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从早忙到晚,无非是埋头看材料、写材料、看材料、写材料,偶尔需要外出,也都是冲着调解去的,要不就是跟在上司身边端茶倒水。
一语成谶,当初跟南楠说自己又不是和事佬,现在想来,话说得太满了。
既然想到了南楠,她就想到了自己发脾气那次。南楠不是太记仇的人,对很多事情也不太上心,但那次竟然被气得一声不吭就走了。
虽然后来再见面,她都没有再发过脾气,但裴以北依然对“情绪管理”这件事感到头痛。
脾气没有发作在南楠身上,也不代表就没有发作在别人身上,父母、朋友,甚至是客户,她极力控制的结果,就是把火最后都撒在了自己身上。
失眠的情况已经断断续续地陪了她很久,前段时间,医生甚至给出了安眠药加量的建议。裴以北曾经想过,自己或许是不太需要睡眠的那一类。
奇怪的是,她最近睡前总是想到南楠的脸,然后就会莫名其妙地睡着。
裴以北觉得她的脸很生动,尤其是眼睛。不化眼妆的时候,她靠近眼尾的睫毛会自然向下垂,每次垂眼,总是淡淡的,显得对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电脑上的微信图标亮起橙色,裴以北打了个呵欠,保持着趴在几本材料上的动作不肯起来,用另一只手点开了聊天窗口。
原来是大学同学群里在讨论元旦聚餐的事。
无论毕业后有没有转行,大学同学几乎都留在了北方。抛开没时间过去不说,裴以北跟他们也不熟,太尴尬。
她又把聊天列表往下滑,依旧没有南楠的消息。自从昨晚那通电话之后,南楠只在邮件里回复了一句“已收到”,或许是真的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看来是真的不愿意找我帮忙……”裴以北百无聊赖地念叨了一句,桌上的手机铃正好响了起来。
她一看来电显示,暗想还真的说曹操曹操到。
裴以北一下子从材料上弹了起来,她坐直身体,接起电话含着笑意说,“喂?你现在知道给我打电……”
“你好,请问你认识这个号码的主人吗?”陌生的温柔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
“认识,你是谁?是捡到手机了吗?”
“不是的。情况是这样的,她在路上晕倒了,有人叫了救护车,把她送来了医院……”
“情况严重吗?你们是哪家医院?”
“你先别着急,目前看来只是低血糖,现在在输葡萄糖还没醒。我们联系不上家属,是在她衣服口袋里找到你的名片的,你看你现在方便来医院办个手续吗?”
“我马上赶过来,麻烦你们帮忙照顾她一会儿。”裴以北边穿外套边问,“对了,你们是哪家医院?”
“慈兰医院。”
裴以北匆匆忙忙走出办公室,忽然折了回来,带上了挂在墙边的围巾,她稍一犹豫,把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
第19章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之后,我忽然很想让这个梦成真。
病房里静悄悄的,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走动、交谈的声音,一下、一下……时而焦急,时而沉重。就是这种模糊而遥远的声音,穿透了我的梦境,伴随着我醒了过来。
嵌在天花板里的大灯没开,几盏台灯散发着幽幽暖光,其中就包括了我床头这盏。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背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酸痛感,稍稍歪过头,我看到手背上贴了一个医用创可贴,估计是输了点生理盐水或者葡萄糖之类的东西。
我又把头转向另一边,在靠窗的小桌子旁看到了我梦里的人。
裴以北抱着她那台宝贝笔记本,正专注地敲着键盘。她旁边那盏台灯散发出有限范围的光,恰好足够包裹她。我朝她伸出手,钻出被窝的手立刻隐没在了黑暗里。我们之间隔了一道窄窄的黑。
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在敲电脑。她的电脑键盘真可怜。
我没出声喊她,而是伸长手臂,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捞过了一沓单据,最上面那张是血常规报告,还不等我往下翻,她就已经发现了我。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她放下电脑走向我,先是用手背试了一下我额头的温度,然后在我头顶的墙壁上摁了一下呼叫铃。
“看你……咳、咳……”我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接过她递来的水灌了两大口,才继续说,“看你敲键盘敲得太投入,没忍心打断你。”
“我要是没听到你翻纸的声音,你是不是还打算偷偷溜出医院?”她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检查报告,放回了床头柜上。
自从跟裴以北认识,我还从来没有听她带着几分怒气说话过,更别提这么不容置喙地从我手里抢东西了。
