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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手套的进展比想象中还要龟速地进行着,一是温亭自身的技术问题,二是季之木把毛线球放在自己家,只允许温亭在周末见面时织,在自己眼皮底下织,免得他再搞猫腻。
在此期间,季之木去参加陆求成的庭审会,坐在最后一排漫不经心地听,时而抬头,时而看向手里的笔记本。
温国安在烹饪领域独具一格,主要体现在起菜名上,名字起的和技艺一样老辣,简单一道仔姜爆鸭,在笔记上赋予的别名为“睚眦必报”。
温亭暗地里劝季之木少学他爹那些旁门左道,但季之木认为老丈人烹饪中的哲理,像温亭这种门外汉未必琢磨得清,此时此刻更是将手里的笔记本奉为圭臬。
法官宣布休庭五分钟,季之木从厨道中抽离出来,已然对温国安肃然起敬。
他往法庭外走时接到温亭的电话,便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接听。
“有件事要和你坦白。”温亭语气异常严肃。
季之木让他继续说。温亭道:“你让我把车开去洗,车被蹭花了。”
“有伤到吗?”
“那倒没有,是我技术不精,倒车时蹭铁栏杆上了。”
季之木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温亭沉默片刻,补充道:“很长一条喔。”
楼道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细语,季之木往里走了一点,“等我回去处理就好。”
温亭正儿八经道:“我对不起你和你的车。”
“那今晚你去买菜。”
“好,你想吃什么?”
季之木向温亭交代了需要购买的食材:鸭子、青椒、红椒、八角、桂皮。
他挂了电话,正要转出拐角,一眼注意到走廊上的陆清和陆母,即刻把脚收了回来。
“……照顾自己……等妈妈……联系……”
陆母搂着儿子,密密叮嘱着什么,音量时大时小,季之木站在远处听不太清,只看她越说越激动,握着陆清的手颤颠。
庭审继续,陆母放开陆清回到法庭,陆清低头擦了一下眼角,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季之木站在原地望着走廊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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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到洗手间整理心情,家里突遭飞来横祸,这段时间他与母亲在家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镜子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眶周围红了一圈,他眨动干涩的眼睛,鼻子酸涩,一股悲伤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惆怅着,又要掉眼泪,猝然从镜中瞄到一个男人走进来,陆清低头鞠水洗脸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男人洗完手后磨蹭着不离开,挤着洗手液又洗了一遍,洗完后绕过他去抽纸巾,随意擦几下走到干手器旁烘干。一套流程走完,又回到镜子前整理衬衣。
陆清眉头微蹙,瞟了男人一眼,瞬时愣住。
“季…...之木?”
陆清以为眼花认错人,抹去睫毛上的水珠。男人肩宽腿长,身姿挺拔,陆清呆滞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眼神闪躲起来。
“是我。”季之木回应道。
陆清听他语气平静,没有抗拒与自己对话,回道:“好久不见了。”
季之木点头道:“我刚回国。”
陆清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现下偶遇的场合,不免紧张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季之木和温亭鬼混久了,十足印证出“近墨者黑”的正确性,眼睛眨都不眨便信口开河:“我的车被撞花了,有点麻烦要解决。”
陆清点头,不知道再从何打开话题,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局促。
季之木主动开口:“你呢?你来榕城了。”
“嗯……我也是有点事要处理。”陆清闪烁其词。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季之木收回视线,“下次再聊吧。”
“等等!”陆清叫住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季之木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云市?”
“我不确定...…”陆清支支吾吾,“但我可能…要出国了,你最近都会在榕城吗?”
季之木对他的提问避而不答,反问道:“什么时候要走?”
“就这段时间吧…我们可以找时间吃顿饭,在此之前。”陆清心如鼓擂。
季之木沉吟道:“那的确是要抓紧时间……”
他暗自估算着时间,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季之木快速看了一眼来电人,道:“再说吧,律师找我。”
说罢,他快步走了出去。
陆清望着他的背影讷讷道:“联系……”
那厢电话接起,季之木口中的律师询问道:“鸭子要买哪种?拿来炖汤还是做菜?”
