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给那个臭小子当说客的,还是来打听他过去的?”
温雾屿坦诚一笑,说:“都有。”
扶善国摸胡子,他对温雾屿的态度比对扶曜的好,摆不起来普,“他没告诉你自己的事情吗?”
温雾屿是哦没有,想了想又说:“我没问。”
扶善国诧异,“你怎么不问?”
“不敢问,”温雾屿苦笑,“怕他难过。”
扶善国无言以对,“那我也不能告诉你啊!万一他又跟我翻脸呢!”
“不会的,”温雾屿脸上始终保持笑容,,“一家人不怄过夜气,问题攒多了不解决,万一塌下来,要伤及根本的,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我……”
扶善国被温雾屿说动摇了,但还是犹豫。扶曜一直把自己的来源当作丑陋的缺陷,这种缺陷在他年轻气盛的时候被人当作把柄追着嘲笑,笑他有娘生没娘养,所以烙下的疮疤,稍微一提就炸毛。也就这几年,过了三十,心理状态才好转,尤其温雾屿出现后,愈发平稳。
温雾屿看出了扶善国的顾虑,他把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轻轻往前推,“爷爷,这是阿曜做的菜,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扶善国神色复杂,他听出了言外之意,点头说好。
其实过程很简单,扶善国这几十年翻来覆去,早就把细节烂熟于心了。
他慢慢跟温雾屿袒露了过往。
三十多年前,扶善国的妻子身患重疾,本地医院治不好了,医生让他们准备后事。扶善国不肯放弃,总想再试一试。最后通过朋友介绍,他带上妻子,不远万里前往华朝市。当时扶善国也没多少钱,路途辗转,其实也受了不少罪。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妻子,可还是没能留住她,他们没有后代,唯一的念想也只剩一把骨灰。
扶善国在妻子死后心灰意冷,他那会儿求生意志不算强烈,能撑着不倒下,也只是为了完成妻子最后的愿望——把她带回家,带回青山绿水的海岛里,从出生到死亡。
扶善国一直不喜欢医院,那里有太多悲欢离合,如果治不好病,就是拆骨吃肉的魔鬼,渣都不剩。当时扶善国从医院出来,口袋里没剩下多少钱了,他坐不了太多的交通工具,能省则省,在不饿死自己的前提下,他离开华朝市,几乎是两条腿走出来的。
然而就在华朝市边界的荒山野岭里,扶善国刚走到那里,累了想歇歇脚,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小猫似的,声音越来越很微弱。
半夜三更听到这种声音,属实有点渗人,扶善国吓了一跳,拔腿就想跑。慌乱中他跑错了方向,在草丛边摔了一跤,他龇牙咧嘴的低头,看见一个小孩儿。
其实这场面更吓人,可扶善国居然不害怕,这小孩儿看上去实在可怜。
扶善国双目朝上,悠悠地看着天,太阳出来了,“我不知道阿曜具体什么年龄,我捡到他那会儿大概三四岁吧。大年初一啊,身上就穿了一件衣服,还被烧得惨不忍睹,就是一块破布!”
温雾屿听得心惊肉跳,“烧?”
“啊!一股焦味儿!头发烧得没剩几根了,胳膊肘有块皮也烧没了,脸上黑黢黢的——哎哟我天,孤魂野鬼都没这个款式的。”
温雾屿想象不出来,骤然心如刀割,“您把他带回来了?”
“没立刻带回来,”扶善国顿了顿,他在极力克制着顶上喉咙的痒,哑着声音继续往下说:“我吃不准他是自己走失的还是被亲人丢弃的,所以带着他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人找过来。”
温雾屿面色僵硬,他呼吸一窒,难以言喻的疼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全身,“那他、他是被……”
扶善国苦笑,“不知道,我也不敢猜。三四岁的小孩,连利索话都说不了,问他什么就是哭,被吓傻了。后来又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我找了一圈,那附近都没有诊所,也没人认识他。实在没办法,我把他带回来了。”
扶善国第一次走出海岛,他失去了挚爱,又意外捡回一个后半生能够与之相依为命的、血缘之外的亲人。
以前的人对这方面的意识不强烈,扶善国也没有报警的概念,他直接把扶曜带回海岛养着了。本来做好养个傻子的准备,没想到扶曜的烧一退,人也逐渐灵活起来。
所以扶善国偶尔会想,扶曜大概不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比较大。这种想法曾让扶善国辗转难安,也心怀愧疚——要是当时再找找就好了。
局外人的一念之差,会决定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扶善国一直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温雾屿揪皱了衣角,手指越缠越紧,他咽了口沫,艰难开口,“爷爷,他之前家里人的情况、他怎么到的荒山野岭,你问过他吗?”
