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望舒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不敢再看向倒地的上官子明,悲痛之色浮在脸上。若上官子明方才不是想偷袭自己,他根本不会被隐反杀,此刻他心里的悲痛,也分不出是对上官子明的杀意悲痛,还是上官子明身死而悲痛。
他把目光放在了方才以身挡剑的隐身上,又把目光投向黑袍人身上道:“隐会死吗?”
黑袍人轻呼了一口气道:“不会。”
上官望舒沉默地看着吸着鲜血的隐道:“谢谢你,隐。”
隐离开了那道血口,抺过嘴边的鲜血轻声道:“血契在,我便是身死,也会把你救下,不该谢。”他把手放在胸口道,以一种淡然声音道:“你是何人?”
黑袍人搂着隐的手指收紧,欲把他横抱起来道:“我是何人有那么重要吗?”
隐欲把他推开怒道:“你是何人!”
黑袍人像是失去了耐性般,重重地在隐的颈后敲了一记手刀让他昏了过去倒在他的怀中,他把隐横抱起来,向林中的深处走去。
黑袍人转过头来看着被钉在树上的上官望舒,轻叹了一声道:“我对你是无可耐何了,是不是?”
上官望舒疑惑地看着黑袍人默着声,他并不明白黑袍人为何要杀自己,又为何杀不了自己,却又不像是皇后派来的人,而他好像与隐认识,隐却不知道他是何许人,感觉他的身份,比隐还要神秘。
黑袍人抱着隐,走到林子的深处,却又顿住了步子向身后的上官望舒道:“你,不要再隐藏自己,危机已然逼近,你再不表现出来,只会落得一个更惨的下场。”他又像是轻叹了一口气道:“take care.”
火光在上官望舒的脸上晃动着,云帆微愣地道:“最后一句是什么?什么卡?”
上官望舒苦笑地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大概的音是如此。”
云帆轻捉着脸道:“主子,我与长风伴你身旁多年,从没听说过你提起这些。”
上官望舒收起了笑容,目光落在忘忧手中的黑雾轻声道:“我也不知为何,提起这些事来。”
明明这十六年来,他从没有向外人提起过,偏偏在这火光之下把那些前尘往事一一道说着。
忘忧看着手中想说话但拼命忍着的上官子明道:“后来呢?这家伙怎会緾上了你?”
上官望舒轻轻地眨了眼,脑中继续回想着那天的事情。
护卫醒来后,惊愕地看见被钉在树上的上官望舒与倒卧在血泊之中的上官子明,一边把钉着上官望舒的箭拆下来,一边查看上官子明的情况。手指探过鼻下,却没有传来应有的气息。
护卫那时软跪在地上,颤抖着道:“怎会……。”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子中便传来了众人的哭声,皇后抱着上官子明的尸体哭得声嘶力竭,昏了过去。上官敏博眼中泛泪,看着呆坐在马车边上的上官望舒脖子的指痕,却没有再多问半句。
马车中双眼无神的上官望舒看着那身沾满了血的衣服,口中不停轻声重复着:“好脏。”回到宫中后,上官望舒踏进院子的一刻,便把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脱下,一直脱到浴池边上。仆人们吓得边跟在后面拾着他的血衣,边连忙在光着身子的上官望舒凝视下把浴池的水注满。
他猛然地跳进池中,不停地搓洗着沾在皮肤上的血迹,即使把皮肤已然搓破,仍然在同一个地方搓洗着。一旁侍候的仆人哪有见过他家小主人这般样子,连忙急道:“殿下!殿下!可以了!”
“不够!不够!”上官望舒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双手从水中浮出,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喃喃道:“好脏……脏死了……为何如此脏……。”
好脏,他身上沾上的血迹,除了隐的血,还有上官子明的血,他那位同父异母亲哥哥的血。为何他的哥哥向他动了杀手?他这些年来埋藏着自己还不够吗?一定要把自己抺杀掉吗?人性为何如此肮脏?肮脏得让他此刻感到恶心!
他掩着脸放声痛哭着,哭着这些年来的不甘,哭着兄弟间的情如此不堪。
那无聊的明争暗斗何时才能到尽头?何时才能放过自己?
他很累,累得想放弃一切,就此离开人世。
可他的命,是隐救下的,隐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要如此回报吗?
“隐……。”他带着哭腔唤着那红瞳鬼族的名字,脑中浮现着心脏插着冷剑的画面。
“隐……你现在如何?”黑袍人把你救下了吗?救活了吗?
