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浩昌夺过幼枝的话头,答应下来。
“父王!……”幼枝还想争取。
“就这么定了。”浩昌一摆手,“幼枝你不要多话。”
说罢,吩咐到沈渊:“我希望你越快动身越好。”
沈渊应下要求,并向浩昌道谢,而后离开皇宫。
回幽兰苑的路上,熏问道:“刚才主人为什么阻止我?”
“……”沈渊默声,没有回答。
熏接着问道:“因为幼枝在场?”
“……”沈渊依然不回答他。
半晌,马车里传出他长长地一声叹息。
原因不言而喻了——就是因为幼枝在场。
熏扬起马鞭就是往马背上用力地一抽,马车提速,“主人总是为别人着想,却忘了自己。只浩昌幼枝那一小点的父子情谊令你心软。”他的语气中透着不悦,又似因沈渊这一举措而赌气。
沈渊淡道:“不过会耽搁些时日罢了。”
“不过耽搁些时日罢了!?”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提醒到沈渊,“三月初一便是九离的季春祭奠,我们只有两个月个月不到的时日了!”
“幽婆川的鸟族总要我去让他们退兵,他们才会退兵吧。现在我代居狼去征战,不仅避免了被人察觉出异样,也不费一兵一卒地将鸟族遣退了。”沈渊语调轻松,“都是对我有利无弊的好事嘛——”
……熏无话反驳。
二人前脚回到幽兰苑,后脚便下起了大雨。
熏忽然想起一件事。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问道:“可是主人,大家都知道你的身子不好,又是妖域宝贝的大祭司,你要去征战,那浩昌怎么答应得这么利索?”
沈渊调皮地轻笑一下,说:“正因为我身子不好,又是妖域的能与神通之人,浩昌才会答应得这么快。山无二虎,国无二主,我的存在势必让浩昌忌惮,他又是一个多疑的人,既然我主动请缨征战,他何以不答应呢。”
熏挠挠后脑勺,似乎依然有疑惑未解:“可主人是神选定的人,浩昌明知道的,你若出事,他就不怕神怪罪?”
沈渊答道:“我主动请缨,他的责任不大。这是其一,其二嘛……师琉璃是妖域唯一成神的狐妖,而浩昌先前又是他的门徒。浩昌若真的害怕神,就不会做出弑师杀神的事来了。”
熏道:“可浩昌对主人一直很敬重。”
沈渊道:“他不是在敬重我,而是敬畏妖域众妖。聪明人疑心才大,他知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而我是大祭司,我对职责不在为君王祈福,更多的是妖域众妖。”
休曲点点头。
沈渊又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庆功宴那天我杀了微桓。浩昌必对此怀恨在心,才会让居狼调查阮庸。若不因我的身份,恐怕我早已被他变为鬼域之魂了。我的身体状况是众所周知的差,根本不可能征战一方,浩昌明白若答应我,那无异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送死,他也正好报了杀子之仇,可谓一举两得,所以我断定他一定会答应我的请缨。”
第0185章 【落星】五
数日后……
正如熏走前告诉居狼的一样,这几日浩昌的确在酷刑逼问他。
问题无非是叫他带浩昌去找师琉璃。
他哪儿知道什么湿琉璃,干琉璃的,自然一问三不知。
浩昌却认定了他一定知晓那个师琉璃的下落一般,连日折磨逼问他。
怀里藏着李代桃僵,他一度想用,可舍不得让沈渊承受他的疼痛。哪怕他没有痛觉。
幽静晦暗的死牢,忽然响起吱嘎一声。
居狼折下脑袋,发丝散落低垂。他知道有人来了,但多日的酷刑让他没有多余力气抬头,查看来人是谁。
忽然,那人抛来一件东西,正正好好地落在居狼脚尖前面,可让他映入眼帘。
思维、视线有些涣散,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清理了视线,借着幽暗的油灯灯光仔细观察到那东西。
因为光线不足,那东西泛出淡淡的墨绿色,还有一大滩不规则的黑色圆斑,好似一大块污渍。
烛火摇曳,那物表面凹凸纹路跟着闪烁。
注视一会儿,看着那纹路好似是金线绣的竹子。
居狼立马明白了那东西是什么——是沈渊的青色狐裘。
沈渊一直很宝贝那件狐裘,说他母亲留给他很多东西,但最后只有这一件狐裘了。
平时他把这件狐裘当稀世珍宝般展在卧室的衣架上,从来不穿,定期除尘清洗。
现在怎么会把它弄得这么脏?落到外人手里?
