事举止，竟是比金敏之那样的大家小姐，要更从容了。
所以这一句话，实在是心里话。
她想了一想，又说，“到时候就千万请Miss金进屋坐坐吧。我母亲若是知道你送我回来，我却没留你坐一坐，只怕反而怪我不懂礼数呢。”
雁回听得高兴，便再接再厉道，“Miss冷不要这样客气叫我了。其实我平常也只是跟同学们这样互相称呼，有时候倒是听不惯呢。不如你就称呼我的名字雁回，如此还显得我们更亲近些。”
“那我们就互相称呼名字吧。”清秋顿了顿，郑重地叫了一声，“雁回。”
雁回就也很郑重地回道，“清秋。”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更觉得比之前亲近。
雁回心想，这就是女孩子的方便之处呀！
你看金燕西，心里揣着个念头，但是从第一回见面到真正跟清秋说上话，也过了许多时候，到这几日，彼此之间才渐渐热络起来，有点儿心照不宣的意思，但也还没捅破窗户纸。——今晚他本是有这个打算的，是被雁回给搅和了。
但是换成雁回呢？今晚才头一回见面，现在不但能送清秋回家，还可登门拜访，也绝不会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到了落花胡同，清秋果然请雁回一起进屋去吃宵夜。冷太太见了她，原本是有些吃惊的，听清秋如此这般一说，便觉得比跟燕西那样的公子哥来往更合适，也更便宜。又听说雁回还特意带了宵夜回来，就越发喜欢了。
不过时候的确不早了，吃过宵夜，雁回即起身道别。清秋送她出门，竟不免生出几分依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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