此刻的深宫,却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眼泪再次流下,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名字:“箫白榆……箫白榆……。”
那段时间,檀城的皇宫笼罩着一层悲伤的气氛,有人闲言说,上官子明是被上官望舒所杀,亦有人闲言说,上官子明是被邪祟所杀,而传得最广的是,被突然出现的鬼族所杀。而亲身被鬼族击败的那两名护卫,因失职至大皇子身死,也一同被上官敏博处死。
上官望舒自那开始有好几天都足不出户,他躲在房子中,像是躲着皇后一样。可几天过去,皇后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他便深深地思考着,是否应当像黑袍人所说的那样,不再隐藏自己,把自己放开,表现出来,保护自己?
他不知道皇后是以什么法子使唤魂去杀自己,回来后,自己也没有提及过自己可见魂之事,只与上官敏博说,不知为何被一种看不到的东西掐住脖子,路过的上官子明把自己救下,却在他昏过去时被杀。
他的心中在想,此事或许是他与皇后之间共同的秘密,也不宣于口,皇后至此也没有动他分毫,怕许是魂的事已然败露于他,他不但没死,而且他还活得好好的,故不能再进行下一步杀着。
是的,若是他现在身死,那必定是皇后所为,现在必不是最佳对自己动手的时机,即使明知上官子明的死与自己有关也罢。
火堆前的上官望舒轻轻眨了眼,呼了一声长气道:“自那以后,我也不再藏起来,该怎样就怎样,说来倒奇怪,我藏起来时众人皆欺我,我站出来时,众人便惧我,皇后那边也静了下来,算是平安过了十六年。只自皇兄身死之后,皇兄便以魂突然出现,依在我身旁,直到现在。”
忘忧看着上官子明道:“你来说说。”
上官子明看着那双异瞳,原本此刻应破口大骂,却把怒气压了下来,规规矩矩地道:“我醒来时,便在此人……望舒的身旁,也……也试过像那团黑雾般杀他,可却触碰不了,只能夜夜在他的耳边……倾诉。”
说是倾诉,实际是每晚在上官望舒的耳边辱骂着他,让他难以入睡,久而久之,上官望舒倒习惯了他的声音,虽还是睡得不安稳,却也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如今既然有忘忧能克制上官子明,那便是最好不过。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只我既已成了他的护卫,那自然要保他的周全。你若是此刻以后对他做相同的事,我便要你死得难看。”
虽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让他“死得难看”,但总归有法子的。而且看上去,上官子明十分惧怕着自己,那即使只是站在上官望舒的身旁,这家伙便也会收敛下来。果不其然,上官子明又默下声去,像是没有忘忧的命令便闭口不语般,而且他的手,还被忘忧紧紧地捉着,难保他会对自己干出什么事来。
忘忧看着那烧得旺盛的火炎,脑中回响着在池边那黑袍人与那句相同的话语,那人也是唤作隐,他喃喃道:“那鬼族,叫隐?”
上官望舒轻点了头道:“你以血为食,若是红瞳,我便把你视作鬼族,若你为银发,甚至可能直接觉得,你便是隐。可时间已过去了十六年,你的年纪像是与我相仿,也不可能是隐现在的年岁。但你记不起前尘往事,也倒是神秘,像那黑袍人一样。”
忘忧的视线没有从火光中移开,他像是透过了火炎,看到了那个雕花白色面具的隐,身上发出的气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他原本淡然的脸上不禁轻皱着眉,脑中闪过那句与上官望舒十六年前听到的同样话语,平声道:“take care,是保重之意。”
上官望舒愕然地看着他道:“你为何会知道?”
