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在哪呢?”想起晚上的梦,萧屹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了,在家里到处疯了一样的到处找自己的父亲。
他,一定不能出事!
找遍了家里,萧屹都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想起父亲说起今天要看着村里的帮工种稻子,萧屹便锁了门朝着田地的方向走过去。
“哟,大学生回来了,这是上哪儿去?”萧屹走得急,迎面和村里的王叔差点儿撞上。
“您抬举了,我去地里给我爸帮忙,您看见我爸没有?”找不到父亲,萧屹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给你爸帮什么忙?他说今年不种地了。上次耕田,他都没耕,你们家的地,现在啥也没有。”
“王叔,您说什么呢?”明明,父亲告诉萧屹,他要回来种稻子。怎么会这样?
“你去田里看一看就知道了嘛”王叔说了一会儿话,取下了夹在耳朵上的那一根烟,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找出了个打火机点燃了。
“好,我马上去。”萧屹匆匆和王叔告了个别,拔腿便朝着地里跑过去。
果然,如王叔所说。
萧屹,只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
父亲在撒谎,他太知道,父亲撒谎,是为了什么了。
“爸”萧屹像是疯了一样,跑回家去。
“鬼叫什么呢?”萧屹的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那熟悉的声音和感觉,一下子让萧屹心安了。
“没,没什么。”看着父亲不太健康的脸,萧屹还是笑了。只要看见父亲就好,只要,他还在就好。
“走吧,回家。”父亲伸手揽过萧屹的肩,在树荫底下,父子二人并肩而行。
“考的怎么样?”晚饭间隙,父亲轻声问道。他们之间,最近的大事,也就是这个了。
“不太好”努力了十多年,就为了这一次。萧屹,不应该让自己的父亲失望。只是,他也不想在父亲面前撒谎。他,的确是没考好。
“没事,我儿子尽力了就好了。”父亲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萧屹,像是慵懒的猫一样,就这样慢慢朝着后面靠着,享受着父亲的抚摸。
“爸,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靠着父亲纳凉的时候,萧屹轻轻地问着。
他们父子之间,有太多的事情想说了。
“不了吧,你睡你的。”罕见的,父亲拒绝了萧屹。
"怎么了,还嫌弃我了?"萧屹轻轻摇着父亲的胳膊,表示自己永远都是父亲的乖孩子。
“没有,怎么可能是嫌弃你呢。”父亲淡然一笑,他拒绝萧屹,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你现在还不去睡吗?”父亲看着外面的星星,农村里的人都睡得早,以往这个时候,父亲早已经是睡着了。
“今天精神很好,再多陪陪你,多看看你。”借着家里白炽灯下昏黄的光,父亲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儿子,“以后,就难再见咯。”
“胡说,我们要天天见的。”萧屹轻轻骂了父亲一句。他,不能让父亲说这样的话。
听着萧屹的话,父亲只是盯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并不多什么话。
萧屹看着父亲,心里一阵失落。
“好了,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父亲看了一会儿天,打了个哈欠。看来,是真的困了。
“好,那我回去了。”萧屹应了一声。
父亲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却又在快要进去的时候,被萧屹给叫住了。
“爸?”
