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之语塞。
“这千万时光,我也孤身而过……”说着,居狼湿润了眼眶,“你不要总想着……不要我……”
一滴清泪夺框而出,居狼慌忙直起腰,转过身去,快速擦掉残留在眼角的泪水,掩藏情绪。
安之呆怔地盯着居狼,大脑一片空白,忽听啪嗒一声,他眨着眼抬手触到脸颊,移开手,送目一看,竟沾了一滴泪在指腹上,凉凉的。
一道亮光从脑海闪过,下腹乍地一热。
他猛地坐正身子,捂住腹部,嘴唇微张,眉头拧成麻花状,眼底满是疑惑。
——这是什么身体反应!?
一旁,温言疑道:“怎么,像小时候偷吃冰淇淋一样,闹肚子,肚子疼啦?”
安之没理会温言,他低头,拉开衣领,送目往里看去。
看完,下唇细密地颤抖不停,暗自诧异道:怎么会呢?……我明明是直男……怎么会呢?……!!
“额咳!”温言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弯下腰,附唇在安之耳畔,耳语道:“你是借用别人的身体,那身体根据喜好做出点反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没必要担心。”
安之怏怏不信,“真的?”
温言嘘声道:“千真万确——不然你刚才说你在梦里为救居狼亲了他一口,我怎么没啥反应——”
提到那梦,安之便不住地大喘气,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小子你没事吧?”赤子厄关切道。
安之尴尬笑道:“没事儿——”他转移话题,问:“快去快回,得赶去尚池城,我什么时候才能洗掉头发上的汁液?”
“不急,有逸舒君在,带着你们三人从这儿到尚池城,只在一刻钟时间内。”赤子厄自信满满地说。
安之道:“还有小风。他说他今年年满十八,也要去尚池城。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和他一道。”
赤子厄有些嫌弃简风子,“跟那毛头小子一起干嘛,大少爷脾气,弄不好路上还得照顾他。让他闹腾自己简家人去。”
安之、居狼和温言深有同感,皆颔首同意赤子厄所说。
在此之后,安之一面感慨女人洗发不易,一面为自己揉洗发丝,等到洗完,他已经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
居狼倒是心疼他,主动提议为他洗发,但经过方才那阵不正常的反应后,他断然不敢再让居狼触碰自己。
洗完,安之双手扶腰,一路骂骂咧咧:“洗一次长发及腰的头发就得用半瓶洗发水……弯腰半小时,累死人……呸!……”
他折颈垂发走出来,发丝仍湿漉漉,沿路留下水渍。
忽地,视线里闯进一双脚,他认得那双黑色长靴——是居狼。
居狼挡住去路,不得已他停下脚步,警惕地问居狼:“好人不挡道,你做什么?”
说完,眼前笼来一层阴暗。
安之心中惶恐,猛地直起腰,“你再敢亲我我就……”
松软的东西从脸颊轻轻擦过,安之脑袋从毛巾里窜出来,第一眼便看见居狼那张冰霜冷面,不过与往日不同,此时他的嘴角正挂着笑意,淡淡的。
安之发现,他的凤目染上笑意,不需多,一点点,便能变得温润起来。
他一面擦着安之的湿发,一面道:“已经好久没见过你黑发的模样,想着要第一个看见,便早早地在屋外了。”
“从前是黑发,怎地在龙族受了几颗炼魂石就白了呢?”安之问道。
居狼手中动作短暂停顿一会儿。他道:“青丝是奢侈品,得不到的人便抢了去。”
不知居狼所云,安之疑道:“大街上每个人都是黑色头发,有什么稀奇?反倒是白发少有吧。”
居狼用低沉却蓄满温柔的声音说:“黑发的人认为白发少见,白发的人认为黑发珍奇。奢侈品从来不在任何,而在别人没有,你却有。”
恍悟。安之笑道:“难怪有些东西平平无奇,甚至一言难尽,反而奇贵无比。”
居狼帮安之吹干头发水份,带他至椅子边,坐下,拾起梳子为他梳头。
洗头发已经耗费了安之的全部精力,他实在不想再在头发上花费一点心思,再者,从小到大他都没留过长发,不会梳头。
既然居狼主动帮忙,他便任由居狼拭用了。
安之的发丝柔顺光滑,散发出隐隐清香。
居狼一面挽起他的发丝,一面说:“当人们赋予一件东西意义后,一颗石头,一片树叶也是奢侈品,当不能赋予的时候,就借助外部了。人们购买它是为了通过它向外部表达展示自己,其目的都是向外构建一位独一无二的自己。”
安之微微低头,乖乖地让居狼梳理头丝。他抱怨道:“我倒觉得是方便嘲笑,和看低其他人,把人分割成三六九等用的。”
居狼淡道:“世无贵贱,各自为贵,各司其用。”
说话的功夫,一支高马尾便扎好了,居狼却没提醒安之,他呆呆地盯着安之白皙纤细的后颈,颤抖地伸出手,刚触碰到皮肤,便迅速收回。
安之没察觉,心道奇怪:居狼默不作声,头顶也没了动作。他问道:“扎好了?”
