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虎头鞋,交给下人送去给夫人,便在凶恶的脸上挤出一道灿烂的笑容,邀到二人:“真是麻烦二位与那专门为我儿亲手制作虎头鞋的夫人了。我看外面天色已晚,不如我叫下人搬几坛遗子春前来,让两位就在我府上用给晚饭再回去吧。”
“真的?!”向延一听有饭吃,还有免费的遗子春喝,两眼放光,一脸开心,“实不相瞒,我们正准备在府上做两天伙计换取几坛遗子……”
“咳喝!”沈渊咳嗽一声,打断向延的话头,对沈三道:“既然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的好,就不麻烦贵府了。”
沈三笑呵呵地挽留,“也就添两双碗筷而已,不甚麻烦。”
他直接上前去拉向延的胳膊,带着他入坐席。
向延自是没有多推拒,可沈渊在沈府内待着不爽快,不愿久留,迟迟不肯入席。
“沈伯伯!”忽地,他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渊转身看去,立即吓得倒退三步。
向延也惊得立即从座位上起身,望着那人惊疑道:“前、前任恒耀之主何靖风!”
那亲昵地叫沈三沈伯伯的人正是何靖风,沈渊的亲生父亲。
只见何靖风满脸春风地向沈府外走来,路过沈渊跟前时,他顿下脚步,邀道:“愣着做什么,一同用饭去呐。”
沈渊呆滞又讶然地望着何靖风,迟疑一会儿,才道:“哦……哦……”
两人一同入座。
向延忍不住靠近沈渊,小声问道:“怎么你父皇也在这儿啊?典后是忘了以前,不记得为什么了,难道连何皇也忘了?”
沈渊望去何靖风,他笑意满满,一脸和蔼,还主动邀到他们赶紧吃饭,眼睛里看不到对他那魔神孩儿的厌恶,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再次回归。
沈渊摇摇头,“不知道。”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可能我借尸还魂,与从前大相径庭,父亲不认识我吧,不然他定与母亲一样厌憎我的。”
话音刚落,向延没来得及安慰沈渊,一旁,何靖风对沈三道:“沈伯伯喜添贵子,我与贾兄还未曾看上一眼。”他的手指了指沈渊,又道:“沈伯伯不妨领着我与贾兄两人去到夫人房间,看看那孩子。”
向延左右看看,没看到除他们四人外的人,“谁是贾兄?”
“我。”沈渊答。
向延茫然,“啊?”
“好好好。”沈三起身,答应何靖风所说,为他们带路。
池塘中假山林立,造景雅致。
四人来到沈夫人的房间,只见沈夫人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哄其睡觉。
“夫人,你看看是谁来了。”沈三出声提醒。
沈夫人应声抬头,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沈渊的脸上。她脸色一暗,惶悚地尖叫道:“鬼!——是鬼!——”
沈渊问道:“我吗?”
想到如今的自己的确与鬼无异,他缓步走到沈夫人跟前,奇道:“你能看出来我是谁?”
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沈夫人吓得抱紧孩子,躲到床角去,“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沈渊安慰到她:“你我无冤无仇,我不会把你怎样。”
此话一出,沈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白眼一翻,昏倒在床上。
沈渊顿住,不明所以。
突然,何靖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后颈衣领,连拖带拽强行带到房外。
向延赶紧跟上前去阻止。
只听何靖风厉声喝道:“沈夫人刚刚生完孩子,才从鬼门关走上一遭回来,身体虚弱得紧!贾兄,你为什么要故意吓唬她?!”
“我没有啊——”沈渊茫然,“我不姓贾,我姓沈。”
“沈?……好哇!果然是你!”沈三又忽然从夫人房间中跑出来,大步迎上沈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与你老母都成死鬼了,还想着来祸害我们家呢!”
“不是你有话好好说!没事干大呼小叫什么!聒噪!”向延推开沈三。
何靖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不顾及形象,不停地吸着鼻涕,一口哭腔地说:“琅槐兄,是你跟我说在沈家我不能叫你沈兄,要叫你贾名……贾兄,你说你放下了,只是想回来看看父亲、二妈和刚出生的弟弟,不会向沈府一家报仇……你居然骗我和小婵……”
向延道:“什么玩意儿?我怎么没听懂呢。”
沈渊也是不明白这叫什么事儿。
刚入沈府他就感到怪异,还如他的直觉所料,发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走。”他直接拉上向延,就要离开沈府。
就在两人踏出沈府大门的刹那,笛声响起。
偏偏今天晚上有点阴天,一阵阴风从沈府外的一片竹林里吹来,彻骨地凉,向延忍不住打了寒颤,一缩脖子。
那笛声先以及其文静的乐调响起,弱如柔丝,后来,越来越响,直到响彻天际。
笛声尖细而悠扬,严肃又阴沉,似有一群人在痛苦、倾诉、呼救,载满花飞叶落之可叹,物是人非之凄凉,又满是家破人亡之可恨,啼泣涟涟之可悲。
简直是鬼迷心窍之乐!
