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捧着虎头鞋走到他们跟前,说道:“你们帮忙把这双鞋子送给沈家。”
那双虎头鞋已经画龙点睛,绣上了双眼,大功告成。
沈渊一面接过鞋子,一面问道:“沈家就是那个即将有孩子出生的人家?”
“好像是的。”向延抢答道:“所以沈家才有遗子春,因为要办酒宴嘛。”
典婵附和向延的话,点点了头,发出“嗯”地一声。
手掌中托着虎头鞋,沈渊心里泛出一丝醋意,可也只能答应典婵,将这双注入了她心血的鞋子送给沈家。
路上,沈渊的一头银发、一目双瞳,一目白翳的长相引起不少岛民的围观。
瀛洲岛上岛民淳朴到有些愚蠢,因为沈渊的长相他们知道他可能是妖物,可就是忍不住上前瞧一瞧。
更有甚者,带上烂菜叶前来,投在沈渊身上。
沈渊与向延奋力地挤出人群,同时也不忘与岛民解释沈渊不是妖物,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二人找了个地方藏身,终于摆脱了人群。
向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休息了一会儿,择下身上的烂菜叶,后悔地说:“我就不该把你带出来。这帮人什么脑子,说你是妖怪还不躲远点,毛病!”说罢,转头看去沈渊。
他蜷在一角,浑身瑟瑟发抖,神情惊恐,头顶菜叶,脸上脏兮兮,那双虎头鞋却捂在怀里,干干净净。
向延鼻头一酸。他印象里的沈渊还是那个扎着一头乌黑高马尾,马系酒肆,春风拂绿杨柳,醉倚木栏划酒拳,嘻嘻哈哈捉弄人,有点讨人厌的沈渊。
就算是玄铁牢里被关着,落魄的沈渊也没有这般惊恐,反而处事淡然。
他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伸出手去摘沈渊身上的菜叶。
沈渊瑟缩一下,往不能再挤进去的角落里又挤了挤,低声吼道:“别碰我!——”
向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才表现得这么紧张,但不能再刺激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二人躲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落了一阵澎湃却短暂的雨,沈渊才说了话。他嘶哑着喉咙,说道:“这么晚了,看来遗子春是挣不到了。”
向延无所谓地说:“还有明天嘛,后天,大后天也行啊。大不了不挣了。”
两人身上的脏污被那阵雨冲洗了个干净。
向延又道:“不过阿渊,那双鞋总得送去沈家吧。”
沈渊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还是想喝遗子春。”说着,站起身,催道:“还不快起来,我可不认识沈家,你得带路。”
向延开心地“哎!”了一声,起身带路。
昏暗的环境将沈渊的银发笼上一层黑色,只要他低着头,就没人能看出他的妖异之处,加之薄暮时分,街上的人少之又少。
“阿渊,你……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吗?”向延小心地问道。
沈渊默声半晌,才道:“西轩门……也有这么多人围着我……”
他一直低着头,生怕被瀛洲岛岛民发现。
这种姿态,战战兢兢,诚惶诚惧。
向延一时没忍住,眨眼间,眼泪涌出了眼眶。他用力地咬着下唇,憋住不发出声音。
半晌,情绪终于有些许平息,他抹了把眼泪,才湿润过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细碎的光泽。
他骂道:“妈的!凭什么所有都让你去承担?!”
沈渊淡道:“他们认为我是元凶。”
向延义愤填膺地说:“我他妈的才不相信他们所说!早在你是元凶之前我就先认识你,比他们早多了!他们知道个屁!”
他的话有些孩子似的无理取闹。
沈渊笑道:“幽婆川外你我林中初遇,我以为你成熟了不少。”
向延语塞,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世人皆苦。他们认为我是元凶,那么又是谁让他们认为我是元凶的呢?”说着,沈渊轻轻一笑。
向延问道:“阿渊,你想忘记一切,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渊知晓自己没有他说的那种可能了,但也期盼着。他如实说道:“苦不自知也是幸福。我当然想了。”
向延陷入了沉默。
第0223章 【抱朴】三
九离苍梧殿
典山风尘仆仆地从妖域回来,他的王后夏樱桐,早已在苍梧殿等候。
不出所料,他不只是一个人回来。
夏樱桐涂得鲜红的花瓣唇扬起一个微笑迎上,正准备道贺捉拿了沈渊,可送目往典山带回来的那人一看——竟是阮庸!