忘忧轻呼了一口气道:“不知道,反正是知道。
”他的手往腰间摸着,像是原本那里应该有着什么似地,现在却只有方才拾起的枯枝,他微愣地又把手收了回来,心里思量着,虽感觉上官望舒口中的隐,与他脑中的那个隐并非一人,但感觉十六年前的那位黑袍人,便是在他身边出现的隐。
倘若寻得那叫“隐”的黑袍人,许是能在他身上问出一些自己的事情来。既然上官望舒也曾经接触过黑袍人的隐,那便死死地跟在他的身边,说不定也能探知一二。
鬼族的隐,箫白榆欠上官望舒两条性命,十六年前把他救下了一次,那么,在他遇到性命攸关之事时,箫白榆便会再次前来相救,他只要等待那个时机出现便可。
他转过头又暗自轻叹,觉得自己不应该与上官望舒下那个死灵契,若是没有死灵契,那么,他现在只要对上官望舒下杀手,便能把箫白榆引出来。如今却因死灵契在,不能做出一些背叛他的事情来,那他也只好静静地等待,横竖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便先慢慢地看看这世间吧。
第十章 东北木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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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林子格外宁静,忘忧独自一人坐着,前面是暖暖的星火,背后就是此刻要保护那人的帐子。
长风与云帆本是轮番坐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却被忘忧冷言道:“你们太弱,有无皆可。”而且他让上官子明离开上官望舒的身边,不准靠近,若他睡下,上官子明也许会趁空走到上官望舒的耳边“倾诉”起来。
横竖他这些天以来,睡眠于他而言像是可有可无之用,那干脆让自己独守在此处便好。何况,虽然他今夜像是与这些人混得自然,心里却想一个人呆着,他想,或许在他失忆以前,可能也是一个独来独往之人。
他看着眼前的火光,脑子回想着上官望舒所说之事。
红瞳,银发,血契,结界等等,这些皆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他的手摸着腰间的位置,总感觉那里应该当是有些什么,可又想不起来,他后来干脆放弃想这些,把脑子放空仰头看向那茂密的树叶。
帐中的人躺在被褥下,在这黑暗之中突然静得只听见外面树叶的沙沙作响,让他反而睡不下来。他苦笑地看着上方的帐顶,暗地在想,他这十六年来竟是习惯了那吵人的声音,现在如此安静,反而让他的心不踏实起来。
他干脆坐起身子,看着依着晃动的火光打在帐子上的人影,轻触着以剑划破的手臂伤口之处,心里有种痒痒的奇怪感觉,就像那人的嘴唇与自己的伤口接触般,轻得让人欲罢不能,挥之不去。
他忽然又猛然地摇头暗道:我这是干什么!
可那触感实在特别,也不知为何,原本应当是划破的手臂伤口,竟也像不那么疼痛。
他看着那黑色人影,干脆又把被子盖过了头睡下,不去看,不去想,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顶上的树叶打在了两顶白色帐子上,虽说整夜有忘忧守在上官望舒的帐子前,可长风与云帆还是睡得也不踏实,早早地起来收拾东西,走出了帐子,眼前的人却让他们愣在了原地。
忘忧还是坐在原地,跟前却多了几道烤好的肉放着。
云帆道:“这肉,昨夜的?不对,昨夜的肉已吃光,这是从何而来?”
忘忧伸了一个懒腰,以枯枝挑着未完全烧尽的柴火道:“昨夜前来此处觅食的东西,我把它杀了,烤了。”
“可我也没有熟睡,却听不到声音啊。”云帆走近一看,也看不见血迹,疑惑道:“血也没有,你是如何杀它?”
忘忧支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林子道:“那边。”
长风走到了忘忧所指的方向,果然在不远处躺着一具已支离破碎的动物尸体,可那尸体实在看不出来是以刀剑宰杀,更像是生生地把那些肉撕下来。他再看着那动物的头部,愣在了原地道:“这,这是,老虎!”他愕然地转过头去看着忘忧道:“你什么武器也没有,空手把它杀了?宰了?”
“有何不妥?这些天我在林中杀不少。”只是他吃不下而已。
他说得淡然,云帆的视线往他的双手移去,许是他把那老虎杀掉以后没有离开此处,那双手仍然沾满了干涸的血没有洗掉,让云帆仿佛有着此人昨夜杀虎的画面便在眼前出现般的错觉。
“你的手怎么回事?”身后的人揭开帐门踏了步子走出来,目光落在忘忧布满血的双手,眉间紧皱道:“你的伤口出血了?”
“伤口?”忘忧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道:“没有伤口。”
“什么?怎么可能没有伤口,你的手不是被阵眼所伤吗?”上官望舒想起了那一刻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双手,他还以那手握着枯枝,握着上官子明的喉咙。
“不对!”
不对,他昨夜确实眼见忘忧握着枯枝当剑刺向云帆,又握着上官子明的喉咙,却好像,看不见有很深的伤口,为何此刻才醒悟此番不合理之事来?
他紧紧地盯着那双血手,皱眉道:“赶快洗净回来。”
他感觉是这脏得让他受不了的人,让他失去了判断能力,以未能及时发现那原本应当存在重伤,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忘忧哦了一声,便往昨夜水池的方向走去。
他把手放入冰凉的池水中,洗着那干涸的血迹,却在血迹散去之时,显露出来的,是一双毫无损伤的手。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竟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昨夜在他拿起枯枝时,也仍能感觉到一丝疼痛,毕竟那样被阵眼炸伤,想完全不痛是不可能的,可仅仅是疼痛,还没到一个难以接受的程度,他便对伤口之事渐渐淡忘。
直到杀虎时,他的痛感已在不知何时消失而去,又让他想不起来有伤口之事,若不是上官望舒提起,他也感觉不出异样来。
他缓缓地走回营地,那两顶帐子已然收拾干净,三人像是等待着他的归来般,踏进营地的范围时,上官望舒便往他双手看去,果然是一双毫无损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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