像我这样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当然是选择妥协。
“没有啊,怎么会?”我半笑着说,“是你专注的样子太有魅力了,我一下子看入了迷,就忘了叫你。”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又把耳朵尖憋红了。
这时候有人摁下了病房门口的开关,整个房间大亮,一个医生走了进来。
“南楠是吧?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站在病床旁问我。
“没有。”我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
“那人醒了的话,就可以去办出院了。”他又朝我走了几步,拿起床头柜上的血常规报告,边看边说,“你是低血糖引起的晕厥,以后饭要按时吃;还有轻度缺铁性贫血,回去多吃点猪肝、瘦肉,或者我给你开盒补铁的药。”
“麻烦医生给她开盒药吧,我工作太忙有时候顾不上她,她自己也不上心。”裴以北礼貌地问,“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医生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停顿了一会,说,“回去以后,找时间最好去做个全身体检,导致低血糖的原因可能有很多,做个体检排除一下器质性病变更安心一点。”
裴以北连声应着,医生又跟她讨论了一下需要重点排查的疾病,在长篇的医学名词中,我只听到医生建议我做个脑CT。
我的心逐渐飘到了那座天桥上——
酸奶的盖子为什么会那么难撕?在落地窗前健身的男人看到我了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围着我?我为什么会哭?
“对了,你近几个月搬新家了吗?”医生忽然转过头来问我。
我困惑地看着他,他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回忆道,“是搬了一次家,但是不算新吧,那栋房子看起来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历史了。”
“那就奇怪了,你这个肝功能有点损伤,一般来说我都会建议查一下家里的甲醛问题。”
“甲醛?所以……”我平静地问,“我得白血病了吗?”
“不、不、不,你别紧张,只是轻度损伤,而且也不一定……”
“那真可惜。”我遗憾地摇了摇头,把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之后才坦白地跟医生说,“我之前住的房子好像是新装修的。”
“你住了多久?”
“五个月吧。”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怪不得”,随后十分可靠地对我说,“既然已经搬出来了,过段时间身体自己会调节好的,不用担心,记得多去户外走走。”
医生离开之后,裴以北告诉我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问我是想现在出院,还是等明早再出院。
我从病床上起来,坐在了床沿边,晃着两条腿说,“我想下楼吹吹风。”
“那我陪你,不过外面很冷,只能去一小会儿。”她把我的外套递给我,自己去旁边合上了电脑。
我把自己套进大衣里,低头看到了裤子上残留的酸奶渍,于是把大衣靠下部分的扣子都系了起来,还好衣服够长,站着的时候能把酸奶渍全部都挡住。
裴以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在我面前停下,一手抓着我一边的衣领,仿佛是要把我整个人提起来兴师问罪。
“你……干嘛?”我往后仰着头,心虚地问。
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剩下的扣子也系了起来,又把围巾系到了我的脖子上。她的指尖温暖而干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我后颈蹭了好几下,痒痒的。
“走吧。”我满意地拍了拍被包成球一样的自己,推开病房门就要往外走。
“等等,”裴以北从背后喊住我,把手机递给了我,说,“你的手机,早点的时候有个人给你打了几通电话。”
“谁啊?”我接过手机的时候随口问道。
“我哪知道。”她冷冷地应了一句,先我一步走出了病房。
我跟在她身后,发现邵嘉越竟然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但一条短信也没留下,也亏得她有这个耐心。
我划掉未接来电的红点,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
外面夜色正浓,果然是很冷,幸好今晚没什么风,不至于被吹乱了心神。
裴以北在便利店里买了两个热的三明治,我们边吃边绕着这栋楼散步。医院的急诊部大楼外有一圈矮灌木,路灯冷冷清清地照着它们,在黑夜里也能辨认出树皮色的叶子。
“裴以北,我辞职了。”我突然说。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不惊讶吗?”我惊讶地问。