谄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意,反而眼神变得恶狠狠。
典山看了她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王后这个样子,让吾以为与吾同床共枕的人,其实蜜里藏刀,保不齐哪天就会要了吾命。”
夏樱桐一秒收起戾气,伸出玉手,指向阮庸,笑着问道:“我本想恭喜吾王捉拿了沈渊回来,可……怎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典山回头望了一眼阮庸,问道:“樱桐不觉得这个男人眼熟?”
夏樱桐当然觉得阮庸眼熟,他就是她那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是典山时不时会想起的人。
典山一再跟她说过,说他只是把阮庸当成了见证他从众人眼中的弱智到九离之主的见证人,别无他意。
她不觉得典山这种人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可对阮庸她就吃不准典山是怎么想的。
爱?
不爱?
真如典山所说的那样?
还是根本不是?
无法判断。
总之,她一举从农舍间的凡人到九离王后的位置、拿到了不老不死的半神之格,就不会再让出去。
夏樱桐顺水推舟地说:“当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我的那位已经去世了的哥哥。”
典山短暂顿了顿,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不,这个老东西不可能是阮庸——不可能——”
话音刚落,夏樱桐余光看到阮庸。
他嘴唇微微张开,下颌哆嗦了几下,眼眶便殷红湿润了,对典山那句话感到伤心又失望。
紧接着,他的胸膛无声地大幅度起伏几个回合,只做了几个深呼吸,就已经平定了情绪。
典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夏樱桐是知道的。
她的半神之格本是典山赐给阮庸的,却被她冒用了,后来典山知道了,准备另将一个半神之格赐给阮庸,希望他回到九离皇宫,可她依然用身边一个侍卫冒领了去。
也就是说,典山心中的阮庸永远在一个年轻的状态中,而不是如今这般鬓边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
“吾王既然觉得他不是,就不要让他再这里污染了眼睛。”说着,夏樱桐唤人前来,压阮庸回牢房关着。
直到消失在苍梧殿,阮庸都不想解释一句。
典山坐在黄金作座上,眼看一切发生,默不作声。
旋即,苍梧殿只剩下典山和夏樱桐两人。
夏樱桐用一副娇柔的嗓音问道:“你何以带一位不相干的人回来?”说着,她自然而然地坐到典山腿上。
典山向靠椅上一趟,异常冷漠地看着她,如实地说:“吾答应浩昌要将勒石碎尸万段,可吾却放了勒石。那浩昌可是个实打实的疯子,欺师灭祖,若不应其要求,不知道吾会不会被他反咬一口?于是吾下令搜查幽兰苑,然而只搜到了那个人。”
夏樱桐俯身靠在典山的胸膛上,又问:“那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长得像阮庸,你才把他带回九离?”
明艳美人在怀,典山却不甚感兴趣,双手垂在两边,“的确是的。”
“我们都有了典竹,他都已经十七了,你却还想着我哥哥。”夏樱桐一边捏起嗓子撒娇,一边扭动身子。
典山冷声道:“吾早说过,吾并不爱汝,汝要走要留随便,看在阮庸的份上吾不会强求。”
见典山有些不耐烦,夏樱桐知趣地收敛起态势,站起身,坐到典山身旁,恭恭敬敬,相敬如宾。
身上没了重担,典山坐直了身板,问道:“吾走之前通知了父皇前来,如今父皇可在九离?”
夏樱桐点头,“我现在出苍梧殿,把父皇请来。”
“好。”紧跟着,典山吩咐道:“之后汝就不用到苍梧殿来了,陪陪小竹去吧。”
此举有意让夏樱桐远离苍梧殿。
他一向对夏樱桐保持着戒备。
夏樱桐知晓,却莫可奈何。
苍梧殿外漆黑一片,殿内灯火熠熠。
典山起身恭迎何靖风,“孩儿夜晚恭请父皇前来有失安妥,还望父皇见谅。”
何靖风伸手扶起典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母后当真在瀛洲岛上?”
何靖风与典婵虽有夫妻之实,却一位是恒耀之主,一位是九离之主,一向各忙各的,聚少离多。
但何靖风对典婵却是真爱。
以前,只见何靖风前来九离看望典婵,却不见典婵前去恒耀探看何靖风,哪怕一次。
而典婵退位后,何靖风几次前来,都被典山假传典婵口谕而劝回。毕竟典婵真的身在瀛洲,不在皇宫,何靖风见不到她,如果让何靖风见了,那就穿帮了。
如今季春大典将至,典山才将典婵的去向何靖风,目的就是让何靖风带典婵回九离,让典婵引沈渊回来。
典山回答道:“是的,父皇。”
何靖风奇道:“她怎么会在瀛洲岛上呢?”