一股不祥的预感。
居狼猛地一抬头。
幼枝静立跟前,神态沉重,“勒石死了——”不待居狼问出口,他先淡淡地道出了原委,“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勒石替你戴罪立功讨伐幽婆川的鸟族,然后……然后没有了然后……这件狐裘便是从幽婆川外送回来的遗物。”
听闻,居狼的心脏绞痛难耐,仿佛有人正在使劲攥他的心。
一股悲凉之意瞬间窜上胸口,来不及悲伤、流泪,眼前一黑,脑袋折了下去。
……
日渐黄昏,平沙街边纷纷亮起灯火,众妖络绎不绝,依然在街头闲逛,忽闻清角吹寒,他们不由分说让至街道两旁。
天地瞬间安静下来,街道畅通无阻,无一人、物遮挡。
片刻后,一匹玄色戎马叱咤而过,马上人红袍御风缥缈,后摆大大地展开,飒飒舞动。
还没看清驭手是谁,便一骑绝尘,冲霄而过,留下一路还未落定的风尘供他们猜测。
路边,一只妖望向那人消失的远处,感慨道:“平沙恐怕是妖域命数最短的王庭,算上今年只有不到三百年。看样子今天平沙得变天,阴夷山的宫殿又得易主咯——”
听闻,立马有三、四只妖怪向他聚集。
其中有妖发问:“怎么说?”
“你们居然不知道?消息太不灵通了吧。”那人鄙夷两句,才把他听闻的事一五一十地倒出口:“前段时间域主答应大祭司让他去征战幽婆川外的鸟族,为居大将军戴罪立功。大祭司为我们祈福,向神明呈妖域的好事,我是打心底里地敬重他,可沙场征战,金戈戎马的事怎么能让大祭司去呢?我们域主怎么想的?”
“域主日理万机,累坏了吧,刚巧鸟族进驻幽婆川外的时候又被师琉璃的头颅给吓着了。他都能把居大将军关进死牢,估计脑袋不太清醒了。不清醒的时什么荒谬决定做不出来。”
“荒天下之大谬!”那人愤愤道:“据说大祭司刚与鸟族首领对峙,他就弃军投降,进了鸟族的帐篷,一夜未出!这下好了,我听说我们大祭司在鸟族营帐一夜未出是因为鸟族早杀了他!我们大祭司被鸟族杀害了!”
“死者为大,大祭司已经死了,再有过错,也不能死后议论人家。”另有只妖维护沈渊:“大祭司一向心善,可能是看不得血流成河的事发生,想去劝和,所以才……”
话音未落,脚下震颤,石子都跟随者缓缓移位。
众妖不明情况,纷纷看向震源。
“哎呦!——”那位帮沈渊辩解的妖刚一转目,便被一道金光晃了双眼。
他低头揉拭眼睛,可震感越来越近,好奇心作祟,于是抬起头揉着眼睛看去。
味袍丹帜,红色战袍的军队。他们杀气腾腾,稳步推进,如火凤燎原,眼前、远处霞光遍野。
沈渊出征那天每只妖都前来观摩了一番。那赤色铁甲就是平沙的军队。
现如今他们是有多少人去,便有多少人归来,没折损一兵一卒。
更甚的是,天际线上玄甲缓缓出现,黑云压顶般——那是鸟族的兵。
“败将——败将——”熏骑在马上,优哉游哉,不时言语挑衅一下旁边的光头将士。
那位将士的光头在人群中相当“耀眼”,不过他头顶有两排戒疤,仿佛在做将士之前是位和尚。
他用余光平静地扫了一眼熏,依然目不斜视地专注前方道路。他矫正熏的言语:“我叫云石,不叫败将。”他的声音醇厚而沉稳,如一盏口感厚实的浓茶。
“哦。败将。”熏仍不改口。
“……”云石是个喜怒不形与颜色的人。
金戈玄马上,熏鬼使神差地转头,垂眸望向那只为沈渊开辩的妖。与其稍作对视,满不在意地回转脑袋。
“你不是说大祭司弃军投降,已经死在鸟族军帐中了嘛,”那妖扯着刚才一通胡说的妖的衣服,要他说明情况:“怎么熏还敢回来?脸上也没一点悲伤?”
“额……”那只妖很尴尬,“我哪儿知道啊……!”
