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明退了两步:“你看我作甚,两年前我才到刑部就职。”
商闻柳移开视线,心虚道:“cun和兄多心了。”“少套近乎,”元景明挨着他坐下,“当年因为流盗杀人的案子,百姓之中人心惶惶。此案距今六七年了,我记得勾决之后,是当时的大理寺正——如今的大理寺卿傅鸿清执意要重审,原因就不知道了。最后还是没审出点新鲜的,流盗处刑以后,再就没人提起。”
“傅寺卿?”商闻柳忽然好奇。
“不错。”元景明想起什么,忽的站起身,目光微肃。
“你要是想查这件事,我管不着,但我先和你说好,此事与我无关,我想要的只是左澹的把柄。”元景明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他,“但好歹相识一场,我还是得奉劝你。像这样买官被杀的案子,每年都要出十几件。即便你最后查到什么,也不要轻易向上面报。”
告别元景明,晚间商闻柳睡下时一直心绪不宁。
他总觉得这个案子和青骢江和大理寺都有牵扯,得了空他向傅鸿清询问,却也只得到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线索断在这里,一点头绪都没有。
好不容易的休沐,檀珠把早饭热好摆在桌上,商闻柳食欲全无,搓搓指腹,在屋里打转。
温旻一进门就看到他这模样,觉得十分好笑:“大早上就消食?”他这十多天吃住都在衙门,刚一卸下担子就来找商闻柳,一见着人,疲劳似乎都被扫光。
他们有日子没见,商闻柳先是喜,而后脸上微红,道:“禁军的事情都忙完了?”
温旻点头,极为自觉地抽了把椅子坐下:“赵文钺接了禁军统领的差,今日上任。”
“他忽然想通了?”商闻柳看他有些喘,倒杯水递过去。
温旻就着他的手喝了水,道:“哪是想通,赵复用东南的兵符换了青骢江漕运的一个缺职。漕运设卡,进京乃至北上的官船私船都从那过,他是用兵换银山。”
商闻柳有些忧心:“皇上怎么会答应?”
“皇上有自己的考量,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料到,陛下愿意用这个做交换。”温旻顿了顿,又说:“青骢江的漕粮除了运来京城,还有两成是送去北境做军粮的,如此重要的关卡,交给赵复,实在让人难放心。”
商闻柳宽w他:“赵复再怎么贪,也不至于把军粮给昧了。”
“你倒是相信他,当初是......”温旻忽然缄ko,眼神飘忽。
商闻柳没把过往那点事放心上,倒是觉得温旻此时的神态十分好玩,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
温旻不自然地偏开脸,道:“看我作甚。”
商闻柳露出一排白牙:“指挥使生得周正,好看呐。”
温旻望向他,哼唧半天,道:“有点冷。”
“窗子开着透气呢,我去关了。”商闻柳起身,被温旻拦下,抱在怀里。
“大白天的,腻不腻......”熟悉的那股热劲果然又上来了,商闻柳想不通一脸正人君子的温秀棠是怎么在他这变成了个登徒浪子,不搂搂抱抱不能好好说话了?他觉得羞。拉开距离,坐在对面椅子上喝茶。
温旻凑近亲他的cun角,嗓音低沉:“才几天不见,这么生疏?”
商闻柳抬脚把人蹬开。
指挥使眼风飕飕的往商闻柳那递。
委屈啊委屈。
商闻柳拿他这幅样子没办法,觉得他像只小狗似的,便胆大包天去揉他的脸颊。
“胆子真肥啊,”温旻ko齿不清,任由他搓扁揉圆,“知道本官恶名在外么?”
商闻柳亲亲他的脸颊,笑眯眯:“知道,初见时那般凶,把我吓死了。”
“哼。”温旻心虚地揽着他的腰,无赖似的把人往腿上带。
“唉,干什么呢,檀珠一会儿看见了。”话是这么说,商闻柳没挣开,老老实实勾着温旻的脖子。
温旻埋了脸进商闻柳胸ko,轻嗅了一ko他的气味:“所以我说咱们再去置个宅院,以后过日子,方便。”
商闻柳羞死了,盯着地面声如蚊蚋:“这话怎么听起来这样怪......”
“怪吗?”
商闻柳:“你说呢,咱们俩都有宅子,再去置办新的还要把现在的地方——”
“我想了很久,兰台。”温旻忽然出声,认真地看着商闻柳:“我年岁不小,再过几年就是而立,从前我不敢想,可如今——我想......我想和你有个家。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做一件事。”
商闻柳一愣,轻柔地理好温旻的碎发:“你要去......做什么事?”
温旻目光柔和,是他少有的神情:“我要做的,难道和你不一样吗?”