“什么事?”父亲回头,看着萧屹的脸。原来,自家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也就放心了。
“我们明天,去买点肉、打点酒吧,我们父子俩,也好好聚一聚。”萧屹扶着门腔子,看着父亲的眼睛里,满是雀跃和兴奋。
“好,都好,听你的。”父亲摸了摸后脑勺,喃喃的说着。
第二天的清晨,萧屹醒来之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准备骑上家里那破旧的老旧自行车,去市场上买点肉回来。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准备给父亲道个别。
“爸,我去买菜去了?”萧屹从门外面探进去半个脑袋,对着床上说了一声。
然而,床上安静睡着的父亲,却并没有回应他。
“怎么了,这个点了,还没睡醒呢?”萧屹轻声笑了,然后走进来,握住了父亲伸出来的手。
然而,那双余温尚存的手,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握住萧屹的手。甚至,他也没有抬起头看一眼萧屹。
“爸!”萧屹的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他伸手探到了父亲的颈动脉,结果却让他绝望。
父亲,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永远的睡着了。
“爸”这一次,萧屹哭了出来,他拼命摇动着父亲的身体,但这个疼了他这么多年的男人,这一次却真的是狠心抛下他了。
父亲的身体稍微有些偏移之后,萧屹看到了在父亲枕头旁边的一个黄色的信封,上面只有三个简单的字迹,“给萧屹”
拆开信封,萧屹看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话,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诀别:
【儿子,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是个好孩子,但毕竟太小,我总还是有些放不下。在我走后,有几件事情,你要记好:(1)家里的一切值钱的东西,都在你的书包里,千万记得收好;(2)在我死后,按我之前跟你讲的来办后事,你不要花太多钱,把钱留着读书;(3)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再回来,走的远远的就好;(4)以后,和你的同学,断了吧,爸爸不想看到你以后被人说闲话。以后,爸爸再也保护不了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父亲的遗言里,桩桩件件都是在为自己做打算。他不在意自己的生前身后,担心的只有儿子。父亲就像是行将枯萎的植株一样,努力把所有的养分,都给了自己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的尸骨,都要作为孩子成长的养分。
萧屹看见微微发黄的信纸上,泣不成声。
他知道,父亲一定也很舍不得他。
萧屹把信纸收好,揣在怀里,冷静的给床上安静睡着的父亲磕了三个头。
第一百零一章 叽喳的麻雀
当萧屹按着父亲的交代,运回来一口冰棺时,萧家门口便被村里的男女老少,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屹自顾自的指挥着师傅把冰棺抬进家里来,然后插上电。当萧屹和师傅两人合力把父亲抬进去之后,便听到了门外面响起了女人们的哭声。萧屹,从来只见过他们唾沫横飞的骂着自己家里的人和事,却从不知道,原来他们也能这样哭的如丧考妣一样。
只是,光打雷不下雨的哭泣,到底感动不了什么人。这只不过,是为了能让她们继续留在这里看热闹的手段罢了。
萧屹熟门熟路的递给师傅一包烟,然后给师傅结了工钱,保证自己几天之后再把冰棺送回之后,便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给师傅跪下了。
“别别别,后生,快起来,使不得。”师傅的双手,稳稳当当的接着萧屹,把他扶了起来。
“师傅,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就让我给您磕一个吧。”萧屹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一点涟漪。
“不用,我和老萧是老交情了。”师傅摆摆手,“老萧走之前,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他说你没办过这种事情,怕你办不好,让我帮着你。”
“谢谢叔叔”萧屹的声音颤抖,父亲突然的离世,让他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就像一直在大树荫蔽之下的小树苗,突然要直面外界的狂风暴雨一样的手足无措。
“不谢,你好好的,老萧九泉之下,也就心安了。”师傅拍了拍萧屹的肩膀,又对门外喊了一声,“想哭的继续哭,不过,没钱啊。”
等到萧屹恭恭敬敬的给师傅倒来一杯热茶的时候,外面的哭声,明显小了很多。只是,还有零星几个人,守在屋外,不进来,也不散去。
萧屹走到屋外,捡起一块大红砖,然后朝着她们扔了过去。
这下,周围的麻雀,散尽了。
“老萧说了,在家停灵一天,让你尽一尽孝。明天我再把棺材带过来,送老萧去火化。”一杯热茶,师傅一饮而尽,对着萧屹说完了父亲的安排之后,便朝着他挥了挥手,准备起身离开。
“火化?”萧屹不明所以,村子里,一直以来都是土葬。
“火化,老萧说的,不在了就不要再想了,化成灰了干净。”师傅看着萧屹,只觉得比自己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要好上太多了。
“我不想让我爸火化”萧屹虽然不信什么死后灵魂那一套,但也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连死后正常安葬都做不到。