听闻,那妖暗暗翻个白眼。
……
沈渊跟本没时间停顿。铁蹄噶哒噶哒地踏在汉白玉路面。
不知是谁假传他投降鸟族,消息在平沙甚至整个妖域传开,如果被浩昌听去,并误以为真,那他为居狼戴罪立功便不成立。
以浩昌的性子,今日能杀的人,绝不拖到择日。
红色战袍迎风而动,一路留下夜幽兰的花香。
如血残阳,日暮匆匆,赶到死牢大门时,周围已经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
沈渊跳下马,直入死牢找居狼。
血红的残阳落一抹在他身上,他破天荒地将发丝高束成马尾。那匹白发映着霞光,仿佛刚沐过血浴,光艳嫣红。
他眼神乖僻邪谬,步伐坚定,如果这时有人阻拦他,他一定会抽刀斩杀,所以一路畅通无阻,无牢吏敢拦。
“居狼!——!!”死牢里乍然响起一声长嘶。
沈渊心里一凉,疾步跑向声源。
眼前所见,居狼被束在十字绞刑架上,囚衣褴褛,赤血将其浸染得赤红发黑,低垂脑袋,一点生气没有。
沈渊心中一痛,身体颤抖起来,“妈的!竟敢对我家小狼崽用鞭刑!”说罢,抽出腰间佩刀。
手起刀落,斩断牢房门锁,走近了居狼。
幼枝一见沈渊,心中诧异,上前问道:“你不是……”
“滚!”沈渊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那人是幼枝,只是下意识地清扫阻碍,便一把推开。
他利落地斩断桎梏居狼的铁链。
身体失去支撑,随之而来,居狼像软了骨头般瘫软在地。
沈渊丢掉剑,伸出双臂接住他,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并用手将他的脸托起了些。
二十五年前沈渊就已经死了,肺腑具碎,臭名远扬。
在占据这名无名奴隶死去的身体之前,他已经在镇魔塔的混沌昏暗中度过了十八年。
那种混沌虚无非常折磨人,一切坚强意志思想都在里面被摧毁。
以至于他重归现实之时竟无一点意志活下去,像一只没有灵魂的玩偶,反应迟钝,对周围听之任之。
但居狼这只小狼崽非常可爱,他对无名奴隶的喜爱是纯粹的。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甚至一些言语一出口就极易激怒人,听其言而观其行,他对无名奴隶的好是起而行之,并非嘴上说说。
这一点总让沈渊想起汪盼。
只是居狼不会知道那位救他的无名奴隶是他亲手操控,叫幼枝微桓活活打死。现在这个无名奴隶叫勒石,样貌没有变化,体内魂魄却早已易主。
不知道居狼知道这些后,会不会厌弃他?
寻找当年沉岛的真相、让居狼平安喜乐,是他留存在世这最后几年的唯二的两个愿望。
但他明白,此生他绝无可能善终,亲近居狼只会让他在自己死后为自己陪葬。
所以夏天的那个晚上,他知道居狼在偷听,却没有点出他,反而在赤欢走后,佯装不知,放他进自己的卧房。
那一晚之后,他才有借口将居狼赶走,让居狼远离他。
说实话,能不能寻找到当年沉岛的真相,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但让居狼平安喜乐渡此生他一定得做到。
浓密的头发,苍白冰凉的双耳,看着居狼平静得仿佛死去的面容,沈渊居然想哭。
他心痛居狼身体受的鞭伤,也恐惧居狼的死亡。他恐惧居狼死后,他会不会回归一开始的恍惚、虚无的状态中。
牢房光线昏暗,沈渊做梦似的盯着居狼呜咽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很多人……”
幼枝被沈渊推得跌坐地面,他刚站起身,正在理着衣服,便听见沈渊在自言自语。他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惊慌与自责攥紧了沈渊嘴角的肌肉,他僵硬而不由自主地说着:“……或许我不该跟她打赌……一个人就这么死了会比较好……”
念着,他打横抱起居狼,离开死牢。
幼枝心里有些慌,害怕沈渊瘦弱的身板抱不起居狼。
毫无疑问,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注视着沈渊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他身后有道让人无法窥探的长长的阴影。他总是心事重重,很落寞。
第0186章 【落星】六
毕竟刚入春,天气还来不及变得风和日暖,专属于沈渊的那条白玉道路很清冷。
两旁枝条排列着指向天空,当沈渊抬头看向它们时,他的心情就像被周围的寒意侵袭了全身。
他脑袋糊里糊涂的,整个人愣愣的,忘了骑马,抱着居狼走向幽兰苑,“对,死了好……缥缈中根本不会被那种念头折磨……”
他根本自己在说什么,“我死了,一切就尘埃落定了……不过是多了几道疤,背负骂名而已,反正死了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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