商闻柳不自然道:“秀棠在说什么。”
温旻继续道:“我并非怯懦无能之辈,有些事,我不愿让你一人担着。”
“兰台知道重阳那次,我同伯父说了什么?”他不等商闻柳回答,自顾自说:“我对他说,我和兰台同经生死,除了情爱,还是刎颈之交。我二人心意相通,不管兰台要做什么,我替他开道,生死相随。他若腻味,我也不会纠缠。”
他絮絮叨叨讲了一通,末了想起什么,胸ko笑得震颤:“我说完之后,你爹把我打了出去。”
商闻柳猜出来他的意思,听得发抖,隐约感觉眼中酸涩,“什么腻味,我慕你爱你,此生都不会有什么腻味。你尽管缠着,我欢喜都来不及,哪肯厌烦。”
他脸上落了些湿迹,慌忙站起来,夹着鼻音说:“我去关窗。”
温旻没说话,他在心里反复念着“兰台”这两个字,心绪从未如此清明。
第123章 胞姐
温旻把商闻柳搂着,一把把柔情蜜意往人耳朵里灌。商闻柳晕乎乎吃了饭,才想起正事:
“我在刑部看卷宗时,无意间发现轸庸年马久志的卷宗有损毁,锦衣卫之前办过他的案子,这个人从前是做什么买卖的,你知不知道?”
“你问这个?”温旻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很深,沉思片刻,道:“他是个粮商,前年年末我让手下人去查,发现他到京城那段时间行为古怪,除了卷宗里的记录之外,他还取出了四十万两,买了一大批丝绸。”
晨起还没簪发,就披散在背上,商闻柳撩开头发,端了豆浆喝一ko,说:“粮商,他一个粮商,买什么丝绸?”
温旻捡了一缕在手心把玩:“是‘看不见’的丝绸。”
商闻柳吹开一层豆皮,嗔视:“别卖关子。”
“只是账面上的记录,没人见过那些丝绸,如果不是我派去的人擅长追踪,恐怕还查不到。”指挥使站起来,笨手笨脚地给他簪发,“后来户部侍郎钱谦明被斩首,也有这样一批丝绸。”
温旻说到这停顿了会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根木簪歪斜斜簪进发髻,摇摇欲坠。
商闻柳扶着木簪,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们想让手里的银子变得名正言顺。”
“不错,京城黑市里帮高官们做这种事的人很多。”温旻怔愣一会儿,逐渐回忆起了整段案情:“那商人的乡贯在青骢江边,应该干过不少类似的事。他来京城足不出户,不知与谁接了头。”
能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人。商闻柳沉吟片刻,蓦地想起件事:“这笔用来买布的银子,皇上可知道?”
“当时天子籍田,赵复也已经受挫,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温旻的意思很明显,他没有对皇帝直言过此事,当时那样的处境,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将这件案子湮没在故纸中。
“揭过......”商闻柳放下豆浆,拧眉看着窗外:“恐怕不是‘揭过’。秀棠,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东南遗孤被下毒的那个晚上,皇上的御驾为何会随江抚出宫。”
江抚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就算在锦衣卫中混得有头有脸,这案子也轮不到他置喙,他拿什么说服皇帝?
商闻柳攥住温旻的手,闯进来的风把他松散的头发再度吹得凌乱:“如果我想得不错,这件事早已经被人呈送给了皇上。因此皇上对你起过疑心,后来江抚挑拨几句,便有了那夜的险象环生。”
若他所说是真,一切都能联系起来了。
温旻不说话,他在往前推着这真假难辨的一桩桩一件件。
商贾之死,县官被害,南关水患,再到东南遗孤,每一件事里都不止有郑士谋一个人的影子。
天子坐龙庭,腥风血雨似乎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温旻有些困惑,觉依稀得记忆里的人都在往前走,只有自己被抛下,风蚀雨刻,什么也看不清。这一刻他想怆然悲泣,他坚持恪奉自己的道,问心无愧,以为这样就足够。今时今日,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商闻柳的头发散开,柔顺的黑发垂下来,像绵羊那样没有攻击xin,他轻轻地抱住温旻的腰蹭了蹭,听见头顶传来声音:“还有些事,没有告诉过你。”
“是从我入京至今,他们下的一局棋。”
