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双无机质的眼眸下,一切都仿佛无处遁形。赵博阳目光游移,嘀咕道:“我就想认识认识他……”
晏斯茶不动声色地把孟肴拉到自己身边,有些突兀地回道,“周五我确实去不了,要帮学校带国际学生参观三中。”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赵博阳,“其实赢了虽然光荣,输给E班也没什么不好。她自己班赢了,也会高兴的。”
赵博阳顿时尴尬不已。他弯弯曲曲的肠子全被掏出来抖落个明白了,“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等我一起。”晏斯茶却不给他遁地的机会。
晏斯茶转头看向孟肴,神色温和,“你也先回去吧。”
孟肴如获大赦,连句再见都忘说就转身跑开了。他顶着一张变形的脸在晏斯茶身边每一秒都是煎熬,现在只想去镜子里看看脸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晏斯茶目送着孟肴跑远了,这才回头看向赵博阳,语气冷了好几度:
“谁打的?”
第12章
大概是因为年轻,孟肴富有弹性的脸很快恢复了原貌。回教室的时候没看见夏凡,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然而直到晚自习考勤结束,夏凡依旧没有出现。孟肴是纪律委员,平日也会留意缺勤的情况,算上这次夏凡刚好缺席了三次晚自习,会被严重记过。如今只差两天考察就结束了,夏凡这个行为等同晚节不保。孟肴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犯错,但也不觉得惋惜,很快翻开作业本专心学习起来。
他学着学着,突然有股尿意。他今天因为肉饼反胃,喝了格外多的水。孟肴平时都会控制饮水,因为男生之间总会有意无意地比较下体的尺寸大小,他为了避免自己的缺陷被发现,每次都会跑到空无一人的实验楼上厕所,很不方便。
这一次,他像往常一样潜进了实验楼空寂的男厕,可是刚开始释放,就听见身后的。
了一阵痛苦的呕吐声。那人吐完还狠狠咳了几下,孟肴一下子愣住了。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机械地转过头,确认似得看向那一排小便器。是的,这的确是男厕所。
“咕噜……”
孟肴的肚子恰好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疼得顾不得其他,随便选了一间空隔扎了进去。孟肴发出的声音明显惊动了对方,呕吐声停止了,整个厕所陷入了巨大的尴尬。
孟肴心想,没关系的,只要等到对方离开后再离开,确保两个人互相没有看见脸......
然而孟肴在厕所等了好一会儿,甚至试探性得冲了好几遍厕所,对方依旧没有反应——也许对方是在等他先离开?孟肴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打开了门。
意外的是,另一边也在此时推开了门,孟肴来不及收回腿,和走出来的人目光直直得撞在了一起。
居然是“一百万”。
她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娇俏。生理性的眼泪把睫毛膏都晕花了,乌漆嘛黑得铺在眼眶周围。她的红唇抹出了唇角,在惨白的灯下如同日式恐怖电影里的裂口女。
孟肴忍不住往下看去,她一只手的指尖还挂着亮晶晶的唾液,手背上一片浅色的牙印叠在深色的旧伤口上。
他在自助餐厅兼职。他见过这样的手,这是长期催吐过度的手。
“怎么又是你!”一百万的声音有些嘶哑,咕噜嘎啦,像被浓痰卡住了喉咙。
无意间撞破了别人的秘密,孟肴一脸为难,仿佛自己走错了卫生间。他语无伦次地摆着手:“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一百万孤零零地站在灯下,她安静地注视着孟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那谁,”她意识到了自己声音的不适,急忙清了清嗓,“你去把门关上,然后过来。”
孟肴只好关上门走回去。一百万也不看他,转身走到洗手池边上,垂下头冲干净手。她的动作缓慢而镇定,瞧不出任何窘迫。
洗完手,她又抬头对着镜子整理仪表。孟肴这才发现洗手台上居然放着一个小型化妆包。一百万打开化妆包,先慢条斯理地卸了妆,而后又一层一步地补上妆。孟肴从未见过一个女性完整的化妆过程,他那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母亲最多只会往嘴上抹一点辣辣的红。而一百万的每一件化妆品都是那样精致,上面的文字五花八门,偏偏没有一个汉字。
末了,一百万还从里面掏出来一瓶黑盖圆瓶的香水。这香水的包装其貌不扬,气味却很独特。哪怕是在厕所里,孟肴也能闻到一种高冷而清冽的花香,好像漫山遍野长满了绿植与红玫瑰。
一百万对着孟肴挑了挑眉,言语间流露出一丝倨傲,“你好像很喜欢?喏,赏你喷喷。”她不待孟肴回应,直接扬起手喷了喷,孟肴闪躲不及,被弥散的香水罩了一身。那味道在他身上是如此合适,幽幽缕缕,媚而不俗。
一百万放下香水,向前跨了一步,几乎和孟肴贴在一起。她卷曲的睫毛眨了眨,对着孟肴轻声呢喃:“现在我们成为共犯了......”