“你都能深夜徒手勇斗歹徒,辞个职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她张开嘴巴,正要去咬一口三明治,突然停了下来,抬头问我,“你不会跟老板打起来了吧?”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裴以北摇摇头,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应该不至于”,我们沉默了下来,肩并着肩又走了一会儿。
“裴以北……”
“南楠……”
“你先说。”我停下脚步,等着她开口。
裴以北拿过我手里三明治的包装袋,往旁边走了几步,跟她的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走回来,把我的身体掰向她,目光灼灼地说,“我很担心你。你以后碰到什么事能不能先想到我?或者至少,把我当成可以相信的人。”
“我没有不相信你啊……”
“你没有吗?”她反问道。
“我……”本来是顺口就能说出的话,她这么一问,我反而答不上来了,我干巴巴地解释道,“今天……不对,是昨天,昨天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也不想大马路上晕过去的,而且你不还是来了吗?”
“手机拿过来。”她不容置喙地朝我摊开手心,我老老实实地递了过去。
她摁亮屏幕,重新把手机递到我跟前,说,“解锁。”
我在她眼皮子底下输入锁屏密码,不过她把头别了过去。等解锁完,我喊了她一声,她在手机上一通操作之后还给了我。
“你对我的手机干了什么?”
“设置了紧急联系人。你知道医院今天怎么联系到我的吗?是在你口袋里找到了我的名片。”
我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果然在左边口袋里摸到了那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我把它塞塞好,心想裴以北晚上火气这么大,可不能让她看到这张名片现在的样子。
“就这么点事嘛,没必要这么严肃。”我示好地挽上裴以北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说,“你看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还是聊点有关风月的事情吧。”
她仰起头,对着黑黢黢的夜望了半天,困惑地问,“今晚哪来的月亮?”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自顾自往下说了起来。
“梦到什么了?”
我挽着她边走边说,“梦到我被什么人关在了医院里,然后我身手特别好,我趁看守没注意,直接从病房的窗户翻了出去,一路飞檐走壁,就到了楼下。”
她笑了一声,问我,“到了楼下,然后呢?”
“然后我就碰到了接应我的人,你猜是谁?就是你欸!”
“我?我肯定是被你胁迫,才加入什么神秘的特务组织的。”她调笑着问我,“再之后呢?”
“再之后……再之后我就……就做了一件事。”
我故意拉长语调卖关子,她等得不耐烦了,就停下脚步,转过来盯着我等下文。
我拿出了高中时期下课冲向食堂的速度,踮起脚在她脸边亲了一下,然后飞速抽出挽着她的手,拔腿就往前跑。
结果被她抓住围巾给拽了回来。
……
“勒、勒、快勒出人命了……”我一手抓着围巾,另一只手胡乱去拍她的手。
她松开围巾,握着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最近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
我一下愣了神,停住了挣扎的动作,盯着她问,“进、进度这么快啊?”
“我都说了,是因为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她放开我,管自己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来,回头摸了一下脸,用完全没有警告效果的警告语气说,“别想再占我便宜!”
第20章
我大摇大摆地住进了裴以北家里,并且把邵嘉越的事完全抛之了脑后。
裴以北租的房子不算大,不过中间隔了一堵墙,勉强算个一室一厅。厨房、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她把房间收拾得既干净又漂亮,就连卧室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我花了两分钟参观了一圈,还不等我问出“我睡哪儿”这个经典问题,她就抢先一步说,“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我靠在卧室的门框边,看着她又是搬新被子、又是找新牙刷地忙着,冷不丁地说,“可你的床看起来是一米八的,就是两个我和两个你都睡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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