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手各拎着一个塑料袋,从袋子里盆栽的个头来看,应该是多肉,总共五六盆的样子。
这些绿植店挨得很近,摆在门口的大片叶子,几乎要和对面的纠缠在一起。裴以北站在花团锦簇当中,那些花草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沉沉,偏偏这个时候,风吹动了云,阳光斜透过云层的罅隙,慷慨地洒下金色,其中一缕就落在她的脸上。
我迈开腿朝她走去,注意到她脚边的几个透明水箱。
每个水箱里都装了好多只乌龟,其中有一只离她最近,正锲而不舍地往壁上攀爬,看上去就好像要爬到她身边一样。
这只可能患有多动症的乌龟,在冬天里显得格外富有生命力——一种我们两个身上都缺少的东西。
我走得越来越近,她也注意到了我。她看向我,阳光照出她琥珀色的眼睛,树影在其中微微摇晃。
我接过她的两个塑料袋,兴高采烈地说,“裴以北,我们养两只乌龟吧!”
第22章
南楠和裴以北养了两只乌龟,一只叫东东,一只叫西西。
东东就是“多动症”的那只,喜欢往塑料盒的壁上爬,它的龟壳上有一块半个指甲盖的疤,很好辨认;西西目前还没有明显特征,我们挑中它,纯粹是因为东东每次都是踩着它往上爬。
不过,我们不久后就会发现,西西吃饭特别积极,所以它长个比东东快。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回律所的路上,裴以北边走边问我。
“你还说呢?信息信息不回、电话电话不接,你们律所现在就是个毛坯房!我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人来面试,你老板就在前台跟她聊,我就像在旁听一样,待会儿回去你得好好看看你们楼下那些公司……”
“为什么?”裴以北一手提着两只乌龟,一手在包里翻来覆去地找手机,还不忘适时给我捧个哏。
“……都是我用脚趾头尴尬得抠出来的。”
我举着两个塑料袋手舞足蹈地说了半天,裴以北却只是平静地看了眼好不容易摸出来的手机,嘀咕了一句“还真有这么多未读信息”,就又把手机扔进了包里。
我哪里受得了这种被冷落的委屈?我把脸撇向马路的方向,不理她了。
“南楠,南楠?楠楠……”见我没反应,她用手肘撞了撞我,我十分有骨气地抬开了手,还往旁边挪了点。
“哎呀,别生气了,”她抓住我的袖口晃了晃,解释道,“我刚刚是在跟同事挑绿植,可能跟店主讲价得太投入了,就没注意到手机。”
我无情地抽走了自己的袖子,板着脸问她解决方案呢。
“嗯……”裴以北拖长着尾音,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偷偷瞥了她好几眼,她才像灵光乍现一般,重新抓住我的袖子,说,“我回去之后,给你的号码设置个专属来电,这样下次就不会接不到了!”
总感觉她这个方案哪里不靠谱,不过我还是妥协了。
我转回身来,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手里装乌龟的塑料盒,两只乌龟被吓得连忙往另一边躲。
我在心里偷笑东东和西西这两个胆小鬼,不过表面上,我还是不情不愿地告诉裴以北,铃声用哪个得让我来选。
“嗯,行啊。”她愉快地答应下了。
既然她答应得这么爽快,那我好像就没有闹脾气的理由了……
“你刚刚说跟你同事一起挑绿植,那你同事人呢?男的女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提回去?”我边走着,边弯下腰逗两只乌龟,隔着塑料盒对它们说,“东东、西西,对不对?”
“走路看路,你这样走路就不怕撞电线杆上吗?”裴以北虽然嘴上嫌弃,但胳膊还是很自觉地抬高了点,几乎是把塑料盒举到了我面前。
“你别说,我还真撞过好几次电线杆。”
耳畔飘过一声叹息,裴以北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了我手里的塑料袋,然后把塑料盒递到了我手里,“你拿着吧,拿都拿着了,就回去再看好了”。
“那好吧。”我接过塑料盒,拿在手里前前后后地晃来晃去,裴以北担忧地看了几眼乌龟,总算没有阻止我,我纳闷地说,“你们那个毛坯房还挺大的,这么几盆够吗?”
