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不算,你说了算?”自格尔身后传来的呻声音微微带着沙哑,话语中那声叹息随着海风淡淡飘散开来,传进了方慕耳中。
方慕险些连枪都拿不稳,察觉到柳叔微弱的挣扎才唤回了理智。
“你不该这个时候醒来,是宴梃……”他想说宴梃果然没有的表现出来的那样在意你的身体,那碗药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宴梃劝说巫以淙服下,药效足以让他毫无知觉睡到天亮。
“宴梃相信了你的话。”巫以淙卷起袖子,露出紧实的小臂,上面有一道崭新的伤口,是匕首划过的伤痕。
从还没扣好的纽扣可以窥见他离开的狼狈,受伤的手臂仍然留着血,本来他肤色就白,在黑色与鲜红的衬托下有种莫名的脆弱感,或许是对方慕失望至极,夜色下毫无血色的脸透着一股冷漠:“如果我没醒,你派来的那几个人想干什么?杀了我还是用我来威胁宴梃,好让你和齐宣离开。”
他眼里的失望像一把利剑插进方慕的心里,他僵硬在原地,“我……”沉默半晌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宴梃摸着鼻子蹭到他旁边,巫以淙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神看不出任何含义,宴梃心一沉,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银安看见齐宣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忍不住上前几步,“老师。”
齐宣丝毫不见开心,黑沉着一张脸,眼里带着深深的不赞同。
甲板上,众人种种心思被湮没在低垂的眸光之下,涌动的暗流悄无声息,明明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却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逼仄。
最终是齐宣打破了无形中的僵持,他双手带着军方特质的环形锁,轻轻挣扎便有电流穿过,即使被救走没有密码,甩开这把锁也极为困难,更何况里面还嵌有顶尖的定位系统。
“银安,你不该回来。”齐宣轻声道:“你已经自由了,犯不着在为我犯险。”
银安略显僵硬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张嘴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在众人身上,出口的话变得低沉许多:“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两人仿佛在打哑谜,巫以淙环顾一周,银安的自信从哪里来?
齐宣摇摇头,“你不明白。”他脸上不见分毫的喜悦,甚至带着深深的不安,只是这股不安被他压在最深处,他向巫以淙谈起条件,“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劝银安离开。”
“你不想跟他走。”
这就稀奇了,齐宣的罪行一旦坐在联邦法庭,这辈子便与自由无缘。银安千里迢迢冒着必死的危险来救他,他竟然不愿离开,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变得胆小怕死?
齐宣也知道自己的态度惹得巫以淙的怀疑,只是他别无选择,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军方的犯人,我做不了主。”巫以淙轻飘飘把决定权扔给一脸紧张的格尔,谨慎的他已经察觉到些许不对劲,齐宣从来都自信满满,这幅丧气的模样与过去相差甚远,认罪了还是障眼法。
格尔的后悔达到巅峰,他堂堂第九军,竟然沦落到和一群不法之徒混在一起,手里还有个烫手山芋,拿齐宣去交换万万不可,带齐宣下来时他安排了狙击手瞄准方慕,伺机救下柳叔,可他低估方慕的敏锐,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决定,这让格尔压力大增。
方慕抽空看了眼时间,柳叔已经耷拉着眼皮几乎陷入昏迷,人要是死了,人质也就失去作用,还会引来宴梃的报复,不由得催促道:“继续拖下去我们都走不了。”
跟随银安的雇佣兵已经全部上了船,按照场面的形式,难分胜负。
齐宣认出这些雇佣兵中熟悉的面孔,全是银安的心腹,也是他留给银安最后的力量,没想到全部跟着银安来救他,齐宣那颗坚硬的心出现一丝裂纹,他做得那些事,桩桩件件,即使跟着银安离开也只会拖累这个傻弟子。
“我不会离开。”齐宣提高了声音,像是说给银安听,也像是在让格尔放心。
“既然如此只有动手了。”方慕朝着格尔开的那一枪像是某种信号,情急之下格尔只来得急扑倒齐宣,牢牢护着齐宣的头颅,生怕他跑了或一不小心死了。
甲板上时不时有人倒下发出响声,巫以淙和宴梃躲在掩体后边竖起耳朵判断着动静,方慕和银安则要简单许多,银安的人装备齐全,火力就能压制住在场的人。
可齐宣不愿意跟他们离开。
方慕暗骂一句银安的不靠谱,事已至此,齐宣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他握着枪为银安打掩护,方便银安带着人前进。
宴梃时不时探出头放冷枪,看见地上失去意识的柳叔脸上露出焦急,生怕被子弹误伤到他,他低头瞥了一眼没和他说一句话的巫以淙,对方生着闷气只管埋头开枪,他犹豫想说出自己的计划。
