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闭上嘴,思索自证清白的方法。
偌大的上海,找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他不愿意出去张贴寻人启事:本人于七月十六日晚被人下药,幸得好心人相助送往医院救治,如有知情者告知恩人下落,必有重谢。署名路先生,联系地址是公共租界中央巡捕房。
到时候寻人启事贴出去,不仅无法保证短时间内找到人,还会让满城的人知道他让人下药差点儿被强上的事,那个盛况……路垚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不行,不能这么搞,这个脸他还是要的。
“查附近医院的就诊记录,大晚上的一个男的拖着另外一个男的去解春药,绝对令人记忆深刻。”祈祷医院里没人认识他,就诊记录上不会出现他的名字。即使事情传出去,也不会暴露他是事件主人公之一,路垚思来想去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乔楚生闻言点头,叫过阿斗,派他马上去查。
他不担心路垚会发现端倪,发现他就是那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毕竟昨晚他还没当上乔探长,习惯性做了个伪证。
车停放的位置距离百乐门有一点距离,他将人横抱起,调整姿势确定别人看不到怀中人的脸后,快步往停车地走。
原本打算带人去大医院的,结果中间出了意外,感觉发泄过后不会有太大问题,乔楚生掉头折回百乐门附近的一家熟人开的私人诊所。
吩咐手下查这个人的信息,乔楚生靠着病房门框,“他没事吧。”
得到朋友肯定的回答后,他补充道:“就诊时间、就诊原因、送诊人身份,你知道该怎么写。”
朋友看看他,又看看病床上躺着的药效已过但依旧处于昏迷的男人,了然于心,“四哥开始好这口了。”
“真要好这口,也是人心甘情愿的,我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别废话啊,不管谁来查……”
“保证办的漂亮。”
乔楚生扪心自问,他对男人没什么想法。何况小时候村里一帮小孩下河游泳摸鱼,啥样的都见过,打闹间该摸的不该摸的,全都摸过,不过是对自己做过的事稍微抹不开面。
但路垚不一样,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对这种事敬而远之。
潜意识里不想别人知道路垚遇到了什么事,更不想路垚知道他俩去医院的路上发生过什么,万一这小孩接受不了男人碰他,出点啥事……
凌晨三点,乔楚生按照手下调查到的地址,送人回公寓,顺带好心地换上睡衣,想着能睡得舒服些。
在车上折腾有些施展不开,他又不能给人磕着碰着留下痕迹,都挺累的。
没想到会牵扯命案。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隐瞒车上的事,还能帮路垚洗脱嫌疑,乔楚生默默鼓掌,为考虑周到的自己鼓掌。
隔着栏杆,望着审讯室里发呆的路垚,乔楚生不开心。前一次往他怀里扑,后一次见到他竟然转身就跑。又不是凶神恶煞,跑什么跑,气得他没忍住锤了路垚一拳。
几个时辰过去,鼻子的血是止住了,但根据他的经验,估计得疼个几天。乔楚生摸摸自己的鼻子,莫名感到心虚。
诊所的位置偏僻,查起来相对费时间。将近晚上,阿斗才拿着就诊记录回来汇报,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路垚彻底摆脱嫌疑。
然而乔楚生突然不想放人了,路垚对他和幼宁那番推论的正确性,足以证明这个人具备一定的破案能力。如果好好利用,他可以迅速在租界中央捕房站稳脚跟。
野猫于他颈间留下细细密密的咬痕,他下意识地整理领口遮住,背手走到路垚面前。
“就诊记录我看过了,你的确有不在场证明。”
“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路垚兴奋地问道。
“但是送你去诊所的人中途离开过,你就不想知道他出去干吗?”出去找人调查你的家庭住址,乔楚生自问自答。
“不想……”路垚顺着乔楚生的思路往下想,“总不能是为我回去杀人吧。”
阿斗又要拿警棍吓唬路垚,乔楚生眼神制止,“对路先生要客气。”没眼力见,看不出来是他在求路垚办事吗。要是把人吓跑喽,案子侦办缓慢,在租界立不了足,老爷子前期的铺垫就白费了。
乔楚生继续忽悠,“有可能。那人从徐太太的手中救下你,你不想帮他洗脱罪名?”没可能,他从不杀无辜的人。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请问我怎么帮。”
“找到真凶。”
路垚狐疑地看着心满意足笑成花的探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4章 3
酒店四楼
原本应该春光旖旎的卧室里,弥漫着血腥之气。
只一眼,路垚便没忍住快步出去,扶着墙干呕。乔楚生自问难道是他看错了人,堂堂医学生连现场都看不下去,能破案吗?