“问过,”扶善国眉目紧锁,“他不记得了,而且我问多了他反应特别大。他害怕回忆这些事情,真的很抵触。”
扶曜当时年纪太小,也可能受高烧的影响,又或者是某些不知道原因的应激下的本能自我保护。
事情说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扶善国的哀愁却停止不了,他叹气,说:“我大概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就算没病吧,我这个年纪也活不长啦。”
温雾屿语塞,“爷爷——”
“小温,我并不是想逼他找到所谓的根源,”扶善国眼眶红了,“他害怕自己是真的被父母抛弃的人,我想让他走出噩梦。以前他年纪小,心理承受能力弱,我不提。现在阿曜能独当一面了,他也有你了,该有新生。一味的逃避,他到死都会笼罩在心结下,我不忍心。”
温雾屿也不忍心,他忍住酸涩的情绪,带着苦闷的哭腔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第72章 如释重负
温雾屿从扶善国的房间出来,又独自前往后院,他坐了很久,想用寒山冷色的景平复心情,可脑海总是不可抑制的去想象扶曜暗无天日的心路历程,最后竟产生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悲怆。
直到温雾屿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天色也暗了。田妙妙蹑手蹑脚地过来问他吃不吃晚饭,温雾屿眼角带着潮气,人还有点懵,他下意识摇头,说不吃了,等阿曜回来。
田妙妙看得出温雾屿心情不好,她不耍乐子了,也没再多说什么,悄悄退出后院,这回她不跟扶曜通风报信了,摸摸旺财的脑袋让它进去陪着温雾屿。
旺财嘴里叼着玩具,兴高采烈的找温雾屿玩儿。
温雾屿坐得时间久了,腿麻,刚站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他把手里的飞盘扔出去了,身体往后倒。旺财撒了欢地追,根本没注意到他。
但温雾屿没机会摔倒在地,总会被扶曜接住。
肢体触碰时,彼此心跳的频率太熟悉了。
温雾屿自我调侃,“哥,你说我这样多来几回,是不是可以去拍偶像剧了?熟能生巧啊。”
扶曜不搭理温雾屿舌灿莲花的嘴,凝视着他迷茫的双目,蹙了蹙眉,问:“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一直都这样,”温雾屿晒笑,“病秧子嘛。”
“雾屿。”
温雾屿还没消化干净扶善国讲的故事,他听见扶曜的声音,鼻子一酸,想哭又得忍着,于是偏头往扶曜怀里蹭,“没什么,就是中午没吃饭,有点晕了。哥,我饿了。”
“别紧张,”扶曜轻轻揉摁温雾屿的后颈,他像个局外人,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听完爷爷讲的故事了?还需要我补充点什么吗?”
温雾屿闷声闷气地说不用。
扶曜笑了笑,“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没有特别复杂。你要是觉得难过,难过一会儿就行,好不好?”
温雾屿怔了怔了,问:“什么意思?”
“我已经很顺利的成长了,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性格不错,人缘也不错,”扶曜温润而泽地说:“我觉得老天爷对我挺好的,他还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所以幼年时的经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雾屿,你不要胡思乱想,人有时候情感丰富、想象力丰富,容易让自己陷入无边无尽的困苦当中——有什么疑虑你可以直接问我,知道吗?”
不远处的旺财叼住了飞盘,快快乐乐地调头回来,扶曜眼皮子一撩,把狗瞪了回去。旺财看得懂扶曜的指令,狗胆子又怂,耷拉着尾巴坐到后院的出入口,替两人守着门。
可以说悄悄话。
温雾屿有太多想问的了,刚开始怕扶曜抵触,不敢直接说。现在看来,他的心态比自己好。
“哥,”温雾屿开门见山,“你真的没想过找到他们吗?”
