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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回来了？”自从萧屹去市里上高中之后，每次回来见到村里人，总会被人这么调侃一番。
“嗯，放暑假了。李叔您今天发财了？”萧屹乐呵的咧着嘴回敬着来人的问候。这村子里多半都是姓李的，互相之间称为本家，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地头势力，大家互相帮衬。但是，不巧的是，萧屹姓萧。
“老骨头了，不中用了”那叔叔摆了摆手，厚重的黑泥将掌心的掌纹大写加粗，印刻出底层农民的痕迹。
萧屹笑着和对方道了个别，然后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里，萧屹麻利的做了洗菜做饭，然后等着父亲回来。父亲身体不好，做活路比别人要慢半拍，所以通常都会晚一点回来。萧屹也曾提过去地里帮忙，却都被父亲严词拒绝了。
于是，萧屹只好曲线救国，把家里收拾好，这也是在做事。
父子俩的小餐桌上，萧屹会慢慢的给父亲讲自己在学校里的事情。当然了，大部分都是好的事情，比如萧屹的成绩现在很好，靠着这些成绩，萧屹拿了多少奖学金，等等。
父亲会坐在萧屹的旁边，眯着眼睛，捧着碗默默的听着，时不时扒拉一口饭，听儿子讲那个他不熟悉的文明世界。
父亲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一些细碎的鱼尾纹，虽然眼睛已经变得有些浑浊和红血丝，但依然能从大致的轮廓上看得出，萧屹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和萧屹一样的美貌。
萧屹和父亲聊着天，却正好有邻居上门来找父亲，“老萧，明天老徐那里需要有人帮忙捡虾，你去不去？”来人正是萧屹晚上回家路上见到的李叔。
“去的话我骑摩托带你”那人一边对着萧父说着话，眼睛不时地看一看萧屹，又看一看餐桌上的菜碗。农村人的攀比非常的朴实无华，比儿子、比吃、比穿。
“好，我去。”萧父扒拉了两口饭，然后起身给那人倒了杯茶。
“不喝不喝”那人将茶杯嗑在桌面上，又看了一眼萧屹，转头对萧父说道：“你这咋还送他去城里上学呢，多贵呀。读书，读到最后有什么用？还不都是给人打工？”
萧屹知道，接下来就该劝父亲送自己去电子厂里打工了，据说一个月也能有四千多块钱呢。萧屹暑假的时候曾经萌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在父亲的一巴掌之后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那是萧屹人生中第一次被父亲打，也是一向温柔的父亲第一次打人。两人都吓坏了，后来两个大男人，却只是抱在一起哭。
哭什么呢？要哭的东西可太多了。但那时候的萧屹却不记得自己哭什么了，后来，他就渐渐地不再哭了。一直哭，眼睛就会迷失方向，就看不清前路了。
“让他再读两年吧，这孩子身子单薄，进厂也是挣不到钱的命。我听说二虎那孩子进厂不到两个月，现在一个月都好几千了？还给你买了个摩托车，真是又有本事又孝顺。”父亲没看萧屹，只是和来人聊着家常。
这些年来，父亲已经学会了如何和这里的人相处。恭维他们，夸赞他们的儿子，这样就好。关起门来之后，萧屹和父亲都不会在意这些话。萧屹知道自己是父亲的希望，是他的骄傲，从未改变。
听到萧父的夸赞，想到自己家儿子寄回来的钱，来人又扫视了萧家一圈，然后高兴的昂着头走了。
“爸，你别去了，你就挣这么点儿，他驮着你去，你还得抽钱出来请他吃早饭，他还要喝酒吃肉，到时候你还能剩下多少？”萧屹的算术很好，捡虾的工钱，早上请人的早饭钱，再加上那一天的辛苦劳作，以及臭气熏天的工作环境，萧屹觉得不值得。
可是，萧屹家里的家庭条件，容不得他们挑三拣四。
“总还是能落下来点儿的，多挣一分钱，就少一分为难。”萧父无奈的摸了摸萧屹的后脑勺，“农村里的钱实在是难挣，要是全靠地里那点收入，把你供不出去。”
“那我以后少花一点，你也稍微歇一歇。”萧家缺钱，但萧屹却使不上劲儿。
“瞎说，你这还不够省的？”父亲的筷子在碗的边缘碰撞着，叮叮当当的一直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的钱比别人家孩子少太多了。有时候我都担心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学校里的饭又贵。”
“也没有太省钱，有时候还吃肉呢。”萧屹伸手夹了一筷子鸡蛋给爸爸。
“你骗不过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又不能天天盯着你，别太苦着自己了。”萧父无奈的叹气，孩子不懂事自然是操不完的心，但自家这太懂事的孩子，也让人心疼。
“好”萧屹笑一笑，什么苦都忘了。
这天晚上，萧屹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学校，是连接未来的那一根细线，但是萧屹的双脚，还结结实实的踩在沾满污泥的现实里。
第五十章 老子想他了
朦胧之中，萧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这是父亲准备出门的声音。萧屹从床上跳下来，一脚踩在拖鞋上，趿拉着出了房门。农村里的人做活儿，早出晚归是常态，这会儿出了门，再见就是晚上了。
“我给你煮个面？”萧屹看向正在穿衣服的父亲，闻了闻昨天晚上剩下的菜，把坏掉的直接倒掉。剩下的一小部分，可以用来做面上的浇头。多吃点面条，就能少吃点这些隔夜的食物。