巫以淙已经开了口:“要去救人就去,我还能拦着你。”他扔掉手里的枪,示意格尔将脚边掉落的枪扔过来,格尔脸上不知被谁的血液溅上,糊了他一脸。
“方慕……”宴梃迈开脚步枪转过身,“他如何处理。”
巫以淙正接下格尔的枪,闻言垂下眼睛,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什么都没想,顿了几秒开口:“我从来不会心软,我的做事宗旨他更清楚。”做事要绝,手段要狠,既然错了那就干脆一路错到底,一不做二不休。
或许方慕太了解他,才会直接动手,连辩解都不曾有过。
巫以淙觉得海风吹得他有些冷,小臂上传来的痛楚也更加清晰。
宴梃得了指令,有他火力支援,局面虽然好不了多少,也足够宴家的人短暂喘口气。
格尔带来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被他用来保护李斯特,深知继续拖延下去说不定真得两败俱伤,借助掩体将齐宣扔给了他,然后转动着枪冲了出去。
只剩下巫以淙和齐宣面面相觑。
这是格尔在还之前毁掉记忆卡的人情,巫以淙心知肚明,不过他不想现在接受。
他的白眼让齐宣笑了,齐宣举起双手,认真问:“我希望你能放过银安。”
“条件呢?”看不出来齐宣这样的人还会在意银安的生死,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胜数,这个时候反而珍惜手下的命,足够讽刺。
“你还有救。”巫以淙身上注射的东西并不是无药可解。
巫以淙眼神一凝,“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比芜穗多活了二十几年,难道不足以证明。”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几乎都凝固了,齐宣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巫以淙的声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死心。”他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都到这个时候齐宣还想搅浑水的行为。
“你根本没有基因病,换句话说,你和芜穗没有任何关系。”这话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让齐宣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巫以淙瞅着他那张故作镇定的脸,近乎无声地笑起来,他的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子弹声中,带着一点怪异的温柔:“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齐宣,演了二十多年了,不累吗。”不就是演戏吗,巫以淙也很擅长,只是这场戏演得过于投入,倒是有许多意外之‘喜’。
齐宣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呢。”他毕竟见识过大风大浪,刚才的惊疑很快消散,悬着的一颗心反而放了回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巫以淙解开衬衣的扣子,调转枪口凑近他,“告诉我真想,一切好商量。”
齐宣第一次感受到灰塔的气势,身体本能拉开间距,声音近乎不闻:“放了银安。”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想让银安安全离开,巫以淙捏起他手上的环形锁,“银安为了你甘愿冒险,你又是为了谁甘愿做这些。”
“没有谁,是我利欲熏心。”齐宣冷漠说道。
巫以淙已经从他刚才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人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话音刚落突然巫以淙一把抓住他,齐宣反射性回挡,冷不丁被巫以淙利落地撂倒,随即曲起膝盖抵在他胸前,一把冰凉的匕首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最后的机会,你不想要没关系,银安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他这一出动静彻底让甲板上的人停住动作,银安立刻举起枪,声音都带着微微颤抖,“别——别开枪。”
巫以淙望了他一眼,银安眼里的关切不似作假,或许银安会知道些什么。
他刚要开口,身下的齐宣举起被铐紧的双手朝他腹部狠狠揍了一拳,脖子被匕首划出一道长痕也不在意。
巫以淙顺势倒地,匕首牢牢贴着齐宣,眼里露出几分得意:“你害怕了,想要全揽罪责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两人姿势颠倒,齐宣脖子上几乎能看到外翻的皮肉却仍不管不顾与他缠斗,近身格斗本就是巫以淙的强项,齐宣双手被绑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很快被巫以淙重新钳制。
巫以淙摸了一把头发半跪着起身,望向一脸紧张的银安,“告诉我,幕后之人是谁?”