他婉转的时候很含蓄,该直白时又大刀阔斧,扶曜愣了片刻,表情从不自然变得坦然,“我想过找他们。”
“那为什么没找。”
“因为我害怕。”
温雾屿又问:“害怕什么?”二传群主速死
扶曜低头,他不想让温雾屿赶到紧张,所以在剖析自己的内心时,语调尽量保持平顺,“我害怕自己真的是被他们遗弃的孩子。我找他们,他们有在找我吗?万一我做出的行动得不到回复,唯一一点期盼石沉大海,我不知道该怎么调和这种失落感,所以不如不行动。”
不是所有的奔赴都是双向的,自作多情是最伤人的付出。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
扶曜点点头,心绪稳定地等温雾屿的下话。
“哥,”温雾屿抬起手,他触摸扶曜的脸,“你做你的事,如果结局真的不尽如人意,有些念想就不必牵挂了,恶人是他们,你能给自己一个交代。可如果事有回应,也是一种不曾意料到的惊喜,算是你给自己,也是给爷爷的礼物——人生路还很长,扔掉一些不必要的包袱,可以走得轻快一些。”
扶曜亲吻温雾屿,“嗯,你说的是。”
温雾屿欢愉一笑,回应着扶曜地吻,又含糊不清地说:“保持平常心,心理负担不要太重。”
扶曜故意问:“怎么保持?”
“爱谁谁,”温雾屿捧住扶曜的脸,眉眼张扬,似乎又回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老子天下第一牛逼。”
“嗯,老子天下第一!”扶曜失声大笑,笑痛快了,又紧紧抱住温雾屿,心痒难揉地说:“雾屿,我爱你。”
温雾屿笑意盈盈地轻拍扶曜的背,“我知道,我也爱你。”
“我明天出趟岛,”扶曜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好啊,”温雾屿说:“天气冷了,正好买点衣服穿,给爷爷也买点儿。华朝市比这里冷,现在应该下雪了,我们这回过去,能推几个雪人出来。”
“是么,”扶曜的精神松懈了,他没攒住力气,说话又慢又轻,“我从来没见过下雪,南方不下雪。”
“可惜了,”温雾屿笑着说:“宝贝儿,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好。”
扶曜出岛后去了趟派出所,像他这样的寻亲事件,派出所有专门负责的人,所以流程很快,午饭前就弄完了。
民警看扶曜的眼神都带了点痛心疾首的怜悯,他们自己有一套安慰人的说辞:“放宽心,很快就能找到的。”
怎么说呢,简单中又含着很多真诚。
扶曜从派出所出来后瞬间如释重负,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大概是一个自己牵挂又唯恐避之不及的心事,从悬而未决到稳稳落地,没有引发剧烈地震,太阳依旧从东升起的平和。
温雾屿戴着墨镜,他看不清扶曜的表情,一直牵着手,掌心浸得全是潮湿的汗,他说:“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问心无愧就好。”
“嗯,”扶曜不在意结果如何了,眼下比较重要,“我给爷爷打个电话,下午就去医院。”
扶善国没把自己的毛病当回事,可是一检查,居然查出了大问题——肺部有阴影,看着不像好东西。
五线城市的医院和医生没有高超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他们说归说,也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想确定,做手术活检最直接。
全身大范围检查做一次就够了,不然太折腾人,扶曜不放心小地方的医院,他要去上级医院。温雾屿跟扶曜默契十足,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事情却办得可利索。
扶曜给扶善国办了出院手续,拿了药,又给自己请了半个月的事假。他搀着扶善国走出住院部的大楼,温雾屿就站在门口,他刚挂了电话。
“雾屿。”扶曜叫他。
温雾屿转过头,“哥,可以走了?”
扶曜点头,说嗯。
“我跟我朋友打招呼了,明天华朝医院呼吸科专家的特需号,直接过去就行,”温雾屿眼神不好,看手机费劲,他使劲扒拉着屏幕:“我现在卖机票,晚上应该就能到了。”
扶曜轻轻摁下他的手,虽然焦头烂额,说话依旧平稳:“我来吧,你歇会儿。”
扶善国挺惭愧的,“小温,真麻烦你了。”
“爷爷,你别客气,”温雾屿笑了笑,嘴特甜,“我们都是一家人,您开心就好。”
扶善国确实挺开心的,他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时间也是掰着手指数了,“生死有命,活太久了也没意思,这趟出去不知道什么结果,如果真的不好,我也不想治了。你们俩,让我死得痛快一点,知道吗?”
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当事人坦荡通透,不惧生死,可局内人却不甘心自己的无能为力。
“您老长命百岁,”温雾屿上前扶稳他,跟扶曜一左一右,挺欢快的,“我那儿有一柜子好酒,全给您了,一个月喝一瓶也得喝好几年,你舍得撇下它们吗?”
扶善国乐了,“哎哟,那我可舍不得死了。”
扶曜安静地听着两人打趣的对话,他面上看着高兴,心里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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