“不用，昨天还剩了点剩饭，我热一热就行。”农村里的工作，需要在夏天日头毒起来之前，赶紧把活路做出来。所以，虽然起得早，但真正留给吃饭的时间，却不多。“面条，不顶饿。”萧屹的爸爸做的是体力劳动，吃了面条过一小会儿就饿了。
萧屹看了一眼灶台上剩下的饭，心里当然知道这种隔夜的东西不好，但也没办法。于是便起身开始点火热饭，农村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灶台底下的火光照在萧屹的脸上，暖洋洋的光却暖不了萧屹。
“诺，手机留在家里，帮我把电充满。”爸爸一边风卷残云的打扫着桌上的剩饭剩菜，一边对萧屹说道，“昨天晚上很晚了有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过来，那边就给挂了。”
“那估计是打错了。”萧屹随口这么一说，但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又让萧屹想到了阳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萧屹喃喃的说。
“谁？”爸爸咽了一口饭，又问了一句：“你的同学？”
“没有谁”萧屹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扔进盆里，撒上洗衣粉泡在水里，然后收拾出了一张书桌，开始写自己的物理作业。萧屹觉得自己怕是有些魔怔了，一个偶然的电话，萧屹却总能想到阳明的头上去。
父亲很快收拾完毕，朝着外面走去。萧屹能听到父亲和昨天晚上李叔叔的交谈声，父亲请一顿早饭，作为来回的路费。而父亲自己，却从来不肯下馆子。
随着一声摩托的轰鸣，萧屹知道父亲已经走远了，这一去，至少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和父亲一样，萧屹的活路也要趁着早上还凉快的时候，赶紧做出来。要不然等到了中午天气热的时候，心烦意乱的状态，也不是做作业的好时机。
萧屹写完一张物理试卷之后，外面的天还只是蒙蒙亮。陪伴着萧屹的，只有灯光下自己的影子。萧屹又抽出了一张物理试卷，可惜这张试卷，却没有上一张来的这么顺利，最后一道大题，却怎么也解不出来了。
萧屹心里有些烦躁，想起手机还要充电，萧屹便拿过那小小的手机，但翻开昨天的通话记录，那打过来的电话，不是阳明又是谁？
萧屹想着给阳明回一个电话过去，但看着时间还早，便也忍了下来。重新回到座位上，又换了一张化学的试卷。这是萧屹的排遣方式，当物理不会的时候，就换化学来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样连轴转下来，把他会的东西，都先解决掉，最后再来啃那些最难啃的硬骨头。
萧屹本来还想再写点英语的阅读，可是他的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屋外的蝉，好像有指挥家在指挥一样，唱的歌都那么整齐划一。
萧屹知道，不能怪他们吵闹，他们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底下，苦熬了那么多个春秋，才终于有了现在的光亮。“等将来我得见天日，天底下有一个人听不到我的声音，都是我的失败。”萧屹心里想着。
父亲的手机突然传来了一声蜂鸣，萧屹便兴高采烈地追了过去，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等到小小的屏幕变成暖黄色，萧屹看到了移动发过来的短信，心里一阵失落。
“时间还早，不知道阳明起床了没有，会不会打扰到他。”萧屹拧了拧挤成川字形状的眉心，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纠结的时候。
“不管了，老子想他了，就要听到他的声音，如果能见到人，那更好。”思虑再三，萧屹还是拨通了阳明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屹哥？”萧屹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电流信号还是和声音有细微的区别，萧屹觉得阳明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像是微弱的电流在萧屹的心间传递。
“嗯”虽然见不到人，但萧屹只要听到阳明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勾起了嘴角，“我想你了”萧屹舒了一口气，平时觉得暧昧难为情的话，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说出来倒是也还好。
“我也想你”萧屹能听到对面轻声的笑，“昨天我就想你了，所以打了个电话，想着可能是你接的。”
“傻瓜”萧屹笑着想骂阳明傻，这才分开第一天就想得不行，可是自己想一想，好像自己也没有比他好多少，又把准备好的话都咽了回去。
隔着听筒，两边都不怎么说话，萧屹这边甚至能听见阳明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听起来，像一只正在打盹的猫咪一样。
“屹哥？”
“嗯？”
“这样真好”电话那头阳明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有磁性，但语调明显比以前轻松愉快了很多。