“嗯,火化。他这,都是为了你。”师傅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开着自己的车走远了。
萧屹在灵前,安静的烧着纸钱。没有念着繁复经文的道士,也没有哭到歇斯底里的亲戚和熟人,只有萧屹一人。就像往常一样,但也不一样。
火光将萧屹的脸映的通红,就像冬日里萧屹和父亲围着火炉的时候一样。
只是,纸钱和火纸燃烧的烟,还是把萧屹的眼睛,熏出了眼泪。
萧屹起身,看着冰棺里躺着的父亲出神,想着以前父子之间的亲密时刻。原本以为,自己终于高考结束了,可以好好陪陪父亲。至少,可以在他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陪陪他。
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并不如人意。
“小屹,你来,李叔跟你说两句话。”萧屹正看着父亲的脸发呆,却被一声招呼打断了。
“李叔,什么事?”萧屹转过头,看着前面的人。只怕,没什么好事。
“这孩子,都当大人了,真好。”李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就像鸡皮一样,层层叠叠,毛孔清晰可见,让萧屹看着只觉得有些烦躁。
“您有什么事直说吧”萧家的两代人之间的处事方式,并不一样。不同于父亲的迂回和留有余地,萧屹更喜欢简单直率,切中主题。
“你爸爸这出了事,你是不是得找几个人帮忙抬棺?”李叔的手扶着萧屹的肩膀,嘿嘿一笑,继续说道:“你这孩子哪懂这些,要不然你李叔帮你张罗吧,不用你操一点心。”
李叔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闪着精光。萧屹知道,他只有在想着钱的时候,才会这样。
“那,李叔,您这大概要多少钱呢?”萧屹皱了皱眉头,“你知道的,我们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李叔呵呵一笑,在萧屹家里看了一圈,然后轻轻在萧屹面前伸出了三根乌黑发黄的手指头。
“三百?”萧屹睁大了眼睛。
“哪能呢,你这孩子,太不懂行情了。”李叔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放心,交给你李叔,你一点心都不用操。”
萧屹笑了,三千块钱,这老头也真敢要。
“不劳烦您费心了,我自己来就行。”萧屹吸了一口气,并不打算上这个当。
“你这孩子懂什么,葬礼上要张罗的事情可多了。”李叔看着萧屹似乎有些为难,便又继续劝道:“要不然这样,我给你少一千块钱,你再给我补一条烟,怎么样?”
萧屹站起身,只是继续朝着面前的火盆里放纸钱,看着它被火苗吞噬,然后留下一团干枯的灰。
“怎么样,真不要?”李叔一路跟着萧屹,等着他的回答。在他看来,这样的毛头小子,哪里懂这里面的门道。
“不用您帮忙了,我自己来就行。”萧屹看着屋顶上升起来的烟出神,又继续说道:“我这边正忙着呢,我就不留您了。”
萧屹,终究还是学会了父亲的迂回。如果按照自己的脾气,就不会是这么委婉的逐客令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孝顺。”李叔扯着嗓子,指着萧屹的鼻子骂道:“你爸爸这么为你,你却连他的葬礼都这么寒酸,浪费了我们邻里乡亲的一片心,简直是畜生不如。”
“是吗?”萧屹听着李叔的这一番话,睁开了被烟熏得眯起来的眼睛,“你要是说我畜生不如,那我可就得做点什么了。要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名声?也显得李叔您,没有识人之明不是?”
萧屹没有继续和他纠缠,只是在一堆农具里翻出了一把铁锹,在李叔面前扬了扬。
“再多一句,我就一锹把你裁了。”萧屹说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但是,他真的敢。
终究,李叔还是没有冒着被裁成两截的风险,来挣这一笔钱。
父亲的火化很顺利,萧屹在外面看着父亲的身体被推进去,然后出来的,就只是一堆灰烬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灰飞烟灭。
萧屹拧了拧眉心,拒绝了火葬场的骨灰盒,按照父亲的吩咐,用他之前买下的一个还算漂亮的酱菜坛子,装好了父亲的骨灰。他能感觉到,在他转过去的时候,工作人员对他的白眼。
只是,他不在意了。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这是父亲教的。
不要在身后事上花太多钱,这是父亲教的。
父亲,教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为他做尽了打算。萧屹觉得这些不孝的骂名,自己的确称得上实至名归。
送冰棺的师傅载着萧屹,萧屹抱着装着父亲骨灰的坛子。两人在农村里的泥土路上,一颠一颠的走着。萧屹只觉得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看不清来时的路了。
“孩子,你爸说火化之后把骨灰洒在园子里,不安葬。”师傅看着萧屹紧紧抱着的那个坛子,一手打着方向盘,絮絮叨叨的给萧屹说着,“我们这个年纪了,打个喷嚏都能要人命的。去年,和你爸一起上工的老赵,直接从屋顶上掉了下来,瘫了一年,终究还是死了。”
“死前我去看过,皮包骨头,跟个干尸一样。屋子里,比茅坑还臭。”师傅的眼睛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道路,“留下个刚上高中的幺女,一堆人到她家里哭,说是帮忙,结果讹人家小姑娘的钱,不给钱就不走。”
“呸,什么东西,喝人血的苍蝇。”师傅说到气愤处,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想要吐口痰啐一嘴,却看见萧屹只是麻木的抱着那坛子,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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