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晏韶澜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晏慕辞。
“若来日有难,皇叔不在你身边,你就拿着这个锦囊去找寒钰黎,他定会为你解去燃眉之急,且不会从中趁火打劫,图谋不轨。”
晏慕辞接过,紧紧攥着这个锦囊。
来日是何意?皇叔遭遇不测又是何意?
他还为自己指明了后路。
话已至此,晏慕辞也听出来晏韶澜的不对劲,他强作无事,艰难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皇叔这是……要做什么啊,这好好的,怎提这些有的没的。”
“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辞儿,皇叔放心不下你,你父皇……”晏韶澜话一顿,好端端的怎就讲起这件事了。
“罢了,不说这些了。”
晏韶澜将酒斟满,仰头饮尽,烈酒划过喉咙,烧的腹中暖融融的。
可也是生疼。
“辞儿。”
晏韶澜语重心长道:“你记住,你是天子,生来就肩负大局江山社稷的重担,这是你的职责,亦是黎民百姓对皇族的信赖。”
“你身为皇帝,应以天下为重。可无论何时何地,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侄子,我是你的皇叔,天塌下来,有皇叔在的。你如今还是一个未及束发的孩子,皇叔永远会在你身后,万事都有皇叔在,皇叔一定会照顾好你。”
既是教育也是绝对的保障。
晏慕辞听后,龙袍下的手紧攥,他喉间酸涩红了眼眶,张张嘴,可喉咙却似堵了铅块,一句话也说不出。
晏慕辞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皇叔是在父皇母后过世后,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可偏偏皇叔把自己保护的极好,从未对皇位有过半分想法。
一句“有皇叔在”,就给了他莫大的庇佑。
只有皇叔,真正对自己好。
也只有皇叔,真正的懂自己。
时辰不早了,再晚就犯宵禁了,晏韶澜站起身:“辞儿,今日酒实在是好,是皇叔冒失了。皇叔向你陪个不是。”说完拱手深行一礼。
晏慕辞内心五味杂陈,咽下眼泪,见他醉醺醺的,于是挽留:“皇叔,今日宿在宫中吧。”
晏韶澜摇摇头,“不了,府中才有他的味道,不然我睡不着的。时辰不早了,辞儿你早点歇息。”话音落,转身告辞,披着月光离开。
晏慕辞望着晏韶澜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常公公,送送皇叔。”
“奴才遵旨。”
晏慕辞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囊,捏捏,里面的东西不大,却是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是信物,纵使好奇心再强,他也没有勇气打开去看一眼。
晏慕辞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晏韶澜在暗地谋划着什么。
晏韶澜脑袋昏昏沉沉,他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上了马车,又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被人服侍着更衣沐浴后,晏韶澜连酒都没顾上醒就一头埋进被里。
布衾间,枕边,都还残余寒钰黎的点点体香。
可惜已经很淡了。
晏韶澜无法想象,如果这个味道消散,他又将如何去度日?
像早些年那样在胸口一遍遍用刀刻下他的名字吗?
晏韶澜醉醺醺的抱着寒钰黎睡过的枕头不肯撒手。
沈鸢在一旁看着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如乱麻。
早知道先前就不把那两根红绳翻腾出来了,不让他看见,他就想不起那些事来,也不至于如今……
唉,可若想不起来,寒公子说不定已经被他折磨的体无完肤。
两人若是不相认,谁也不去戳破那层窗纸,那永远这样冤冤相报。
到死恐怕也解不开这个误会。
真是造孽啊!
沈鸢帮晏韶澜掖上被子,听他小声哼哼着。
一直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叫的极其亲切——阿黎。
沈鸢看不下去,为他点上一株安神香,只盼这样,能让他安心入睡。
他退出卧房,安排两个大丫鬟守着晏韶澜。
沈鸢从树下起出一坛梅子酿,跃上屋顶,一个人在月光下品着酒。
月光撒在这位年轻影卫身上,他将这清香的酒含在嘴里,屈起一条腿,手拖着腮,孤寂的望向远方。
这梅子酿,还有一个故事呢。
那一次奉命外出做事,他遇险,被人追杀,他已经重伤,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位武功高强之人救下。
沈鸢昏迷,再次醒来时,是在祁国边境的一处的村庄中的小房里。
条件虽简陋,屋里却装扮的井井有条。
“你醒了?”