月底京城气温骤降,猝不及防的一场倒cun寒,把满城翩翩的轻裘缓带给冻了回去,才一夜,满大街的商户门ko都封上了冰,早间起来,家家门前泼盐水化冰。
秦翌在斗室里坐着品茶,室内燃了上好的熏香,他不懂香好在哪里,觉得浪费,不过穆兰妲说,他是贵客,当得起。外面天寒地冻,秦少卿cun风得意,偎着小火炉喝茶。
天冷没什么客人,穆兰妲在外头指挥小厮撒盐水,声音隐约传进来。这会儿阴雨下起来了,绵绵密密冷得砭骨。秦翌从暖烘烘的斗室撇开条缝往外一探,冻得呲牙咧嘴,窝着脖子坐了回去。
他一天没什么正事,最忙时就是替光禄寺卿补个缺,总之一切有他爹照应,逃了点卯也无甚要紧。
外间穆兰妲不知道被什么缠着,好一阵动静。
秦翌憋了半天,怕是人家的私事,直到外头“砰”的一声响,他才猝然跳起来,大氅也来不及披,一头撞进冷飕飕的风雨里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翌略略抬高了声音,他一踏进前厅,见到一个混混模样的人在那杵着,一面放茶待客用的小木几打翻了,好在没有搁瓷壶。
秦翌像个当家男子那样有了些勇气,他深吸ko气,走过去,对那找事的混混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他刚一讲出ko就愣了,错愕地看着那个找事的混混,那混混也不怀好意瞧着他。秦翌的目光在混混和穆兰妲脸上打了个来回,这两个人,长得太像了。
找事的混混驼背凹眼,面色蜡黄,没人会特别在意这种人生得怎样尊容,可是秦翌看了又看,心里一阵莫名,他又看向穆兰妲。老板娘风致莹然,可是容貌和这人确实是相像的。
秦翌顿了顿,四下一望,说:“不要、不要在这里闹事,铺子里的人呢?”
穆兰妲似乎很局促,慌慌张张把长柜上摆的账册单据收回去,那混混伸手一拦,眯眼笑道:“哎,原来有客人,家务事,家务事——姐,当着客人的面儿,不要太寒酸。”他的声音低哑,秦翌站近了才问道一股说不清的怪味,那是舶来的烟叶的气味。
穆兰妲抽出手,面色寒潭一般,一声不吭地偏开头。看样子很厌恶这个弟弟。
原来真的是一家子。秦翌忽然有点里外不是人,开始后悔自己冲动跳出来了。
穆兰妲开ko了,那语气不太像她,冷厉里夹杂着恨:“我从没见过客人,不要谈什么借钱。客人要是缺钱,去桥下和叫花子一起蹲着就成。”
秦翌这下就闹不清楚了,姐弟俩是吵架了?看架势像,他不好多嘴,木头似的站着,怕一会儿两个人动起手来。
万一闹起来,秦翌暗自掂量自己的胳膊,心觉能有五成胜算。
兴许是有旁人在,混混收敛了些,叉着腰,挺直了背,露出一ko烂牙:“爹娘想你,想得病了,家里没钱治,最后一回了,姐姐把这份心给尽了,弟弟今后绝不再来烦你!”他说完,往秦翌这看了眼,那么直勾勾的打量,把秦翌弄得后背汗毛倒竖。
穆兰妲还是没吭声,她看了秦翌一眼,看那样子,是让他赶紧回去。
秦翌听出个大概了,穆兰妲死了丈夫,大概是同娘家人有什么恩怨,不愿回去。他咳嗽了一声,把混混一拽,暗地里塞了锭银子:“哪儿来的碰瓷的,从哪来回哪去,滚滚滚!”
他一路连搡带踹,把人弄出前厅,到大门转角才停下来。
“冒犯了冒犯了,贵人老爷。”混混把身后藏着的银锭掏出来,拿牙一咬。
秦翌解了钱袋,又搜了几枚大钱:“当路费使吧,穆——”
“哎!我可不姓什么穆兰,”混混眯着眼,昏浊眼白里绷着血丝,“小的姓古,叫作康成。里头那个是小的大姐,离家很多年,前阵子才打听到踪迹。”
秦翌回头看了眼店内,穆兰妲没出来,这才放心拽着古康成到角落处。
“你们家的家事,我管不着,往后有什么,别逼着你大姐,妇人家在这立足不容易。”
古康成惊奇:“从方才我就觉着,贵人老爷对我大姐不同寻常,莫非——”
秦翌唯恐穆兰妲出来,频频回头。
古康成吹个ko哨,塌背歪头在秦翌周围转一圈,露骨地咧嘴笑:“哟,那这是——咱姐夫?”
秦翌无疑被这声姐夫取悦,他摆了个淡然的姿态:“行了,拿着钱回去吧。”
古康成站住了,说:“那不成,我是借钱,要打个条子。”说完,麻利地挑了张厚纸片,上头早写好了欠项,盖着古康成的手印。
秦翌哑然,果然是赌徒,随身带家伙事儿。
“不必了,这点银子......”他摆摆手。
“那哪成,有借有还,兄弟从今要做个好人,赖账怎么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不是。”古康成像模像样的,把那纸条一展平,“写个名儿,我发达了一定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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