居狼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闻,安之道句谢,站起身,抬脚要走。
“阿渊,”居狼突然出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他真挚而诚恳地注视着自己,说:“无论想起什么,请无论如何都要信我。”
安之不耐烦了,“你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很多次了。”他举起手,做发誓的动作,“我发誓,无论之后我知道了什么,别人再怎么煽风点火,说你的坏话,我信你,我都会信你。”
而后,他摇晃着一头乌黑利落的高马尾去找赤子厄,前往尚池城。
第0163章 皎皎 一
尚池城位于恒耀境内,在恒耀的西南一角。
从昂琉湾出发,一直往西南偏南去就可到达。
安之踩在剑刃上,他不恐高,却对御剑飞行这奇异、没一点儿理论基础可解释,还没防护的飞行方式感到不放心,害怕一个不小心跌下去,便下意识地往居狼身边靠近,伸手揪了点儿他的衣摆。
得了安全感,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脚下望去,只见浓厚云雾,遮得看不见一点山川大河轮廓。
“以前天青水净,你喜欢的山峦湖泊依稀可见,亦可在剑上盘腿观览,把酒临风。”居狼的语调比平时更低醇柔和,就算突然发声,也不会惊吓到安之。
“白驹过隙,流光易逝,看好当下呀——”赤子厄头也没回地喟叹道:“说不定哪天我与你们就是髑(dú)髅对眼睛喽——”
“髑髅眼睛,枯木龙吟,大死才得大活。”居狼语调带着微微笑意,在开玩笑。
赤子厄一时无话可接,沉声片刻,才道:“要说大死大活,阿渊才是。是吧小子?”
安之接不住这二位“得道高僧”的话,便“嘿嘿”地笑两声敷衍过去。
赤子厄抛话给安之目的是为自己解围,并不是想为难安之。待他笑过,赤子厄立马转移话题,问道:“嗳,小子,你看我腰间。”
安之“哦”一声,展眼看去。
一条黑红色斑马纹皮带,赤练蛇似地盘在赤子厄腰间,忽地,腰带暴突出大量细小的钢刺,密密麻麻。
“卧……”只觉得这根腰带酷帅炸了,安之惊异至极,口中差点蹦出粗鄙之词,还好及时收住。
“它虽然被我别在腰间,却不是一条腰带。它是条软鞭,叫打青,是我的众多武器收藏之一。”赤子回忆道:“我俩第一次在赤水河畔见面时,因为误会大打出手,打青曾伤过你,不过你那时没有痛觉,一点也不在意伤口。”
安之奇道:“为什么以前没有痛觉,现在却又有痛觉了?”
听闻,温言慢慢凑上来,“那沈渊右眼视力也叫木柿拿走了,怎么现在你没成独眼?”
“对哦!”安之这才察觉不对,问道:“产生这六千年前后差别的原因是什么?”他胡乱猜测道:“不会是我现在这副躯体不是沈渊的吧?……对对对,若木华庭后,他的躯体早叫羽渊下的厉鬼啃噬了,我现在这副身子一定不是他原本的躯体……”
“对你个头!”温言反对:“作为《以杀止杀》游戏主线里唯一一位反派角色,沈渊的躯体要是真没了,他还怎么复活,剧情怎么继续下去?”
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安之惊讶得嘴巴合不起来,半晌,才道:“你是说,沈渊根本没叫羽渊下的厉鬼啃食了,有什么人救了他,然后才能有沈渊昭雪的剧情?”
温言环顾一圈,确定赤子厄、居狼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他才低声道:“我跟你说啊,确实是你说的那样。”
安之跟诧异了,奇道:“羽渊之底把沈渊躯体救出去的人是谁啊?”