沈鸢捂着身上的痛处,发现自己的伤全被处理好了。
整整齐齐,仔仔细细的被打上了绷带。
沈鸢抬头,望见一个身材矫健的男人站在自己床前。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冷厉的目光,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剑眉。
他的声音极具磁性,好好听。
沈鸢艰难起身,捂着自己胸口道:“是……你救了我吗?”
“不错,是我,不过小兄弟,好好的你怎会被人追杀。”
男人在床边坐下,他挑起沈鸢的下巴,带有厚茧的手在沈鸢脸上剐蹭。
“长的这般水嫩,想不到还是个会武的。”
沈鸢打掉他的手,警觉的看着他,身体一点点往后退去。
那人被打掉手也不恼,反而和颜悦色的笑笑:“是在下失礼,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沈鸢满脑子都在想,这人肯定不是普通人,武功身后,该不会自己羊入虎口……
那人递来一碗药:“趁热喝下吧,我没有恶意,这药也没毒,你伤重,若不嫌弃便在此好生修养几日再走吧。”
说完,他端起碗自己可来一口,证明此药无毒,让沈鸢放心喝。
说来也是奇怪,沈鸢还真喝了他的药
那人似乎也没有恶意,待沈鸢极好。
吃穿都没短了他,而且没有索要任何回报。
沈鸢就这样,在他那里养了半月,伤也好了个七七八,他逐渐放下对男人的警惕。
一天夜里,男人开了坛女儿红,两人畅饮到亥时。
也是胡闹,说着说着就上了床。
沈鸢没醉,他酒量好,清醒的很,可却自愿的抱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环住他的腰。
甘愿与他合欢。
屋内传来阵阵低哭泣,那是沈鸢的初夜。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也真是太……令人脸红。
男人酿酒的手艺一绝,沈鸢尤其爱喝他的梅子酿,后来男人手把手教沈鸢酿酒。
沈鸢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沈鸢一直不知他的名字,他只记得,那块玉佩上的仙鹤。
这梅子酿微甜,而且味清新,含在嘴里轻微的烧灼。
这味道沈鸢真的喜欢。
连晏韶澜问起,他也吝啬的只给一坛。
沈鸢眼尾泛红,酒意染上他的颜容。
蝉鸣悠悠传来,晚间凉风萧萧,万分惬意。
沈鸢仰面沐浴月光,可这和谐的一幕,却被一声声血肉割裂之声打破。
沈鸢猛的一惊,借着轻功从武帝越下,迅速的回到晏韶澜的卧房。
沈鸢推门进去时,只见晏韶澜衣衫不整,衣矜大敞,他手中就是带血的匕首,而他心脏位置的,是一个血红的“黎”字。
他呆呆的坐在床上,脸上还有轻薄的泪痕。
沈鸢赶忙上前,想要把匕首从他手里夺下,防止他伤到自己。
可晏韶澜却一躲,紧紧攥住匕首不叫人夺去。
也不管上面有没有刀刃,也不管痛不痛,他就是把匕首藏在怀里。
血越流越多,晏韶澜的手也被划破。
沈鸢眼见无法,大声冲门外道:“快传太医!”
他认出来了,那把匕首,是多年前寒钰黎送给王爷叫他保护自己的那把匕首。
慢慢送给他,是说用来自保的。
可每当遇到危险时,王爷总怕匕首会被弄脏,一直小心保护着不肯动用。
只有在自己心口剜上他的名字时,才会小心翼翼的拿出。
每一次的刀割,都深的快刺到心脏。
似要将他刻进心里。
无疑。
那个“他”——就是寒钰黎。
第八十三章 【晏韶澜的过去】
晏韶澜的过去,可以说是扭曲的,含冤的,屈辱至极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一生下来就要被人骂做灾星?