“你说这些啊?”她举了一下手里的两个塑料袋。
“对啊。”我点点头。
“这不是给律所买的。买给律所的绿植让店主帮我们送过去了,哦对了,跟我一起去的同事是财务部的,女同事。我说我要再买点别的,就让她先回去了。”
“女同事”这个答案好像也没有多好……我咽下这句话,问她,“那你手里这些,买过来自己养吗?”
“我给你买的呀。”
“给我买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表达过对植物界的热爱?”
“前天,你刷完牙,站在我们一平米的阳台上说,‘裴律师你看,这都是朕打下的江山,只不过冬天到了,萧瑟了点’。”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抬起右臂在空气里挥了一圈。
我被她有模有样的模仿逗笑,外边太冷,不想把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我就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质问道,“我哪有这么夸张!”
“你就有啊!”裴以北边笑边躲,回头对我说,“你放心吧,我买的都是多肉,很好养的,你的江山马上就绿意盎然了!”
“裴以北!裴以北!”我冲她的背影喊着,就是不肯小跑几步追上去。
“干嘛?”她转过身问了一句,迅速转了回去,像在原地转了个圈。
“刚刚我生气的时候,你喊我什么来着?”
“南楠啊,还能是什么?”
“不是!你再想想。”
“就是南楠!”
“不是!后面那个字不是第二声,是轻声。”
裴以北忽然停下来转向我,我也就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笑着小声说,“楠楠。”
我提着塑料盒三两步小跑到她身旁,东东和西西被撞得哐哐响,我又用肩膀撞了撞她,“再说一遍呗。”
“楠楠。”裴以北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
她继续往前走,我就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眨巴着眼睛说,“东东、西西、楠楠都有了,我以后叫你北北怎么样?我们四个可以凑一桌搓麻将呢。”
她皱了皱脸,嫌弃地说,“好难听啊。”
“难听吗?没觉得啊……那不然,喊你裴裴吧!跟‘北北’的发音还挺像的,总不能叫你‘以以’吧,辈分都乱了。”
“按照年龄排辈,你应该叫我姐姐。”她正色道。
我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说,“我就当你同意了,至于‘姐姐’嘛……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在特殊条件下触发。”
“什么条件?”
我凑到她耳边,用气声拉成着音节,说,“床——上——”
裴以北往旁边弹开,就要动手,才意识到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她瞪着眼睛说,“要不是这几盆多肉,我现在就打你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思悔改的表情,“君子动口不动手!这都到你公司楼下了,裴律师注意点形象啊!”
我跟着裴以北上了楼,刚才面试的女生已经离开了,这么会儿功夫,“毛坯房”里摆上了不少办公桌椅,搬运师傅还在一趟趟地忙活。
我把翻译好的介绍信给她,陪着她整理了一下午工位,奇怪的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的效率,似乎也没比她独自整理的同事高多少。
一定不是我们一直聊天的缘故。
除此之外,裴以北还损失了一个无线鼠标,好像是在搬来的路上磕坏了。不过她说不打紧,家里还有一个备用的,晚上回去找出来就行。
日渐西沉,落地窗外的江风肆虐地呼啸着,把天光一点点地赶走。
我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准备等着和裴以北一起去逛超市,然后饱餐一顿。
然而,我的美好幻想还是被她的啤酒肚老板打破了。
就在大家都准备离开的时候,啤酒肚老板披上了我认不出牌子的昂贵外套,他转了转手上戴着的腕表,叫裴以北跟他去个饭局,说是跟一家公司谈法务合作。
除了裴以北,他还喊了另外两个律师,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我看看裴以北,又看看另外两个律师,他们显然都在状况外,不是很乐意的样子,不过没人敢先开口,只面面相觑着。
这时候,刚才当面试官的袁律师站了出来,他跟啤酒肚老板一样堆着笑,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合作公司,说要是能拿下这次的法务合作,那就是律所最大的项目之一。
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我最熟悉的画大饼吗?
他们还是沉默着,只是偶尔附和一下袁律师的话,啤酒肚老板于是就默认他们答应了,招呼着他们去车库。
他们就这样稀稀落落地出发去车库了。
裴以北走在最后,她低声跟我说,“晚餐我明天给你补上,到时候点菜权都给你,随便点。对了,你待会儿回去得早的话,帮我找一下鼠标。”
“鼠标在哪儿?”