温言依然小声地说:“我不知道哇——游戏里剧情就进行到沈渊找婖妙复仇,沉冤昭雪,后面就没解释了。我还专门找《以杀止杀》小说作者问过,作者说她做梦只梦到这些,后面她也不知道了——”
安之抬手,轻轻地覆上温言的额头,“你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小说作者因为一个梦而产生灵感写小说,这很正常,但是那书是她写的,她能不知道后续?”
温言一把拍下安之的手,“你不信?不信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找她。”
安之答应下来,“好。”
温言半点不心虚,“好就好!”
温言油嘴滑舌,把得一手好妹,却少有直接承若给她们的东西,如今却十分肯定地对安之说出这种话来,弄得他不得不信。
脚下云雾愈来愈薄,忽地全部消失不见。
拨开云雾见月明。
掀眼看去,只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山脚下紧挨着一座血红的建筑,倚山望水,建筑前一片湛蓝色湖泊,而后便是布局疏密有致的民居、街道。
安之正看得出神,吹得飞扬的衣摆猛地垂下。他疑道:“到了?”
赤子厄转过身,看着安之道:“脚下那片就是尚池城。下落前我得先跟你讲讲注意事项。”
安之垂眸凝视尚池城民居,小声嘀咕道:“他们还能吃我血肉不成?……”
赤子厄冷笑一下,伸手指了指那片蓝水晶般的湖泊,沉声道:“先去试试否?”他的语气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听闻,安之浑身发毛,随即摇了摇头,“不,不要。”
赤子厄继续道:“第一,给你染发的汁水遇水便会褪消,所以千万别让你的头发碰到水。”
安之为难道:“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谖竹、夏欢集合,我总不能一直不洗头……”
“逸舒君自有办法,不会叫你蓬头垢面。”赤子厄打包票说。
接着,他说到第二点注意事项:“第二就是……”,他将两手平摊,随后左右手怦然出现一只黄金半脸面具,一块碧纱纱巾,他道:“选一个,把你的脸遮起来。”
安之在两者之间逡巡一番,瞳孔中闪出一丝抗拒,咧开嘴笑道:“这……有些夸张了吧……”
每到正事,赤子厄便会严肃起来,话语权威,“净潭封有‘沈渊’的肉身,尚池城百姓每日清晨去望思台朝拜,必会经过净潭,对你的长相大概也聊熟于心。为以防万一,这些措施并不夸张。”
赤子厄话音刚落,一直在旁不说话的居狼出声劝道:“的确。没错。”
温言也附和道:“对对对。”
安之斜睨一眼那片蓝色湖泊,从赤子厄手中拿过碧纱纱巾。
……
三人到达尚池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昂首,只见正午当空,晴空万里,尚池的天空也似那片蓝色湖泊,纯净得没一朵白云。
这座城池位于山峰的阳面,风浪不兴,土地平阔,雨水充足,阳光充沛且温柔,就算现在是八月的盛夏,红日也不会炙烤这片大地。
反观尚池城街道,也如水洗过般,严洁如新,没一点垃圾。
见此情况,安之道:“瞧瞧这闹市,多干净呐。这尚池城也没说得那么吓人。”
赤子厄随意瞄了两眼周围,不屑地一笑,“干干净净,赏心悦目,很好。但一条闹市干净成这样,不觉得太不正常了吗?干净是表象,而真正的内因是,有人打扫才会洁净。那么为这条闹市付出的人不知得有多少。越干净的地方,越容易滋生灾难与不公。”
安之重新看了看街道。那些垃圾桶桶身也没一点污渍,像被洗洁精、钢丝球刷洗过似的,亮到能倒映人影。
“垃圾桶也这般清洁……”他呢喃道:“除了吃饱了撑的、重度洁癖和领导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要洗垃圾桶,没人会做到这种地步……人力有限,做什么不好……”
赤子厄意味深长地道:“是啊,人力有限。人生老病死,事物新旧更替,由一尘不染到积满灰尘,都是时间积累而成。白纸也会泛黄,想永远保持洁白,除非……”
“快看!”一声叫喊突然打断赤子厄说话,“武家制器师开始造圣器了!!”
只听那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人皆转身看去,只见一大群人汹潮澎湃地冲来。
他们脸上挂满笑容,情绪很喜悦。
怕冲撞到自己,四人自觉地退到街道旁。
一众人踢踏而过,仿佛跑过一群马,竟震得脚下土地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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