“小婵!”何靖风绷着脸从遥远的黑夜里飞来,入到竹林中。
“何皇?!”向延望着那片竹林,“太离奇了——刚才他还在沈府中呢!——”
沈渊回头看去沈府,何靖风依然在那里哭泣,可整个沈府时隐时现,仿佛一个既不稳定的幻想。
他提议道:“跟去看看。”
典婵所奏之乐承载了漆黑的怨气,从竹林飘出,笼罩沈府上空,十分浓郁。
两人刚在竹林找到何靖风典婵的身影,就看到何靖风一把夺过典婵手中的竹笛,厉声呵斥道:“沈琅槐早已放下仇恨,你要替他报什么仇?!”
“胡说!”典婵瞪视何靖风,愤怒让她的眼睛在夜晚泛出两点凌厉的漆光,“琅槐明明是要找他们报仇的!是你挡住了他的进度,害得他报仇不成,不愿与我相见!”
何靖风如实告知,“槐树林遭遇大火,沈琅槐真身被毁,他早已经死了!”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典婵不信,“是你又编出来骗我的吧!”
“现在离那场大火已经有几百年了。沈琅槐也已经死了有几百年。”何靖风道:“你和我有两个孩子你记得吗?何郁、典山。”
典婵十分厌弃地坟一眼何靖风,“我此生非琅槐兄不嫁。况且,我还未飞升成神,尚且是十八妙龄少女,怎么会有两个孩子,还是和你的。”
“都怪那东西!”何靖风长叹一口气,“是沈渊留影珠收了你的记忆,让你只记得沈琅槐被火烧死之前的事。”
躲在竹林暗处的沈渊与向延。
听闻何靖风的话,向延一头雾水,“你?是你让典后变成这样?不是吧……”
沈渊摇头,“我早就不在世了。不是我。”
继时,典婵懒得听何靖风啰嗦,动手去抢他手中的竹笛。“我不认识什么沈渊。”
何靖风抓住竹笛两端,用力一撇,将其断成两半,扔在地上。
看去地上的两段残笛,典婵恼怒,握起拳头,挥舞着三脚猫功夫就要揍何靖风。
何靖风勾唇轻笑,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她,柔声道:“沈琅槐死后,我就把沈府上下全灭了,你看到的那个沈府不过是小山为牵制欺骗你做的幻像罢了。这么多年了,你驭笛报仇,第二天沈府又出现,你再驭笛报仇,第二天它又出现,你也该看出端倪了吧?小婵,跟我回去吧。”
“看出来又如何?你这个骗子,滚!”典婵挣扎。
何靖风眉眼变得深邃起来,冷声道:“年轻时,你倔强地喜欢沈琅槐,后来你就接受事实,与我在一起。得知你忘记了一切,我是有点高兴的,以为你忘记了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我也能让你喜笑颜开,可你还是改变不了地喜欢沈琅槐。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你记起来。”
第0225章 【抱朴】五
百年前,九离典氏与恒耀何氏并不相合。
原因无他,九离、恒耀本是一整块洪荒大陆,典氏一族是何氏一族底下一小系旁支部族。后来典氏中一女子能力突出,出类拔萃,又不服管教,这才将领着典氏与何氏彻底剥离,在靠近羽渊之上的一处高山之上建立九离苍梧殿。
何靖风记事起便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唯一关心他的人是他的叔父何远山。
他不修边幅,随便捡几块粗布烂条草草缝制一件衣服就往身上穿,也不束发,如狮子鬃毛般乱糟糟地蓬在头顶,胡子拉碴。
何靖风从下在他身边长大,也如他一般邋里邋遢的模样。
两人站一起,活像一对无人管束的鳏夫寡儿。
不过何靖风尚且年少,肌肉紧实,还有些英俊,有一种平民百姓所没有的帝王之气。他的这身乱头粗服反倒把他显得像体验生活的少爷,洒脱疏放,毫无拘束之态。
事实是何远山的的确确叫他侄儿少爷。
何靖风与何远山在底层徘徊,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更不要提得罪什么大人物,可他偏偏被自称是九离来的杀手追着打,说什么:“不提他与何远山两个人的项上人头回去见典皇誓不罢休!”