孟肴何曾和女孩子这么近过,他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贴到了冰凉的墙面。一百万像蛇一样缠了过来,她的手涂了浅粉色的指甲油,在孟肴的身体上若即若离,“今晚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呀?”
“呃......”孟肴声音都哑了,他压根没听清一百万在说什么。他只感觉少女柔软温热的胸脯挤在他身上,一波又一波,像傍晚被晒暖的浪花。孟肴想要推开一百万,但他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呆滞地进入了宕机状态。
一百万的手慢慢地移到了孟肴的下体,拉下了裤子,她突然咦了一声,眼里伪装的情绪倏忽消失了。她再次确认性地将裤子往下一拽,终于瞠目结舌地抬起脑袋。
“你怎么……”
孟肴猛然清醒了,下意识地推开一百万。一百万脚上还穿着带跟的鞋,一个踉跄直接坐到了地上,孟肴提上裤子又赶紧把一百万扶了起来。他看见一百万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她的难以置信逐渐褪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孟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刘泊对他说:那这样吧,我们互相保守秘密。
可是哪里来什么互相呢?最后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投降。
一个刘泊就毁掉了他的高中生涯,现在再多一个人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孟肴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叫嚣了起来,他看见一百万慢慢张开嘴,好像张开了一个吞噬未来的黑洞。他开始听见嗡嗡乱响的噪音,铺天盖地挤进来,他喘不过气来,理智瞬间被压成了一根细细的线,啪得一声,断在了脑海深处。
他突然伸出手,捂住了一百万的口鼻。
孟肴的力气和男生比起来比较羸弱,但对付娇小的一百万还是绰绰有余。
不......不要说出来……拜托不要……
一百万拼命挣扎起来,她尖细的指甲用力掐在孟肴的手背上,孟肴疼得吸了口冷气,吃痛得放开。
“救命啊——”一百万放声尖叫起来,孟肴吓得再次捂住她的嘴。他被尖叫震得一晃神,他现在做什么?
孟肴看着自己勒得发白的手,手背上一片狰狞的指甲印。他的目光稍移,对上了卢湾湾怨怼的目光。她的眼球瞪得暴突,好像孟肴一旦松开手,她就会扑上来把他啃食殆尽。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孟肴的心脏漏了一拍,拖着一百万一步步退进了一个隔间,轻声锁上。
门开了,一队人走了进来。
“哥,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居然是夏凡的声音。
第13章
“他妈的,怎么还有力气说话!”一个暴躁的男生骂道,孟肴听见了拳头落在肉里沉闷的声响,还有夏凡支离破碎的呻吟。
“行了,赶紧脱。”这是另一个沙哑的男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夏凡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求着饶:“求求你们,不要拍我,求你们了......”
“咚!咚!咚!”那声音听起来像在磕头。
“哈哈哈,这动作不错,一起录下来。”“一坨肥肉,看着就恶心,脱光了更恶心…...”门外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孟肴集中精神分辨着外面的响动,一百万也停止了挣扎。她眼神逐渐清明,安静地摇了摇头,暗示孟肴松手。
孟肴沉默了一下,试探性放松力气。
一百万迅速直起身子远离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没作声,踮起脚尖走到了门边,蹲下身子从门缝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她回过头,张开手指对着孟肴比了个“五”的手势。
看来门外有五个人。
“蠢货,赶紧爬呀,从头到尾爬一圈回来。”那沙哑的男声应该是领头,他一发话,其他人都纷纷应和起来,“快动啊,你他妈还想挨揍是不是?”“太恶心了,肉把地都蹭干净了......”“这货是我拍过最难受的,顶不得住啊......”