宴梃闻言面色不变,反倒是格尔满脸狐疑,什么慕手之人?在场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他是在拖延时间,银安,离开这里。”
齐宣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巫以淙抬脚踩在他的手掌上,慢慢碾压着,“只要说出来,我放你们俩离开。”
银安嗫嚅着嘴唇,那一刻他想了许多事,最后只剩下一句:“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传来,银安张着嘴似乎还有些疑惑是谁开的枪便倒在地上,放大的瞳孔倒映着齐宣疯狂跑过来的身影。
他还是没能救出老师。
第92章
巫以淙猝不及防被齐宣推开,他和在场其他人一样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银安被击中后倒下。
齐宣踉跄着跑了过去,银安胸前冒出一大团血渍,伸出手想要和齐宣说点什么,声音微不可闻。
巫以淙视线移到开枪的人身上,无端生出一股疲惫感,“我原本不打算杀你。”
“我也不想这样。”方慕脸上带着笑容,只是笑得太用力,连五官都有些扭曲,“这一切都怪宴梃。”
无端背锅的宴梃只看了他一眼,把场地留给他俩,他和格尔趁此机会解决群龙无首的雇佣兵。
巫以淙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方慕的心思要说他完全不知道是假的,只是他秉持着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来没回应过。这么多年,方慕有时候遇到对他胃口的情人还会特意介绍给他,巫以淙以为方慕已经放下这段感情,平日里相处也没有半分逾矩,所以那番话才更让他震惊。
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在清理之中。
“现在讨论过程已经太晚了,你呢,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方慕自诩做得不留痕迹。
“遇见美杜莎的时候,他说有人卖出我和特里的详细资料,那人并非谭疏。”
资料泄露他只觉得诧异,以为是特里那边出了问题,后来发现那人对特里只有赤裸裸的敌意,他的敌人有很多,一个个筛选下来最大嫌疑人是谭疏,碰巧他和谭疏在岛上遇到,那时他已经在怀疑身边的人。
反正要引蛇出洞,顺便多留了一手,故意在岛上留下许多破绽,只是没想到会是方慕。
那碗药在入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方慕大概已经忘了,他的身体已经对许多药产生抗药性,除非是让人长睡不醒的剂量,否则他很快就会醒来。
来偷袭他的人刚拧开门,他就已经清醒,他想过方慕会针对宴梃,却没想到方慕居然会派人来杀他,一时走神被划伤手臂耽误了点时间。
巫以淙随意捡起一把枪,当着方慕的面打空取出弹匣,只留下一枚子弹,“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的份上,一枪之后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
方慕摇摇头,为他的心软感到好笑,“我杀了银安,投靠了你的敌人。”
“一码归一码。”巫以淙冷酷说道。
他们两人的对话宴梃和格尔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又被两人那种独特的氛围打消了念头。
宴梃扶着柳叔到一旁躺着,格尔抱着双臂环顾甲板一圈,碰了碰一动不动的齐宣,“人已经死了。”救人没救上,白搭上一条命,也不知道银安是怎么想的。
齐宣认真地看着银安,良久才问道:“他的尸体你们会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格尔默不作声看向平静的海面,大海会包容一切。
齐宣点点头,神情很平静:“我明白了。”他合上银安的双眼,站起身,手里拿着银安的枪盯着方慕。
方慕笑道:“我也不想害他。”他现在面对两把枪,动作间十分戒备,零星几个雇佣兵在他身边护着他。
“我知道。”齐宣声音很平静。
巫以淙适时问道:“幕后之人想杀人灭口,齐宣,就算你能活着,又能活多久,不如告诉我,至少我能够保证让你活着。”
方慕唯恐齐宣泄露,狠戾一闪而过,子弹便朝着齐宣而去,比枪法自然是巫以淙更准确,他到底不忍心击毙方慕,只打伤了他的手臂,让对方拿不了枪。
“齐宣,和我合作吧。”
巫以淙提出这个想法是认真的,格尔在一旁嘟嘟囔囔,没听说犯罪分子当着他的面邀请另一个犯罪分子一起合作的,正要打断,耳麦里传来手下的声音。
“老大,院长吵着要出来看看,我们快拦不住了。”
格尔抓了抓头发,离开这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对着手下吼道:“拉不住也得拦着,万一误伤院长怎么办。”
手下声音微弱:“我们已经尽力。”
“那就想想办法,一个老头子都拦不住,回去继续加训。”说完啪挂断了通讯。
甲板上的事已经临近尾声,格尔思量在三不能放任犯罪分子达成合作,直接插入了进去,“行了行了,幕后之人的事联邦法庭会审理,先收拾收拾这里,乱七八糟的。”
巫以淙掉转枪头,“这是我和他的事。”
格尔脸色变了,他看向巫以淙,“你们想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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