那夜大雨,两人冒雨一路逃至一片槐树林。
突然,何靖风被什么东西绊倒,膝盖剧痛,再爬不起来。
眼看追杀他们的人就要追上他们,何远山急忙将他扶起,背在背上,继续逃离,没成想,一杀手从一棵槐树后现身。
手中的寒刀闪出刀光,划过何远山双眼,在深邃的眉眼间起起伏伏,杀手双手握上刀柄,就要起势砍向两人。
忽地,一阵风从槐树林深处袭来,一路上吹得槐树摇曳,坠落一片雨水,一道青色身影随风而来。
两人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只听面前与远处追来的杀手齐齐发出一声惨叫,抬手捂住脖颈,门板似地往后倒下,死了。
雨中,何靖风透过连成雨幕的雨水清晰地看到那人。
青衣折扇,头戴雪白锦纶,活像文人字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凝神自顾,庄严肃穆,一派风雅。
“叔父,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已叫这位少侠杀死,我们暂时没有危险了,你就放我下来吧。”何靖风说道。
何远山没有要放他下地的举动,问道:“侄儿少爷腿不疼了?”
他懒得废话,狠掐何远山大臂内侧的软肉。
只听何远山发出一声鬼哭狼嚎,松开了双手。
何靖风安全落地,走到那救命恩人身后,抱手问道:“敢问公子姓名?”
那人转头,双目看去何靖风,发出一声冷哼,“沈琅槐——”
雨势停歇,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不停地响起滴答滴答的雨滴声,与方才遭遇追杀,雨幕潇潇的氛围完全不同。
沈琅槐的眼瞳里明显有一股浓厚的幽怨鬼气。
何靖风叫他盯得背脊一凉,顿感阴森。
沈琅槐冷声说道:“你们搅扰了我的清静。”
话音刚落,何远山发出一声嚎叫,“侄儿少爷,这儿有一副人骨!”
何靖风赶上前去看,只见一颗人头白骨半露在地面。那颗人头白骨足足比他的脑袋小上一圈。他道:“这……这是一个小孩的尸骨吧?……刚才我在这儿摔倒,是他绊的?”
“我看是的。”何远山气道:“这天杀的!是谁这么狠心连小孩都杀!?”
沈琅槐淡道:“那是我的尸骨。”
何靖风下意识躲到何远山身后,诧异地盯着他。
沈琅槐又道:“我的旁边还有我母亲的尸骨。”
想到此鬼救了他们,应该也不是穷凶极恶的鬼,何靖风害怕得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现在是、是鬼喽?”
沈琅槐摇头,“我死后魂魄依附于槐树修炼,已经成了槐树妖。”
何靖风又问:“那你母亲呢?”
神情落寞沮丧下来,沈琅槐道:“母亲便没我这般际遇了。”
何远山问道:“是谁将你们母子害了?”
沈琅槐答:“沈三。我的亲生父亲。”
听闻,何远山愠怒道:“走!我们给你报仇去!”
“啊?”何靖风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一脸不情愿地说:“哎呀,你多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
何远山又以说教的口吻说道:“君子扬人之善,遇见不平之事,定当拔刀相助。”
何靖风回怼道:“拔刀相助,拳脚相加,匹夫之勇,君子之勇因沉着。沈兄死时是小孩,现在都长大了,他那个父亲还在不在世我们都无从知晓,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沈兄不会叫我们一起帮他报仇的,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想向他父亲报仇的意识。对吧,沈兄?”
沈琅槐点头,“的确不曾想过。”
何远山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琅槐笑道:“我并非想得到你们什么而救你们。”
何远山道:“可我们并不想欠你一个大人情……”
何靖风抢过话头,“是叔父你不信欠沈兄的人情,我可不这么想。沈兄都说不想我们还了,我们还……哎呦!”
何远山一个暴栗给到他的脑袋,“我说要还便是要还!你小孩子懂什么!”
何靖风抱着头,答应下来,“好好好,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人在槐树林住了一些时日,一直没看见沈琅槐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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