吐出翻涌的胃酸,缓了缓,路垚尴尬地想找回场子,“太久没接触,有点儿不适应。”
房间的门窗紧闭,地上一片狼藉,似乎有过激烈的打斗。徐太太笑容诡异地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心口插着一把短匕,身上无其他伤口。两位保镖赤身裸体倒在门边,除胸口致命伤外,手臂、腰背、小腿等多处有淤青。
路垚要来四楼所有房间的钥匙,一间一间检查一遍。从最东边的房间出来后,他叫过酒店经理问话,“真一点儿奇怪的声音都没听到?”
“没有。徐先生死后,徐太太经常带人来酒店。一来会包下整层,不让我们靠近。”酒店经理说着说着就凑到路垚耳边,“不过她做那事不喜欢关门,总是半掩着,这声音在楼梯口就能听见。”
“这声音是哪种声音?是不是叫得很痛的那种?”路垚很是感兴趣,继续问道。
乔楚生站在一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路垚。
“是的是的,不止昨天,平时也是。”
路垚想通了一些事,转换话题,“徐太太带来的那个人呢?”
乔楚生插话,“巡捕房录口供呢。”
办公室
嫌弃验尸报告敷衍,路垚要求重新验尸。
“体内……毒品?”拿到新的验尸报告,乔楚生惊诧地问出声,边说边将报告递给路垚。
路垚接过,仔细翻看,“而且剂量不小。”
白幼宁联想到人在吸毒后的状态,“难道是吸食过量,自相残杀?”
路垚没接话茬,他心里基本有数了,指指乔楚生,“你,跟我去重审徐太太的小情人。”
态度跟大爷似的,白幼宁微怔,她哥那脾气能受别人指使?
“哥,你为什么要听他使唤?”
乔楚生略显生硬地回答:“我有的选吗?”自作自受,早知道不强留这人帮他破案了。
审讯室
乔楚生面前是徐太太包养的小情人,瘦弱的样子和那两位惨死的壮汉形成鲜明对比,再加上口供都对的上,酒店人员证明他十点前离开酒店。案发是十点半,他有不在场证明。扭头看路垚,乔楚生想听听路垚有什么要问的。
“我能看看你的手表吗?”
小情人不认识路垚,他看向乔楚生,“四爷,这?”
“乔探长,”乔楚生强调后摆手,“听他的。”
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将手表摘下来递给路垚。
路垚收回停留在小情人手腕处的视线,拿起手表把玩一番,又把东西推回去,“说吧,你为什么杀他们。”
“我没杀人。”
“你杀了徐太太和她的两个保镖。”
“开什么玩笑,他们死的时候我又不在酒店。”
路垚摇头,“不,你在的。九点半,你们离开百乐门,来到酒店房间。进门,徐太太强制她的两个保镖陪她吸食毒品。这可能是他俩第一次接触毒品,但你不是第一次。以往你会主动加入他们,徐太太对你很放心,所以她没有盯着你。而你不想继续吸食,趁他们不注意背过身将毒品倒在衣服里侧。当他们神志逐渐涣散,产生幻觉时,你偷偷离开,通过酒店工作人员制作不在场证明。一个小时后,你戴着手套、鞋套,藏好匕首爬窗户进来,回到房间。或许他们还会以为你是来加入狂欢的,对你表达欢迎,没准徐太太还笑着对你说‘小帅哥,你回来啦!’,手指温柔地划过你的嘴唇……”
说到这里,路垚后背一凉,停了一会儿才说道:“而你,轻而易举地杀死因吸食毒品毫无抵抗之力的三人。”
“乔四爷,你们办案就是请人过来讲故事吗?”
“叫乔探长,”纠正称呼,听完路垚给嘴硬的小情人讲的故事,乔楚生搭腔,“就他这身板?爬窗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之前是攀岩爱好者,体型健硕。只不过受毒品影响,才使你看起来如此瘦弱。再说了,你最近在尝试戒毒吧。”
“你怎么知道他戒毒?”