典山道:“具吾安排在母后身边的宫女奴仆说,母后离开前忽然提到了沈琅槐。”他问道:“那沈琅槐是什么人,吾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何靖风脸色一沉,“不可能……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有忘记沈琅槐,她早已经放下他,只字不提,已然淡然……她绝不可能再去找他……”
“吾听宫女们还说,他们看到了一个青衣白发像皇兄的人,不过那人一闪而过,他们也没看清是不是皇兄。”说着,典山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珠子,道:“当时那人发现有人前来,急急忙忙离开,落下了这个东西。是一名宫女捡到呈给吾的。”
那珠子如白水晶般,透亮清澈。
何靖风认得珠子,“留影珠!——”
他从典山手中接过留影珠,注目一瞧,珠子里闪动着典婵继位之后的所有片段。
恍然大悟,他冷声道:“那孽畜竟然对他的母亲用这种手段!”
典山继续故作不知地问道:“什么手段?区区一颗留影珠就能让母后受刺激似的去找那什么……沈琅槐?”
何靖风道:“放不下到放下总要经历一段时间,想要一个人放不下,就让他回到放不下的当时,或者一遍遍地提醒。”
说罢,拂袖离开苍梧殿。
典山望着何靖风愈走愈远的背影,勾起一个得逞了的笑容。
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眨眼间窜到他的身后。
那人严肃地问道:“既然放主人离开妖域,为什么又要引主人回来?”
典山挑了挑眉峰,转过身去,注视着熏,说道:“吾准备了一个大礼给皇兄,皇兄不回来怎么看得着呢。”
熏凝视着他削薄精致、嘴角挂笑的嘴唇,不明觉得他阴险狡诈,笑里藏刀,随之后背一阵发凉。
“汝觉得不应该将皇兄的行踪告诉吾?”典山问道。
熏没有说话。
典山自顾自地说:“其实汝不告诉吾,吾也会知道,毕竟母后是吾送到瀛洲岛,自然吾也会派人照顾母后,通过他们,母后的一举一动吾都知道。”
说着,他问道:“吾很好奇,汝为何会出卖皇兄?”
出卖。
熏的身体一阵哆嗦,等稳定下来才道:“主人的愿望是还自己清白……他不能现在放弃……我在帮他达成愿望……没多久就到九离的季春祭典,他没有时间跟他们耗下去,他要离开他们,回到九离来……”
典山一哂,“汝找吾也算在帮皇兄?”说着,他想到什么,“啊!吾可以将皇兄引回九离,也是达成汝的要求了。”
熏怒喝道:“敢伤害主人的一根毫毛,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典山没有被他吓唬住,淡定地说:“吾可不敢伤了皇兄,不然婖妙娘娘会要了吾的命。将一个人一步步摧毁,受万人唾弃,逼其自绝,不是很好玩儿吗?”
“哈哈哈……”他发出一连串病态的笑声。
第0224章 【抱朴】四
沈渊与向延来到沈家,看见沈府门前大红灯笼高挂,甲弟朱门,铜狮轩秀,雕梁玉宇。
他们走上前,却被两个看守大门的人拦下,“你们是做什么的?”
向延立马解释道:“我们听说沈夫人即将生子,就做了双虎头鞋送过来。”
沈渊将藏在怀里的虎头鞋拿出来,给那看守的两人看了看。
那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表现出很震惊的样子,两两相望,靠近了切切私语。
两人商量好了什么,纷纷点头,对沈渊、向延露出一副笑脸,恭恭敬敬地放二人进了沈府。
那两人的态度转变让沈渊心里发毛,“你觉得那两人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吗?”
向延让沈渊放宽心,“放心吧,白天我来过这里,没有什么异样的。”
沈渊环顾沈府,确实看不出奇怪之处,可心里隐隐不安。
他们只是替典婵送一双虎头鞋给沈家,沈家的老爷却亲自前来迎接。
沈家的老爷在家中排名老三,便取名沈三。他身材魁梧,一脸凶相,下三白眼显得杀气极重,仿佛杀人在逃的官府通缉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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