季之木说:“要嫩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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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求成一审获刑,陆家彻底被推上风口浪尖。与之有交情的,如今避之不及,生怕惹火上身,陆家掘着老底安排独苗陆清出国避风头。
一星期过去,陆清没有等来季之木的联系,但没有时间给他再等下去,家人已为他安排好出国的接应。他要独自在外待几个月,或者好几年,直到家里渡过这次难关后再团聚。
收拾行李时,陆清黯然神伤,总想起过往不好的事情,心头惴惴不安,启程前他打电话向母亲道别。
母子俩隔着电话吞声忍泪,一顿絮叨后才挂了电话。
门铃响起,陆清以为接应他的人已到,拖着行李箱去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是整装肃穆的警官。来人亮出警察证开门见山道:“现怀疑你曾参与几宗校园暴力与恶意伤人事件,麻烦随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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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亭举起历时三个月呕心沥血织成的手套展示给季之木看:“有点完美。”自诩放到二手市场卖有不讲价的底气。
寒意料峭,月上梢头。季之木走到窗边关紧窗户,接过他的“大作”仔细查验。
他五指并拢一戳,好歹套得进去,入口没给人缝上。再岔开手指穿进去,幸运地发现内里不是实心。最后摘了下来,讶于体验一番后竟没有散架。
季之木亲了他一口当作奖励。
温亭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角噙笑又藏着掖着,假谦虚,不好意思笑得太嚣张,得意全体现在狂舞的脚趾头上。
他闭上眼哼起不着调的曲子,突感鼻尖一痒,伸手一抓什么都没抓到,接着哼歌。
这回痒感扩散至眼睛,温亭睁开眼一抓,眼前的物什被抬高了一点。他撑起身将季之木手里的东西拽下来,看清后眼珠子霎时瞪得溜圆——
这是一副更为细致、精美的手套。针脚细密,手心处织着一段矮小的木桩,指头的位置各缝着树叶状的图案,足以见得手工者编织时如何花足心思。
温亭瞠目结舌,许久才缓过神:“你做的?”
季之木把他张大的嘴捏合上,问:“喜欢吗?”
“真的假的......”
季之木将手套抢回来,拎着晃了晃,暗示他该有何表示。
温亭凑过去一个劲儿往他脖子拱,发出欣喜若狂的呜咽,他把脸蹭红了便抬起头,神色严峻地对季之木说:“我亲死你!”
季之木欲拒还迎地推开,温亭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往人脸上盖印,一顿乱亲。季之木被亲出一股邪火,他按住温亭说:“等一下再继续。”
“看看合不合适。”季之木给他戴上一只手套。
温亭转了转手,肯定道:“很好。”
季之木帮他把左手也套上,手指塞进去后把手套往下一拉。
温亭神情一僵。
两人面面相觑,温亭的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半晌,他犹疑道:“你来真的?”
季之木捏住他耳垂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温亭错开视线,“你别来这一招,我心脏受不了。”
话音刚落,温亭被翻转过去趴在床上,季之木长手长脚将他压制住,脸紧紧贴在温亭颊边,咬了他一口。
温亭颇感无奈,他鼓起脸庞将季之木的脸顶开一点点,口齿不清道:“你压我干嘛啊?”
“逼婚。”季之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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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还搞先斩后奏(揍)这招,土土的( ̄ё ̄)
第58章 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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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的榕城比北方的城市要更晚进入寒冬。白天依旧是暖阳高照,到了夜晚,凉风才呼啸起来,但不似往北的城市那般势头迅猛。这里的冬风十足贴合这个温吞的南方城市,吹得优柔寡断,寂静了半夜,才响起松涛般的飒飒风声。
温亭望着窗外的夜色片刻,轻声道:“你认真想好了吗?咋咋呼呼的。”
一贯毛手毛脚的那个人此时反而提醒人深思熟虑。季之木捏了捏温亭佩戴手套的左手。