乔楚生问完,路垚疑惑地看向他,“这还不明显吗?他在不停地打哈欠……”刚想嘲讽,路垚就收到乔楚生的眼神警告,讪笑,把“你今天没带眼睛”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继续分享自己的推理。
“你非常熟悉徐太太,她对这层有执念。酒店经理见她出手阔绰,违反规定将整层给她留着,甚至把所有钥匙给她,以便她来时能直接入住。她住哪间,完全凭心情,你花了很长时间才偷偷配齐所有房间的钥匙,计划好一切,只等实施的机会。你应该是随身带着两把钥匙,昨晚正巧选对了一把,所以你下手了。”
“离开酒店前,你用钥匙打开四楼最东边房间,推开窗户以便后来可以顺利进来。杀完人,弄乱现场,锁住门,营造出密室中三人吸毒后自相残杀的假象,再原路返回逃离酒店。”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上锁的房间内窗户是开着的,就算事后清洁工打扫到那间房间,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的疏忽,不会想到是有人故意打开的。当然没人注意到一个已经离开酒店的人,会费尽心思回来杀掉另外三人。”路垚说得口干舌燥,“可是,你忽略了徐太太没有锁门的习惯。”
“她心血来潮想锁门不行吗?”
乔楚生挑眉,小情人的反问确实有道理,奇怪的是他觉得这番听起来极其不靠谱的推断才是正确的。
尤其是看到路垚的眼神中满满的自信,乔楚生暗想,这双眼睛真的好看。
“派人去你家查一查,可能找不到沾有毒品的衣服,但一定能找到那条鞭子,”路垚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那条在你身上留下无数淤青的皮鞭。”
这句话使小情人的情绪瞬间崩溃,“对,是我杀死她的,她该死,她该死!我的人生本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她!”
他不停地重复“她该死”,同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审讯无法进行,乔楚生示意阿斗把人押回牢房。
哭声和笑声掺杂在一起,在长长的走廊中回荡。许久,审讯室恢复寂静。
路垚往后靠着椅背,轻轻阖眼,“我挺佩服他的,意志力足够坚定,抗住了毒瘾发作。”如果不是那个穿黑色风衣的人,现在的他必然也染上了毒瘾。
“但是,杀人是不对的。”乔楚生帮路垚补完后半句话,他好奇地追问路垚,“为什么会想起到其他房间看看?”
“一种直觉。既然案发现场是密闭的空间,那凶手有可能提前准备了钥匙。酒店房门钥匙好配,窗户不好关。特别是这种大酒店,对房间整洁度要求极度苛刻,不存在无人入住的房间窗户插销没插上的情况。想着碰碰运气,果然。”
“有道理,皮鞭呢?”
“他摘手表时,我看到手臂上有鞭痕,时间太短没看清是新的还是旧的,但我肯定他被徐太太施虐过。死者身上的鞭痕是新的,证明昨晚一定有人用鞭子抽打过他俩。现场没有鞭子,只能是被凶手带走了。至于意图,不如你猜猜?”
乔楚生学着路垚的样子,仰靠着椅背,“不想猜。”话音未落,路垚已经站起身。
“干吗去?”
“请你喝酒。”
“嗯?”
“乔探长,”路垚站在乔楚生身后,双手撑着椅背,与他四目相对,“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你说什么呢?”乔楚生笑了一声,想到已经成功忽悠人家把案子破了,索性放弃狡辩,“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帮你查案。”
“所以?”
“你说那个人是凶手时,并没有追问我是否记得那人的样子,也没有派人追查所谓的犯罪嫌疑人的下落。再者说,敢从徐家人手中救我并且成功的,身份自然不低。是吧,乔四爷?”
乔楚生注视着路垚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邀请的话不经大脑,“不如你留下,帮我办案吧。”
留住他,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没有原因,没有杂念。
第5章 4
酒吧
来之前被直言拒绝的乔探长并不气馁,指腹绕杯口转了几圈,眼睛紧盯住路垚的脸,想找到突破口。
“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我可是沙逊银行的股票部经理,你知道一个月能赚多少吗?”
得瑟的话点到为止,路垚微微侧身,不敢看乔楚生的神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出真心话,“一报还一报,这件事咱俩两清。”
乔楚生救他,于情于理,他得还这个恩情。事情结束,路垚不想与乔楚生背后的帮派势力再有瓜葛,更不想浪费时间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这里是上海,是远离路家掌控的地方,他只为自己而活。
不过……路垚犹豫后歪头,与乔楚生碰杯。
这个人不错,戴的手表很贵,绝对是个有钱人,或许他们有机会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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