“应该就在客厅那个大储物柜里,靠下的位置,有很多抽屉,你找一找。”
“嗯,行……”我点点头,拉住打算跟上他们的裴以北,小声问她真的要去饭局吗。
“你也看到了,也不是我们说不愿意去就可以不去的……更何况都走到这里了……”
对于人情世故,果然一开始不拒绝,到后来就更难拒绝了,于是只好半推半就着当了冤大头。
我给她递了一个遗憾的眼神,用手指比了个接电话的动作,说,“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她点点头,在我手上轻轻拍了拍,临分开的时候,手指似乎还勾了一下。她接着说,“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只叫了我一个。”
“好吧。”我不再往车库里走,站在原地跟她挥手再见。
我望着裴以北的背影,高挑、从容、坚定,但她好像总是有很多顾虑,永远藏着心事,我常常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像一朵含苞的花蕾,因为经年的霜冻而瑟瑟颤抖,却从未被摧折。我下定决心,要等待她的盛放。
回到家里,我叫了份外卖,吃完又洗了个澡,然后把六盆多肉摆到了狭窄的阳台上。还好它们不怎么占地,不然我的江山就放不下了。
寒冬里开疆扩土是很辛苦的,还是等到来年开春的好。
我给东东和西西喂了点龟饲料,就把它们放到了洗碗池里,洗碗池总比那个塑料盒子要宽敞。
东东还是坚持不懈地热爱攀岩,不太搭理我,不过西西总是会在我低头的时候跟我对视。我趴在洗碗池边跟它们玩了会,后来连西西也不爱搭理我了。
手机里还是没有裴以北的消息,我翻了几页书,实在静不下心来,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个无线鼠标等着我去找。
客厅、大储物柜、抽屉……
我站在一面储物墙跟前,头顶仿佛有几只乌鸦飞过,这里少说也有十几个抽屉。
我找了几个抽屉,餐巾纸、化妆棉、卫生巾、棉签、驱蚊片、蒸汽眼罩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无线鼠标。
终于,在我拉开第九个抽屉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抽屉里整整齐齐地堆着两摞书,有小说也有漫画,显然不是她严肃的法律工具书。
我在柜子前盘腿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翻起了书。
这些书的封面五花八门,看起来跟普通小说漫画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书的主角男男女女,就是没有男和女,还有几本国外的漫画,尺度令我称奇。
再打开下面的抽屉,也是一样的内容。
我真是没想到,裴以北竟然还有这种爱好。
第23章
桌上的数字钟无声地变化着,一晃神的功夫,小区楼下的广场舞都已经散了。
我还是保持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在翻完某套漫画的最后一本之后,我把它放回了抽屉里,一摞书最上面的位置。
我盯着这本漫画的封面,感到视线正在逐渐失焦,抽屉里的书仿佛全都混到了一起,刚才看过的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帧地闪过,直到眼睛因为酸痛而条件反射地眯了几下。
我甩了甩脑袋,终于回过神来——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这么朝我打开了。
我扶着抽屉的把手站起来,两条腿都麻了,不一会儿,针扎一样的痛感直愣愣地扑向了我。
我咬咬牙,抓着腿三两步跳到了沙发上,在上面翻来覆去地躺了很久,我决定跟裴以北坦白“我发现了她的秘密”的这个秘密。
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我认为,这种做贼心虚的隐瞒会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感;二是因为,我不记得这些书的摆放顺序了,现在已经恢复不成原样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把天花板的大功率吊灯换成了小功率落地灯,几乎都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一个陌生女人在门外问“你的钥匙在哪里”,我刚想从猫眼里看看门口的情况,就听到了裴以北的声音,她讲了一大串,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
我打开门,看到裴以北被一个同事扶着。这个同事下午跟我见过,她一看到我,像看到救星一样,不由分说地把裴以北交到了我手上。
“喝了点酒、喝了点酒……”她半阖着眼睛,随着说话的频率挥了两下手。
显然她也喝酒了,能把裴以北送回来实在不容易。
我扶着裴以北跟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忽然出声问,“这是她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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