孟肴听见了黏腻的挪动声,仿佛亲眼见到了夏凡的皮肤碾过湿漉漉的地面。一百万也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像看见什么秽物似地吐了吐舌头。他们沉默着呆在这一间狭窄的隔间,听见外面的人提出各种令人作呕的姿势。到了后期,嘻嘻哈哈的笑声也淡了下来,空气里蔓延开一种昏昏欲睡的空虚感。
孟肴向一百万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他们是准备走了。
许是夏凡意识到他们没有兴趣继续折磨自己了,气若游丝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呢?我平时都很安分的,也没有什么圈子...…你们会不会弄错了......”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我叫夏凡,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呀,我们班上还有一个人叫幺——”
夏凡也许挨了一脚,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沙哑的男生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可能弄错了!你可以用你的屁眼想想,你得罪了什么人,说错过什么话。”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空气里蔓延开一股呛人的烟味。
“不会的……我平时都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夏凡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只有今天……只有今天我给幺鸡告白了,他不听话,我给了他一点教训,”他高扬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可下一秒,语调又慢了下来,“不、不可能,他们都欺负过他,为什么只有我出事...…不可能是因为幺鸡,根本没人会注意......”
“那、你、说、说、还、有、谁、欺、负、孟、肴。”
那沙哑的男声突然变得一板一眼,似乎不是在对话,而是在念着别人的句子。
孟肴诧异地蹲下身子从门缝往外看,看见一只举着手机的手,“喏,听见没,叫你说说还有谁欺负……”对方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念道,“孟......rao。”
“太多了,太多了!”好像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过,夏凡急切地嚷嚷起来,声音振奋得战栗,“比如那个刘泊啊!他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扳着手指一项项数落起来,“经常把人揍得半死不活,让他学些猫猫狗狗玩......”
“和他比起来,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可他就是不吃我的东西……”
“你、给、他、吃、了、什、么?”那个人继续转述道。
“食堂的肉饼!可好吃了,他居然还不愿吃,我不过是咬了一半,”他说着嘿嘿笑了起来,高度近视的眼睛泛起一丝迷离的餍足,“最后我也想办法让他吃下去了,他肚子里一半,我一半——啊啊啊!”
孟肴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出来了。他清晰地看见猩红的烟头狠狠戳到了夏凡的乳尖上,“滋——”,他似乎听见了肉烧焦的声音。一定是错觉吧,夏凡肝胆俱裂的吼叫该盖过了一切声音。
“死猪,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你把对面惹毛了,我还真保不准你能四肢完整地出这个门。”那人在夏凡面前蹲下身子,对两旁招了招手,“你们把他架着,你来把他嘴扒开。”
那人取出烟盒,从里面倒出剩余的香烟,六七根的样子。他把所有的烟一起点燃,放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完整而巨大的烟圈。烟圈儿打着旋儿缓缓上升,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
“他叫你把这些烟头吞下去。”
烟蒂还在燃烧着,火光向下蔓延,白灰一寸一寸越聚越多。那微弱的几点橘火从未像此刻那么狰狞,孟肴顿生出强烈的罪恶感。一个脏肉饼,自己最多就拉个肚子,吞这么多烟头咽喉会被烫穿吧......
如果这些人真是为了他出头,那他作为当事人也有资格阻止这一切。
孟肴站起身来,手放到了门锁上。
一百万的手也迅速覆了上来。她对着孟肴无声地摇了摇头,眼底一片惊涛骇浪。
已经来不及了。孟肴听见门外传来夏凡歇斯底里的闷吼,渐渐地声音低哑了下去,像惊雷消失在雨中。
这些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来帮他的吗,还是借着这个名义实施暴力?
“诶,这是什么?”孟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呼,很快响起了稀里哗啦的翻动声,“这是啥?化妆品?”
一百万猛然掐住孟肴的手背,眼睛瞪得快要暴出眼眶。孟肴急忙阻止她继续动作,可是一百万猝不及防的爆发仿佛失去了理智,二人在争执间撞上了门板,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谁?谁在里面?”门外人一下都戒备起来。
一百万吓得停住了,她迟缓地看向孟肴,脸上浮现出愁苦的悔意。孟肴喘息着回望她,她瘦瘦小小的,圆圆的眼睛带着俏皮的眼尾,眼底全是惹人生怜的哀求。
孟肴突然生出一股使命感,也许是后天教化,也许是雄性的本能。
他想保护她。
孟肴对一百万快速地做了个手势,暗示她躲到门背后。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门。
一个人正要打开某件化妆品的盖子,孟肴冲着他吼道:“别动!那是我……我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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