“温亭,”他语气认真道,“你可能认为我的决定是一时兴起,但我实实在在准备了七年,我力所能及地学习怎样去照顾一个人,假如你看不上小时候畏手畏脚的季之木,现在有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供你选择,他至少能把你的一日三餐照顾好。”
温亭无声地扬起嘴角道:“我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
“我说的不单指照顾,”季之木轻咬这人的猪耳朵,将头垂在他肩侧,闷声说,“以前你陪我,以后我来陪你。”
夜晚寒凉,两人的身体都不见得温暖,唯独脸庞相贴的那一寸肌肤温度在爬升。
“说得好像在报恩。”温亭良久后说道。
“你从前也不是百分百向着我,现在又天天骗我,我对你没有恩可言。”季之木说罢,惩罚性地啃了一口温亭的后颈。
温亭不认同他的话,吃痛着撑起身要辩论,一扭头被人用眼神威吓,于是悻悻地趴回去。
“我不如你会骗人,我做的决定都是发自真心。”季之木紧盯着温亭,试图从他表情看透他的想法。
温亭对季之木捧一踩一的真心话敢怒不敢言,他闭起眼自行过滤掉诬陷他的部分,细细咀嚼方才那番话。季之木难得的告白尽管很甜蜜,但他一细想两人捆绑在一起后七老八十的将来,不免惶然。
朝夕相伴会把一个人的好与坏全然暴露出来。温亭自认不是个太有趣的人,他有自己的消极与逃避,做不到无时无刻逗笑伴侣,吵架拌嘴是日后不可避免的事。尽管他有自信能在季之木拧巴枯萎时陪在他身边,给他浇浇水,但没有自信对方完全接纳复杂的自己。
说到底他不过才25岁,迄今为止只经历了一段感情,在此期间一股脑热地投注喜欢,只会哭与笑,从其所得的经验尚少,难以支撑他从容地步入婚姻——这一更需责任感与理智的关系。不能像现在装疯卖傻甜甜蜜蜜,温亭没有把握自己能应对得很好。
他连谈个恋爱都已经磕磕绊绊,现在又要去考虑更长远的未来。柴米油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周全的经营,具体到季之木的一根头发丝儿都需要负责到底。扪心自问,自己的心智已经足够成熟了吗?
温亭平常哄人时对各种海誓山盟的大话信手拈来,这回碰上真枪实弹,倒显露出原型——无非是只纸老虎。
他有一肚子的茫然要去求解,这下拧成一团的反倒成了自己。
季之木见温亭沉默不语,便去挠他的腰。
“以前有人问我一个问题,我和你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会有新鲜感吗?”温亭的眼睫发颤,“你呢?都和我认识这么久了,再和我过下半辈子会不会无聊?”
季之木反问他:“你怎么回答?”
温亭的脸往枕头埋深了一点,他摇头,呢喃道:“不给你抄答案......”
“用新鲜感去衡量感情,太经不起考验,这明明是一种会随着时间消失的感觉。”季之木盯着温亭陷在枕头里的脸,将手贴在他脸颊上,“成为你朋友的第一年,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你这个人从脑筋到肠子都是直的,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还需要花时间捉摸吗?”
温亭听出来季之木又在趁机踩自己,但他这次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不是在图新鲜,一直待在你身边是因为习惯了。”季之木说完,脱下温亭左手的手套。
戒圈上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蓝珀,在熄灯的房间中发出莹蓝的光,随着自然光的变化转变成通透的淡黄色。上千年的沉淀令它变得如此珍贵,但与人类眼睛的光泽相比仍略输一筹。
“温亭,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季之木将他的手拢起,注视他的眼睛,“即使是长达一颗琥珀形成的时间,可能都改变不了。”
温亭看着牢牢套在手指上的戒指许久,没有表情,也没有答复,将脸埋进枕头里。
季之木稍稍撑起身让两人之间留出了点距离,其实是生怕自己混乱的心跳被察觉到。
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说得游刃有余,眼下温亭犹豫的态度已经让他无计可施。
季之木想,他们之间缺的不是新鲜感,温亭大约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才犹豫。他不应该这么莽撞,如果温亭感到为难,那就缓和一段时间,等他在温亭那攒足信任了再试一次。
只是难免会有低落,季之木喉咙发紧,他轻抚温亭的后脑勺,思索着如何圆场才可以使气氛不那么僵硬。
“没……”
一句“没关系”被堵在嘴边,他听到沉默许久的温亭讷讷道:“你挑这么贵的戒指,我都不敢戴出去了,被人偷了怎么办?”
季之木动作一顿,支着身僵滞许久,直到窗外的风声渐止,他才俯下身亲温亭的耳廓、下颌,沿着脖子往下,停留在温亭后肩那道疤痕上,郑重地吻了一分钟。
他将温亭翻了个面揽住,注意到枕套上两滩深色的痕迹,无奈地挑了下温亭湿润的眼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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