他明明没有害过一个人啊。
凭什么。
那年冬日,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
好消息:他降生了。
坏消息:那群太医被萧皇后买通,说他不祥。
从此他的命运转折,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
帝王的儿子,都只是棋子罢了。
而他,则是一枚弃卒。
原本他的母亲景夙念,是与晏渊青梅竹马长大的。
晏渊与她恩爱至极,本说好,他继位,夙念就是皇后。
可是不知如何,晏渊在封后大典前变了心,封萧家女为皇后,就此,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妃子。
哥哥那时六岁,后来在自己长大后,他一直说,晏渊不是那样的。
他很爱母妃的。
晏渊甚至发过誓,要和母妃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又是何原因呢。
他的母妃最终死在了冷宫。
被晏渊亲手杀死的。
有人说,那个人不是晏渊。
晏韶澜也希望,那个人是假的。
可怎么会呢,世界上还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成。
那群太医说我是天降煞星,只因为生来百毒不侵。
众人都把我当做不详之物,说我会带来灭国之灾。
母妃曾向皇帝求情,却被他打入了冷宫。
此后,晏韶澜就在这深宫之中,忍辱负重的苟活。
他还记得,三岁那年,他饿的头昏眼花,甚至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其他皇子,世子,甚至郡王的孩子,三岁时,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穿着锦布,吃着膳食坊精心制作的膳食,甚至还能吃到酥酪。
而他,亦是三岁。
身上穿的是破布麻衣,吃的?
呵,晏渊巴不得他被饿死,他连冷水都没得喝。
运气好,能在泔水桶里捡到一些残羹剩饭,是连喂狗都不达标的浆糊。
一个馊掉的馒头,或是发霉的饼子,对他来说都是救命的。
这天实在没有一口吃的,他为了活下去,只能去吃草地上的草。
有没有泥,脏不脏?
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总比饿死好。
草好苦,好难吃……
“呦~看看,二皇子怎的跟条狗似的趴在地上,还是在地上吃草,怕不是疯了吧!”
是那个贱妇的声音——萧皇后。
晏韶澜站起身,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污秽。
目光狠狠瞪着她,满是憎恶。
“大胆!见了皇后娘娘为何不跪?你们两个,去,去帮帮二皇子。”
是那贱妇的爪牙,一个死太监,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趾高气昂的。
两个小太监把晏韶澜一把按在地上。
把他的脑袋狠狠往地上按,“快,给娘娘磕头!”
萧皇后在凉亭里坐着,看他们折磨晏韶澜来解闷。
晏韶澜咬牙道:“你们一群奴才,欺侮皇子?不想要命了吗?传到外人耳朵里,皇室就是这般腐败吗!你们在丢是父皇的脸!”
晏韶澜现在仍旧以为,是这女的用了她的狐妖子魅术蛊惑了晏渊,他父亲不会不管他的。
到这般境地,仍旧尊称晏渊“父皇”。
听晏韶澜搬出皇上来吓他们,萧皇后对此漫不经心,“你还真以为你是谁啊?叫你二皇子都是看在陛下的金面上,就你那母亲,你觉得你配让本宫叫你规矩?”
晏韶澜听这女人提自己母亲,气的直咬牙,他恶狠狠道:“你这狐狸精不配提我母妃!”
身边人一听,皆是一愣。
那太监见主子的脸色,说道:“竟敢如此蔑视皇后娘娘,来人,替二皇子张嘴,今日偏偏要替陛下教教他规矩。”
萧皇后闻言,满意一笑,她勾起抹了胭脂的红唇。
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两个小太监一个巴掌一个巴掌的把晏韶澜扇到脸肿,甚至见了血。
真是个毒妇。
晏韶澜咬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他瞪着这群恶人:都是一群走狗!狐狸精,我祝你早死!
巴掌狠狠抽在晏韶澜脸上,他才三岁,软嫩的皮肉被打的快破了相。
他只觉得眼冒金星,耳边似乎有百蜂乱鸣,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这种快死的感觉,比死了还痛苦一万倍。
一边,萧皇后似乎是不忍心了,她慈祥的叫了停,“停!看看你们,把二皇子打成什么样了,脸都肿了呢,还不快打盆凉水来,给他消消肿。”
晏韶澜心里觉得可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眼瞅着一大桶冷水就出现在晏韶澜面前,他很渴,直咽口水,他想喝水。
“本来本宫也不计较这些的,澜儿还小呢规矩是需要教的,不过我想,实在太狠了些是么?来人,快快给澜儿弄下脸,肿着怪疼的。”
假惺惺!贱人!谁要你那虚伪的关心。
给她下跪,晏韶澜想起自己的膝盖就觉得恨。
那小太监直接把晏韶澜的脑袋按进了水桶。
这是晏韶澜没想到的。
水猝不及防的灌入鼻腔,窒息的恐惧袭来,晏韶澜奋力挣扎,可却被他们死死按住。
他们会把自己的头拎起来,让自己吸一口气然后又狠狠按进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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