“什么真好？”萧屹听着对面的声音就高兴，如在云端之上，飘飘忽忽的。萧屹被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折磨的难受，但真正听到对方的声音的时候，又会觉得，原来这世间，是这样的美好。
“就是，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给你打电话，说我想你了。这样，就很好。”阳明低声给萧屹说着自己的感觉，“屹哥你不知道，我能找到你，有多么的难得。”
“小傻瓜”萧屹笑着骂了一句，“喜欢就大大方方的喜欢，想什么就说什么。”如果可以，萧屹很想摸一摸阳明的头，然后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再捏一捏他的脸。
“屹哥，今天来找我玩吧？”阳明早就已经对萧屹发出过这样的邀请，夹在在他们在教室里那些暗语之内。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阳明知道萧屹肯定是接收到了自己的信号。
这一次，电话那一头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有沉默。
“或者，我去找你也行”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阳明立刻给出了备选方案，“我是真的很想你啊”。
萧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家里的东西要收拾，自己的作业要做，可是，他也的确很想见到自己的小太阳了。萧屹的阅读理解很好，可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样的句子，只能感同身受。
“可是，我有些害怕啊。”境况窘迫的萧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阳明的亲人。
“没关系，我妈妈今天开会去了，今天都不会回来的。你过来，我带你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小时候，特别可爱。”
看着家里的现实情况，萧屹理智的大脑可以想出一万个拒绝的理由。可是感性的那一小块区域，却在不断催促萧屹答应杨明的要求。
从前，萧屹总觉得自己可以永远保持理智，永远作出最适合自己、最正确的选择。可是现在，萧屹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这个年纪下的众多男孩儿中得其中一个罢了。和别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来不来？”阳明的声音听着有些急促。
“来”萧屹只是笑，一想到阳明的脸，萧屹心里就乐开了花。
“真的？那我等你啊。”隔着电话，萧屹看不见对面的表情，但仅听声音，萧屹就能想象到阳明现在脸上的喜悦。真好，自己所爱的人，也爱着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不过，小太阳”萧屹扫了一眼家里乱糟糟的这些东西，虽然都不值钱，但出门之前，家里估计还有的收拾。
“怎，怎么了？反悔是小狗。”可能这是阳明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了。
“没有，就是，我可能晚一点才能到。”出门之前，萧屹还要好好把家里收拾一遍。还有，要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不能再像以前那个不修边幅的样子了。
现在的萧屹，一切都不一样了。
“好，我等你。”电话那头传来阳明欢快的声音，在沉寂了一两秒之后，又补了一句：“多晚我都等。”
挂了电话，萧屹开始疑惑，这样好的男孩子，究竟是喜欢上了自己什么。只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多想这个问题。萧屹胡乱的吃了早饭，收拾完了家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细活儿。然后笨拙的用刮胡刀对着镜子，刮掉了自己嘴唇上方的那一点黑色的小绒毛。
萧屹看了看镜子，感叹了一句“真他妈的帅”然后吹了声口哨，锁上了门。
现在，他要去见那个见面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说会一直等着他的少年了。
路上，微风正好，树上的蝉在歌唱他们的爱情。
第五十一章 叛逆小少年
萧屹哼着歌儿，到了阳明给定的地方。望着一整排一模一样的房子，萧屹有点懵，在门口逡巡不敢进去。萧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萧屹拿出那个小手机，给阳明打了个电话，但是直到电话自动挂掉，萧屹也没能听到阳明的声音。
“屹哥”正在萧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转过头来，正好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萧屹的笑容，从心底里慢慢涌上来，直到脸上完全展开。听见这久违的声音，萧屹突然就很想抱一抱他。
萧屹转过来，伸出手臂抱住了阳明。手臂环绕，萧屹能感受到阳明腰间的肌肤，呼吸之间，萧屹能闻到阳明身上的味道。那是他在学校里，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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